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百里奚再回到了那片桃花林，漫山遍野的桃花没了，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他搜寻很久，仅仅找出一具烧焦的尸体。
舍脂与那片桃花林一起葬身火海，就像陈旧的魏王宫，都被烧了个干净。
她害死了很多人，比起恨她，百里奚反而更恨自己。
这一生亏欠了太多人，百里氏族，三万魏军，边城百姓……哪怕竭尽所能，也保护不了他们。
他自知罪孽深重，无颜苟活。
所以，当曹庸赐给他这护驾有功的大将军毒酒一杯时，他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比起利用阴谋诡计杀死一位良将，当着所有人的面处死百里奚，才能真正的激起民愤。
曹庸安给百里奚的罪名很简单，勾结敌军，通敌叛国。
世人对曹庸的恨意也很简单，轻信佞臣，受妖妃蛊惑，构陷忠良，昏庸至极。
沛国王子温无道素来十分欣赏百里奚，此次正好借百里奚之死发难，以正义之名，联合六国讨伐魏王。可惜魏王身边有国师秦厌相助，她亲手打造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傀儡大军，即便六国联盟也不是对手。
眼看六国节节败退，曹庸一统天下的野心似乎也快实现了。
但……他真的快赢了吗？
又一阵寒风从君临殿外呼啸而来，门窗被撞得吱呀作响，冰冷的雪花飘洒进来，落在曹庸淡淡的眼中，显得迷离而深邃。
银白色的月光披笼在少年君王身上，令他周身都散发着清冷的寒光，流动着傲睨万物般的绝世风采。
而在那傲雪凌霜的光晕中，身穿紫袍的国师缓缓走进来，带着一次又一次的捷报。
“舍脂传来消息。”秦厌说，“温无道快撑不住了，六国盟军不日便会签下降书。”
当初舍脂假死脱身，以百里奚的人头作为投名状，成功留在温无道身边当细作，撺掇温无道联合六国与魏国开战，若非借了秦厌这天机，以及曹庸本身的帝命影响，这场混战，魏国还真不一定能赢。
“他总算没有白白牺牲。”曹庸端起一杯酒递给秦厌。
“统一七国，只是陛下计划的第一步罢。”秦厌懒洋洋地挑着眉毛，接过酒杯，将酒顺手往地上一洒，敬逝者一杯，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陛下的名声并不好，六国现在愿意归顺于魏国，只是因为恐惧罢了。迟早有一天，会出现新的英雄，将他们从恐惧中拯救出来。”
曹庸歪着头欣赏她的一举一动，一双眼睛就像幽深的潭水，潭水之下，潜藏着莫测的帝王心机：“国师愿成为那个英雄吗？”
“我？”
“国师手握功德石，铲除一个暴君，应该能换取不少功德分罢。”
秦厌眉头微蹙了一下：“可我不是你的帮凶吗？”
“比起暴君，世人更容易接受一个反水的英雄。”
“还是算了罢。”秦厌连连摆手，“我可没有大义灭亲的习惯。”
曹庸瞳色由浅转浓，悠然道：“生逢乱世，都是身不由己。但人只要活着，总得有个理想。凡人或追名逐利，或喜求美色，真要有那么几个淡泊名利不近美色之人，也是为了所谓天下，所谓苍生，说到底，他们都该活着。而神仙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守护这些凡人的追求，对么？”
秦厌似乎被他这番长篇大论牵扯出了许多情绪，眸光闪烁，眼神复杂。为了掩饰那种情绪，她把手放到唇边轻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道：“陛下，你变了好多，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不知是什么令你转变至此。”
“朕一直都是这样，只可惜你从未认真审视过朕。”
“哈？是嘛？”秦厌尴尬地笑了笑。
曹庸不再看她，缓缓走到窗前，银白色的月光自窗外映进来，在他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国师找到那位挚友了吗？”曹庸忽然问道。
挚友……如今能称得上是她挚友之人，唯有沈复。可谁能想到，上回找他喝酒，竟是与他相见的最后一面。
沈复走得悄无声息，连书院都不曾察觉，以为他只是请了病假。秦厌再去找他时，整个沈府都被搬空了。
这些日子，秦厌去过很多地方，问过很多人，没有人知道沈复去了哪里。
她吸了吸鼻子，跟在曹庸身后，情绪忽然变得低落：“找不到……就当他死了。”
“区区鲛人，竟值得国师这样伤怀。”曹庸心疼道，“最近海上鲛人国会进贡来一批美人，你从中挑几个，总归是些安慰。”
“臣，谢主隆恩。”
……
离开魏王宫后，秦厌径直奔向谢府。
她曾以天时推动七国乱世的进程，不过三年，魏国便有一统天下的趋势。
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譬如沈复不辞而别，譬如百里奚为国牺牲，譬如舍脂潜入沛国当细作，譬如谢亦欢拜师学艺，光明正大地做了国师秦厌的关门弟子。
秦厌答应谢亦欢，每个月至少会腾出三天去见他。
今日，正好是她与谢亦欢相约的时间。
大雪纷飞，寒风乍起。
秦厌收了收身上的披风，刚踏进谢亦欢的小院，便听见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接着是谢亦欢气愤又难过的喊声：“不许你这么说我师父！”
“哟呵？傻世子还知道生气了？你瞧他那傻样，气不过来打我啊！”下人们发出一阵哄笑。
秦厌走进去，一眼看见谢亦欢翻倒在地，身边围着一群面容讽刺的下人，个个笑得前俯后仰，好不讨厌。
“咳咳！”秦厌故意发出声响。
注意到她来了，下人们连忙跪地请罪：“不知国师驾临，小的有罪……”
“行了行了，下去罢。”秦厌懒得看他们欺软怕硬的嘴脸，挥了挥手，整个院子便只剩下她与谢亦欢两人。
由于上次忘情水后劲儿太大，把谢亦欢喝成了傻子，良心过不去，秦厌才继续收他为徒。
可惜成了傻子的谢亦欢，不仅不讨人喜欢，还总挨欺负。秦厌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想或许多欺负他一阵，有助于帮他恢复智力，提高抗压能力。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修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