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蔓找了临时护工来家里帮忙，他细致地嘱托护工照顾蔓枝的注意事项，随后便启程去了沈城。
当老蔓戴着厚厚的貂帽，拎着文件袋出现在复兴路夜市的时候，老杨正指挥着健身房卖臭蛋白粉那小伙儿忙前忙后地串肉串。
“哎呀妈呀，老蔓哥！你这说来就来了！”老杨一见老蔓，赶紧先抬手打招呼，再找到拐杖，嘎噔嘎噔地拄着拐杖出来迎接。
小伙子也很有眼力见，赶紧给老蔓搬过来一个小凳子，再垫上棉垫子。
“哎哎！”老蔓点头笑笑，他一笑就挤出一脸的褶子。
这会儿老蔓的面相就是一个普通老头，褶子里写满了衰老和慈祥，毫无杀气，“忙乎啥呢，老杨？”
“我正用大宁子他们开发的App检查肉呢！”老杨说着把手里的Pad递给老蔓，“老蔓哥，您也来试试？海量数据计算出的效果非常震撼！”
老蔓接过Pad随意找到一串肉串扫扫看，瞬间——他便被Pad检索出来的信息量惊到了！
“我的天！产地、畜生的信息全都有，这是要把畜牧产业改天换地啊！”老蔓惊讶得半天闭不上嘴，只能频频点头表达赞许。
“他们年轻人的项目都是新鲜玩意儿。”老杨凑过来，拿起这串老蔓刚刚扫描过的肉串，起火现烤，老杨烤完便将肉串递给老蔓，“老哥，您继续扫描这烤熟的肉，’信息输出‘这也是大宁子他们的终端产品之一。”
老蔓的眼睛里闪着光，就像好奇的小孩子一样接过肉串，扫描一次吃一口，他听着Pad里的AI播报这肉的咸淡、生熟、添加剂比例……
“这就是未来的业务方向吧——”老蔓若有所思，自言自语。
老蔓突然停下动作，一抹嘴说道，“这技术……要是进行一次扫描操作，就能覆盖一批肉——奸人、次品全部被甄别出来，多好。”
“哦，这个有道理啊。”老杨一拍手，“这是个可以改进的点，我要跟大宁子和板砖说说！”
老杨当真立即就打电话给板砖，把这个更新需求带到。
一切忙乎停当，老杨看看手表，还没到夜市大量上客的时间。
此时夜色开始慢慢浸入复兴路，气温也越来越低了。
老杨便邀请老蔓说：“老蔓哥，要不咱俩去澡堂子搓一把呗，垫吧点吃的。你看这天开始冷了，天一黑气温就往零下去了。”
“好，是挺冷啊，你们沈城比辽西还冷。”老蔓呵呵一笑，同意了。
“蔓哥，您这帽子挺精贵吧，待会儿去澡堂子跟前台要个锁，把你这貂帽锁柜子里，别让人拿跑了。”老杨看了一眼老蔓的帽子，随口说道。
“哎，那小哥，你来一下！咱俩换换。”老蔓听完老杨的话，觉得有理，便抬手张罗正在烧烤摊上忙乎的那小伙儿过来。
老蔓取下自己的貂帽，表示要和小伙儿头上的化纤雷锋棉帽对换。
他把貂帽递给小伙儿，轻描淡写地说：“小伙儿，这个送给你，你戴着。我戴你的，你这个雷锋帽也招人稀罕，得劲儿。”
小伙儿一惊，他家他爹穷了一辈子，欠了钱还不上才被老汪逼着捅人......这样家徒四壁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摸过这么精贵的毛货。
小伙儿有点不知所措，不敢接——老蔓的帽子貂毛色匀毛顺闪亮，东北人一看就知道这绝对是贵货中的尖儿！
“给你就拿着吧。”老杨对小伙儿挥挥手，“你赶紧谢谢蔓老爷。”
小伙儿麻溜儿地照做。
老蔓哈哈一笑：“复兴路的年轻人，我都喜欢。”
夜幕里的胡同澡堂子就好似一个透着橘光、冒着热气的小水晶宫。在气温骤降的初冬里，小水晶宫挥舞着蒸汽小手，让路过的人一看到那灯光，就都想钻进去取个暖、洗洗寒。
满头爆炸卷的老板娘热情地迎出来，她“啪啪”两下，给老蔓和老杨手腕上分别系上一个转圈的小塑料牌子。
老蔓正要端着小盆往澡堂里走，老板娘一伸手张罗道：“老爷子，你等会儿！”
一个转身的功夫，老板娘便用托盘端出来两大碗热腾腾的馄炖！
老蔓略显惊讶的看着她。
“你看你那雷锋帽子上面全是油，你是老杨新请的老伙计不？老杨给你开多少工资？！你给他老杨管烧烤摊可不轻松哇！天儿这么冷，你这么大岁数还出来打工，你下岗多久了？生活多不容易啊！我请你俩吃，这馄炖不要钱！别跟我废话！快吃！暖和暖和！”老板娘把方便筷子掰开，直接塞进了老蔓手里。
“哎呀，谢谢啊！吃吧，吃吧。”老杨还是带着那副笑容，对老板娘挥手表示感谢，他转身再递给老蔓一个塑料的颤巍巍的小勺子，“来老哥儿，高处不胜寒呐，咱俩吃碗热乎的。”
“哎呀！”老蔓看着面前这碗热腾腾的馄炖，他感觉眼睛有点泛潮。
老蔓用手背抹抹眼角：“哎，暖和。”
“您这是啥文件袋，我给你先锁起来要不？”老板娘说。
“也是，老蔓哥，我咋都没见您带行李，就带个文件袋。”老杨说。
“行，我就带了几张纸，明天我去沈城监管说个事，实名。”老蔓嗦愣完这一大碗馄炖，脸蛋儿红扑扑的。
他放下馄饨碗，端起小塑料盆，提拉着塑料拖鞋往澡堂子里走，云淡风轻地回答。
放在文件袋里的，真就是几张薄薄的纸而已：
-以太财报以外的生意数字（均是以太官宣关停的业务，却一直在不合理地延续）
-石材出口环保测试合格证（辽西环评局出具，认证存疑）
-以太对辽西环评机构的赠予 （来源不明）
-老陈的退股签字函件和第三方检测报告（肉类质检问题）
听完老蔓的话，老杨愣了一下，他跟着老蔓进了澡堂子。
以自己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的经验，老杨一下子就听出来老蔓将要做的事儿有多‘血腥’。
老杨问道：“那以太怎么办？”
“怎么办？唉，我正想问问你的意见……老杨兄弟，当初你把一辈子建起来的车队兑给了我时，你是咋能决定的？”老蔓趴在台子上，后背被搓得通红。
老杨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平静地说道：“老陈哥说过的那句话我记了一辈子，他也践行了一辈子——‘不惯着，不装聋’。生死就是几十年，违心就没啥意思了。”
“嗯。”老蔓深呼吸，后背被搓澡师傅用小盆泼了一盆冰水。
“嘶——清透！”老蔓眯缝着眼睛，笑了。
复兴路胡同里飘雪了，这是沈城的第一场雪，又到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