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厌往谢亦欢身后找了找:“林卿卿没跟你一起来?”
谢亦欢脸色一沉:“你我师徒相聚,提她做什么?”
“她总归是你的娘子。”秦厌苦口婆心地劝道,“不是为师说你,既然成了家,就该收心了。正所谓成家立业,你有了娘子,便要想着为她谋求生计,去考个功名,或者上阵杀敌,建功立业都行。总好现在流连花丛昏昏度日。”
“那师父想让我怎么做?”谢亦欢没笑,一身浪荡气也淡去了不少,但这样的他反而叫人看了心疼。
秦厌转过身,不愿继续看他:“为师希望你做一个好人。”
“什么才算好人?不杀人放火,尊师重道,行善积德……还是爱护妻子?”
“你知道就好。”
“徒儿听话做一个好人,有什么奖励?”
秦厌认真想了想:“奖励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呵……投个好胎。”他一脸不屑。
秦厌挑了挑眉,回头看他:“怎么?还不满意?你知道你现在的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换不来的吗?”
他目光闪烁:“若我不做好人,有什么惩罚么?”
“你没有错,为师会替你受罚。”
“哦,知道了。”
他的师父总是这样,无论他做什么,她总有办法治他,总知道该如何让他束手就擒。
秦厌离开时,他没去送,独自一人站在屋檐下,仰着头,闪电照在他阴沉的面容上。乌云密布大雨滂沱的天空,仿佛老天也在对他的罪行感到震怒。
明明看不见,可师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犹在眼前。
几滴雨被风吹进来,飘打在他的脸上,凉凉的。
他对着天空深吸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幽幽地吐出去,再睁开眼睛时,已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徒儿遵命。”
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芳香,真是沁人心脾。
本以为谢亦欢的事可以告一段落,秦厌终于能在沈府安心养病。
这些日子,除了味觉,她的其他感官也开始退化,眼睛看什么都很模糊,有事沈馥叫了她好几声,她才隐约听见。半夜突然被噩梦惊醒,张嘴想叫,却失声一般,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沈馥除了研究医书,便是时刻守在她的床边,眼看着她饱受折磨,憔悴消瘦了许多许多,只觉得心疼得难以呼吸。
她不是没找过陆玄机,即使那是秦厌的师兄,二人存有几百年的情谊。可面对即将香消玉殒的秦厌,陆玄机也只说了句“天命使然”。
陆玄机不肯帮忙,沈馥又去求了无所不能的海神,得到的也只有同样的答案。
秦厌宽慰她:“人固有一死。诚然,我并不算一个普通凡人,多亏君凝渊的诅咒让我多活了几百年。你往好处想想,或许下辈子我能投胎做男子,与你成为真正的好兄弟。你命长,再等我十八年,应该不成问题。”
沈馥一个劲儿摇头:“可这一去,你便是魂飞魄散,没有来生了。”
秦厌苍白地笑了:“不受轮回之苦,也很好啊。我终于能解脱了。”
沈馥哽咽道:“别胡说,君凝渊咒你,也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没有人想让你死,更不许你轻易解脱。就当为了我,好好活着,好吗?”
她没有得到回应,因为秦厌已经睡着了。
看着秦厌在梦中不断挣扎,因为病痛,脸色越发苍白透明,仿佛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沈馥再也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然后蹲了下去,失声痛哭。
她真是全天下最没用的废物!先是被谢亦欢骗,生生与秦厌断了情缘。又因为心软将铁宝宝留在身边,害得秦厌差点儿神魂尽散。为什么一次、两次,她永远这么蠢,这么没用,始终无法与她的心上人相爱相守?甚至连那个人的命留不住?!
“富贵兄……”
她无声地唤着那个遥远的名字,昔日二人相处的时光历历在目:
“我叫秦厌。你叫什么名字……嗯?你不会说话?那我叫你小哑巴咯?”
……
“在下沈复,敢问兄台怎么称呼?”
“我叫王富贵。”
……
“沈复,你的好友王富贵来接你了。”
……
“你说我长得好看,像小媳妇。那你想不想把我娶回家做媳妇啊?”
“不行不行,我不能娶你做媳妇。”
“你我皆是男子,你自然不能娶我做媳妇。但如果我有个妹妹,和我一样漂亮,你愿不愿意娶啊?
……
“我们是兄弟嘛!兄弟之间都不信任了,还叫什么兄弟?”
……
“是因为……你们都是男子么?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惜的事了。”
……
“你还没回答我呢,我到底好不好看啊?”
“啊……好看,好看。”
“我叫沈馥,你唤我馥儿,美人……又或者……唤我一声娘子,我也是不介意的。”
……
“我当然关心他了,他是我的挚友。”
……
“我不需要它,只问你,我今日,好看吗?”
“万千灯火,不及你美。”
“那……你会喜欢我吗?”
……
“绝非挚友,而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你会……喜欢我吗?呵……真傻啊……我怎么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呢?如今你我皆为女子,再也不可能有男女之情了。”
对着沉睡不醒的秦厌,沈馥流着泪,终于说出藏在心中许久许久的秘密。
“其实很早之前,鱼儿便喜欢上飞鸟了。”
在沈复还是一条什么都不懂,没有性别的小鲛人时,随父皇叩拜神庙,一抬头,望见一尊洁白无瑕的神像,便已深深地爱上了她。
他们说,那是司命神君的神像,掌管着世间万物的命运,却没有自己的灵魂,就像一件完美无瑕的圣物,摆在那里,便是被人参拜的。
听闻很久以前,司命神君还拥有着思想与灵魂,却因为犯下天条,元神被贬下凡,只留下这具躯壳,眼神空洞,不言不语,总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些神仙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幕,除了沈复,没人搭理她。
有次沈复路过神庙,听见路过的小仙诋毁司命神君的名声,说她就是个好赌成性的烂神仙,被贬下凡,真是大快人心。他不服气,跟那群小仙打了一架。
对方人多势众,沈复被打得浑身是血,趴在供台下,从神像手上忽然飘落一块手帕,停在他身边。
可她的裙角总是落满了灰尘。馈赠别人的同时,却忘记了照顾自己。
沈复没有用手帕擦自己身上的血,而是去细细擦净她裙角的灰尘。然后抬起头,看着神像那张绝美的面容,就算受了欺负,身上也不觉得痛了。
从此每次来看她,都会带一方崭新的手帕为她拭灰。即使自己遍体鳞伤,也不愿让她染上一丝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