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你所见，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神族为我打造的一场骗局。”
周遭景物迅速消退，最后化作白茫茫一片。
君凝渊拖着正在滴血的斩灵剑，缓缓来到秦厌面前。在他身后留下一条蜿蜒的血蛇。
“爱人，兄弟，信仰，子民……神族剥夺了属于无支祁的一切，再恩赐一个小小的紫微星位，这便是天神的慈悲么？”
君凝渊红着眼，似在强压愤怒，他浑身都在颤抖，斩灵剑中冤魂无数，夜夜悲鸣。那些都曾是他最亲密的同胞啊！
他曾害怕面对这一切，以为按照天道为他打造的命格，便能忘记痛苦，做一个无拘无束的混蛋。
可……他真的忘记了吗？
千年的情谊，万年的折磨，哪有那么容易放下？
忘情水，孟婆汤，都没一种药能治好他的病。
唯有死亡。
唯有……令这天地间，除了天道之外，唯一能掌握众生命运的司命神君，亲手将他杀死，才能结束他悲苦的一生。
“秦厌，我知道，你跟那些神仙不一样。你会帮我的，对么？”
秦厌的手不自觉捏紧了藏在腰包里功德石，杀人诛心，真是这世间最恶毒的手段了。
只要她杀死作恶多端的君凝渊，便能积满功德，重回神界，甚至能救活沈复。
但这不正是当年君凝渊所做的吗？
紫微星的神格，建立在千万妖族的尸骨之上！
难道她也要靠着同样的方式上位？
“不……”秦厌摇了摇头，“我不能这么做。”
“你也要折磨我？”
“我不想折磨你，但你这样是不对的。”仿佛找到了正当理由，秦厌又强调了一遍，“死亡并不能解决问题。难道你死了，就能让那些妖族复活吗？都快满一万年了，那么久的时间，再痛苦也该习惯了，我想……昭阳若活着，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又要开始说教了么？”君凝渊早已心如死灰，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我没有。”秦厌在那儿叹息，“只是你这个样子，太难看了。”
他愕然。
“无支祁不会动不动便寻死觅活，多少妖族子民视其为一生信仰？君凝渊又是何等神俊无双，令万千少女为之倾倒？你把自己装进这副平庸的躯壳，从此变得敏感又悲观，再无昔日神采。真是……太难看了。”
嘀嗒——
一滴鲜血顺着剑尖，落在地上，绽开一朵妖冶的血花，仿佛斩灵剑也在为这位传奇人物的堕落而悲憾。
久久，君凝渊才反应过来：“未经他人苦，你又何必在这里冷嘲热讽？”
“我无法与你感同身受，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明明你是有机会杀上神界，再一次引发神妖大战，为曾经所受的屈辱报仇。但你没这么做。是不忍心再次见到生灵涂炭的场景？还是因为你容易忘，容易失去斗志？百里奚跟我提起过，你曾经的夙愿，是希望打造一个没有战乱，没有饥荒的和平年代。你将自己变成这个世界的乱因，以为只要你死了，天下便能太平。君凝渊，不该是这样的。我根本做不了斩杀魔头的英雄，否则当年神族又怎会贬我下凡？你真的……选错了人。”
“你不想救沈复了么？”
听到那个名字，秦厌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连忙别过脸，抹去眼泪：“想，当然想。可想有什么用？你不也想救回你的妖族子民吗？难道你这样做了？”
“我没机会，但你还有。好友秦厌，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你的……另一位好友回来。梦快醒了，动手。”
斩灵剑被丢到秦厌面前，紫红色的血顺着地面一点点流到秦厌脚下。
她擦了擦泪，拾起剑，对准君凝渊的胸口：“罢了。”
紫光一闪。
冰冷的鲜血贱了她一脸，寒彻如雇。
“嘿嘿。”他虚弱地笑了笑，不知是得意还是赧然，“这次，是我赌赢了……”
“君凝渊啊！”
庞大的身影缓缓倒下，秦厌伸手想去接，那身体还没落在她的怀里，便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了。
在她手心，只留下一颗黯淡无光的石心，那是君凝渊留在这世间，最后的痕迹。
他一生要强，到死也不愿让好友看见他临死前狼狈的模样……
秦厌自梦中苏醒，眼角残留的湿润，无不提醒着她，世间再无君凝渊，她又少了一个好友。
时间已到了最后一天。
秦厌连忙燃尽最后一块鳞片，前往蓬莱仙岛。
与之前灵气充沛的环境不同，短短几日，这里已化作另一片炼狱，遍地都是泛着荧光的精灵尸骸，仙草凋零，神树枯萎，地面残留着密密麻麻焦黑的大坑，甚至连一点火星都找不到。
“为何会变成这样？”
秦厌慌了，连忙四处寻找，喊着“沈复”的名字。
这里一片死寂，连灵魂都消失了，那她的沈复呢？又去了哪里？
不……不可以……
好不容易才看见一点希望，却又这么快便破灭了！
“沈复！沈复你在哪里？不……不可能！沈复，沈复啊！”
秦厌疯狂地扒拉着一堆废土，指甲被刮断了，鲜血混进泥土也浑然不在意。
连日来的委屈，都在此刻化作豆大的眼泪不断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从来没有一个人，一次次为了她身陷陷阱，即使受千刀万剐，也要争取哪怕只是一丝与她在一起的机会。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让她好好活着。甚至替她承受天罚，差点儿魂飞魄散。
明明都是兄弟，沈复为她牺牲至此，她却从未帮沈复做过什么。
人情债欠了太多太多，已经还不清了。
这一次，她真的输了，彻彻底底！
不知刨了多久，双手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轻微地咳嗽声。
秦厌愣了愣，僵硬地回过头，看见一身伤痕累累的苏浪正拄着半截枯枝朝这边走来，眼里瞬间有了光。
她掏出石心，献宝似的送到苏浪面前：“君凝渊已死，我把他的心带过来了，你快把沈复的魂珠拿出来，时间不多，快啊！”
都这般狼狈了，苏浪还有心情跟她插科打诨：“没见我伤成这样了？你不先问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满脑子想着你的好友沈复，真叫人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