成功在子时添油并抵御住幻象诱惑,如同在漫漫长夜中劈开了一道裂缝,让郭闯得以窥见一线天光。但他并未被这初步的胜利冲昏头脑。回到那间冰冷的杂物室,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强撑着精神,立刻开始复盘整个过程。
油灯暂时“安静”了。那种无形的、冰冷的“注视”感明显减弱,青白色的灯焰也收敛了之前的活跃,变得稳定而微弱,仿佛一头饱食后假寐的凶兽。但这平静能持续多久?下一次添油在何时?规则是否真的被“覆盖”,还是仅仅被“干扰”?
他需要总结,需要从这次冒险中提炼出更普适的经验。这不仅关乎他自身的生存,更关乎未来可能遇到的其他“规则显化”之物。
他再次摩挲着怀中的祖传官印,借助其带来的微弱通感增强效果,仔细“内视”脑海中那篇《幽冥引路灯》的规则条文。
条文依旧由青白色的光焰构成,但此刻看去,与之前有了微妙的不同。代表前三条杀人规则的部分,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尤其是【贰】和【叁】,描述幻象与业火的部分,甚至出现了些许不稳定的闪烁,仿佛信号不良。而原本模糊不清的第四条后面,关于“权柄覆盖”的那几行字,此刻却相对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比不上主体条文那般凝实,但已能稳定显现。
【…规则非恒定,然需‘名正言顺’之权柄方可干涉…】
【…以‘职司’之权,覆盖‘无主’之规…】
【…见证规则,明晰条文,乃修改之基…】
郭闯的目光停留在“覆盖”二字上。他仔细回味着添油时的感受。那种感觉,并非强行改变了规则本身,更像是在规则的执行层面上,嵌入了一个“例外条件”。规则本身(添油见幻象,沉溺则业火焚身)依然存在,但当检测到行动者具备“官方职司”这一身份时,规则的触发机制似乎就被暂时“绕过”或“压制”了。
“覆盖…或许更准确地说,是‘权限认证’?”郭闯喃喃自语。就像一个上了锁的房间,规则是锁芯的结构(添油必触发幻象),而“职司权柄”就是一把特定的钥匙。拥有钥匙,就能打开门(完成添油动作)而不触发警报(业火)。
那么,这把“钥匙”的效力能持续多久?是一次性的,还是永久性的?
他凝视着油灯规则条文,试图找到答案。忽然,他注意到一个之前被忽略的细节:在规则条文的最下方,靠近【肆】的末尾,似乎还有一行极其微小、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光点,如同星图中最黯淡的星辰。
他集中全部精神,催动官印的力量去“感知”那行小字。
细微的光点逐渐拉长,勾勒出几个模糊的字形:
【…规则暂寂…待…】
后面的字迹再次模糊,难以辨认。
“规则暂寂…”郭闯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寂,有寂静、沉寂之意。难道是说,当规则被以某种方式“满足”或“规避”后,它会进入一段时间的“沉寂”期?
他联想到羊皮密录中的记载,以及老张、王胖子的死。每一次杀人(规则被触发并执行)后,油灯都会安静一段时间,直到下一个触发条件出现。而自己这次成功规避,是否也让规则进入了“暂寂”状态?
如果是这样,那么“暂寂”期就是安全期!在这段时间内,规则处于低活性状态,不会主动害人,或者害人的能力大幅减弱。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油灯在杀人后,以及自己被“认可”后,会显得相对平静。
“规则被满足后暂寂…”郭闯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芒。这或许是一个普遍特性!不仅适用于这盏油灯,也可能适用于其他规则显化之物!这为他未来应对其他诡异事件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思路——要么找到方法彻底破解规则,要么在规则被触发后,充分利用其“暂寂”期进行调查或采取其他行动!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然而,喜悦还未持续多久,就被门外传来的嘈杂脚步声打断。
“郭闯!郭闯!”赵德柱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兴奋和急切,伴随着砰砰的敲门声,“开门!快开门!厅里来人了!”
郭闯眉头微蹙,迅速将官印藏好,整理了一下表情,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赵德柱红光满面,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巡警,还有一位穿着体面、像是师爷模样的人。
“郭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赵德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脸上堆满了夸张的笑容,“你立大功了!你成功处理了那盏邪灯!厅里已经知道了!刘副厅长,不,厅长亲自过问了!”
郭闯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惶恐”:“科长,您这是…属下只是侥幸…”
“哎!不必谦虚!”赵德柱打断他,用力拍着他的肩膀,仿佛两人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你的能力,我和厅里都看在眼里!那份正式任命,果然英明!‘以规破规’,真是神来之笔!如今邪灯已被制服,此乃维护我警察厅安宁之大功!”
他根本不給郭闯解释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厅里决定,对你进行嘉奖!不过眼下,这后续的观察和记录工作,就交给其他人吧。你辛苦了,先好好休息!功劳,绝对少不了你的!”
说着,他对身后那两个巡警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立刻越过郭闯,直接走向对面的旧库房,显然是奉命接管此地。
那位师爷模样的人也走上前,手里捧着一份早已写好的文书,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郭专员,请在此签个字,确认一下此次任务的完成情况。主要是说明在您的专业处理下,那盏青铜油灯的异常状态已得到有效控制,暂无危害。”
抢功!赤裸裸的抢功!
赵德柱甚至不等郭闯详细汇报,就急不可耐地要将“成功处理邪灯”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同时将郭闯踢开,以免他借着功劳站稳脚跟,或者说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内情。
郭闯看着那份文书,上面用华丽的辞藻堆砌着“在赵德柱科长英明领导下”、“经异常物品管理专员郭闯奋勇处理”等字眼,将一次凶险的规则对抗,轻描淡写地描述成了一次成功的“公务处理”。
他心中波澜不惊,早已料到会如此。他甚至没有争辩,默默地拿起笔,在指定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此刻与赵德柱撕破脸毫无意义,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次的收获,也需要这个“专员”的身份作为未来的掩护。
看到郭闯如此“识趣”,赵德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又假惺惺地关怀了几句,便带着人和那份文书,志得意满地离开了。留下郭闯独自站在杂物室门口,看着那两个巡警如临大敌却又不敢靠近库房的模样。
库房里的油灯,依旧散发着微弱的青白光芒,处于“规则暂寂”的状态。但郭闯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规则并未消失,只是潜伏。而赵德柱之流,抢走的不过是一份虚假的功劳,他们对真正的危险一无所知。
他转身回到杂物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他总结出了规则“暂寂”的特性,这是为后续案件铺垫的重要发现。赵德柱抢功上报,虽然无耻,却也暂时将他从风口浪尖上挪开,给了他喘息和暗中准备的机会。
他摸了摸怀中的官印和任命文书,又想起规则条文中那些关于“修改”和“代价”的模糊字眼。
路还很长。
但这第一步,他已经稳稳地迈了出去。
他看向窗外,天色将明,黑暗正在一点点褪去。
风暴只是暂歇,更大的波澜,还在后头。而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命运裁决的小小科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