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晚,只有窗外飞雪无声坠落,短暂又漫长,谢亦欢明明很累,却始终没能成眠。
半睡半醒间,发现床头站了一个人,摸着他的脸,洗脑似的,嘴里一个劲儿念叨:“好徒儿,莫要辜负了沈馥,她真是爱惨了你。”
什么玩意?沈馥?沈复爱惨了他?
真是个噩梦!
他翻了个身,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亦或许是吓晕了。
翌日,圣上下诏,宣国师进宫。
秦厌换上正服,依礼入宫,刚进殿,看见一袭黑袍,高冠,冷面,肃冷倨傲,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眼神一沉,心知大概。
对方来到她面前,眸底隐约透着一丝寒意:“曹庸回不来了,你伤心吗?”
她平静地叙述道:“夺舍凡人,是要遭天谴的。所以……”
“所以你要替天道惩罚吗?”
“所以你至少也该演一演。”她忽然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张平凡而稚气的脸庞上,语气不掩嫌弃,“也不知挑副好皮囊,这张脸,比你本来面目差多了。”
真正的君凝渊,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天地比之也黯然失色,不怪多少女子沉醉其中。但他放弃神明的身份,放弃一切光彩,只为下凡做一回人,曾经的惊艳被他一样样抛弃,只剩下如今这具平平无奇的躯壳。尽管他从未掩饰自己的恶,可他为什么恶?秦厌至今没弄明白。
“秦厌。”君凝渊轻抚着她眉心那点朱砂痣,嗓音低沉,“我曾封了你的情,将你变成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现在我后悔了。”
她轻嗤一声:“哦,你还会后悔。”
“后悔对你的诅咒太轻了,只是作为一个怪物,自然会有人爱你无法自拔。所以,我要将你变成一个凡人,没有法力,会生病,会受伤,唯独不能死去的……废人。”
话音刚落,君凝渊突然一把掐住她的天灵盖,无数阴冷刺骨的恶气自上而下钻进秦厌的体内,仿佛千万根细小的冰魄毒针,又冷又痛,像在里面扎根一样,一层一层,连灵魂都疼得发颤。
她咬牙受着,直到浑身乏力,连站都站不稳了,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君凝渊怀里。
“痛苦吗?”君凝渊残忍地说道,“可你无法死去,诅咒将让你越来越清醒,清醒地感受到从肉体到灵魂带给你的折磨。”
“我不明白。”她虚弱地笑了,“你折磨我,是因为我还没赢……那场赌约?”
君凝渊脸色沉了下来:“你真是死性不改。”
“难道我猜错了?”
“不,你没错。”君凝渊冷冷地说道,“所以我们的赌约变了,秦厌,若你输给我,生生世世都要做我的奴隶,不得自由。”
“若我赢了呢?”
“我便情愿死于你手。”
……
秦厌在冰冷的地牢醒来。
一身囚服,手脚都被铁链束缚,动一下便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她扭头看向囚笼外的人,好气又好笑:“好歹我也是国师,替你大败六国的大功臣。你当真恩将仇报习惯了,牺牲百里奚一个还不够,要这样折辱我?”
君凝渊站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淡淡开口:“会有人来救你。”
“拿我当诱饵?”她环顾四周,这里很僻静,跟大理寺不同,应当是私下建造的特殊地牢,除了她,再没有其他的囚犯。她抿了抿嘴,目光投向那道黑影,“所以,你想拿我钓谁?”
君凝渊反问她:“你希望谁来?”
“我希望谁也不来,君凝渊,你就是个疯子。”
“我没疯。”君凝渊抬起头,昏暗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神情很严肃,“我只是堕入魔道,在等一个能亲手将我杀死的英雄出现。”
秦厌被他中二的想法逗笑了:“那我算什么呢?被恶魔囚禁的战利品,坐等英雄的救赎?”
“你可以这么想,但我更希望你会成为那个英雄。”他最后又重复了一遍,“秦厌,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我会一直这样疯下去。”
从来没人向她提出这样的要求,而她一点也不想满足他。
看着他孤单离去的身影,秦厌眼眸沉了下来,五百年来,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此刻一心求死?
正苦思冥想,听见脚步突然又折回来。
“都说了我不可能动手杀你。”一回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好徒儿,你怎么找来的?”她有些诧异。
只见那人一袭白袍,身形矫健,抓起锁牢门的铁链,重重一扯,铁链应声落下,接着来到她面前,蹲下来,额前几缕发丝随意垂下,稍显凌乱,为他本就俊朗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狂狷,垂眸看她时,眼神复杂,低低觑笑:“师父,离开我之后,你过得好惨。”
这话好生熟悉!
秦厌睁大眼睛,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冰冷,直达四肢百骸,身体也开始不停的颤抖。
“师父,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他突然攥住她的手,有些抓狂道,“是不是忘了,你对徒儿所做的一切?”
“你……”都记起来了?
嗓子卡壳,一时间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若连忘情水都压不住他体内的那个恶魔,还有什么办法能治他?
“师父,我回来了。”他的声音软绵绵的,眼里却暗藏杀机,“可你看上去一点也不高兴呢。”
她终于明白君凝渊想做什么了。当年他们打的赌,不就是为了拯救黑化的阿灿么?可现在君凝渊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让谢亦欢体内属于阿灿的灵魂觉醒!
一个是充满邪恶的孽徒,一个是毫无抵抗能力的师父,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接下来他想做什么。
为了让她看清真相,看清阿灿这种孽徒一点拯救的价值都没有,看清这场赌局她必输无疑,君凝渊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在想什么?”察觉到秦厌的走神,他微微蹙眉,略有不满,“师父,你现在是不是特想我死?”
她不说话表示默认,孽徒不出意外将她推倒在地,脆弱的脊梁撞在冰冷的石砖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他欺身压了上来,趴在她耳边,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会救你出去!”
这下她更错愕了,抬头对上那双坚定而纯净的眼神,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