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沈南的办公楼之前，老汪回身看着不远处的沈南物流园区，那一行行的冷链仓库，就像是曾经宣誓效忠自己的旧部队一样，而现在均已经被插上了属于陈尘宁“新沈南”项目的帅旗。
老汪唏嘘不已，他其实深谙自己以前胜之不武的骚操作本来也不会长久，可是谁让自己就偏偏爱做梦……直到今天早些时候，老汪接到了公安的“邀请函”，有两位工作人员来请他去公安局喝茶：
公安局谈话室的背景墙是一块大屏，屏幕上滚动播放着以太大张旗鼓关闭采石场，工人（老魏）被流渣滓击中的新闻。
老汪看的一清二楚。
包括公安部门安排的谈话心理战。
老汪坐在公安局谈话室里，依然能做到语焉不惊地跟公安人员一问一答，他脸上的笑纹都没变——直到这一刻，老汪还在赌，自己这么多风浪都经过了，漏出一点马脚能怎么样?!
老汪心里认定，再说了，关闭采石场的安排，自己又不是第一经手人，一切都是蔓主任安排的。
直到一排文件平铺在老汪面前：老陈的退股签字、检验机构出具的肉品检疫证明书、爱文提供照片（包括老汪在陈尘宁家门口给肉联厂老流氓们发现金那张）……看到这些，老汪依然能强撑微笑。
“商战么，总是要争、要打的。我们做商人的和你们做警察公务员的，有本质的不同。”老汪一抬下巴，故作高傲地说，“这些都是民事的纠纷，我建议还是请我的律师介入解决吧。”
接下来，警方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安排，却让老汪乱了方寸。
谈话室墙面大屏幕上，时间恰好地插播了无人机视频被剪掉、新闻未播出的那段。
——无人机清晰地抓取到了老魏的身影、老魏和那帮屠宰场下岗老炮儿们商议时焦急的脸色，他们在安放炸点时的争执；
——老炮儿们打电话时，“强子叔”几个字的口型出现在他们脸上。
——高速上拐角来车时，老魏惊慌的样子。
——几乎在落石击中车辆的同时，老魏本人随即被身后的“石块”击中。
看到这些，老汪一愣，甚至有点出了冷汗。
他没想到蔓主任安排的媒体攻势——这已经玩儿得很溜的灯下黑的路数、一直都很有效地掩盖商业黑手欲盖弥彰的商业套路——此时反正成了事件的掣肘！
不过，老汪还是能保持镇定，他笃信：民事纠纷，意外事故，都是钱可以摆平的。
“石块是个什么梗啊？”坐在老汪对面的警察一边问道，一边顺手把一块尖利的浓黑石片摆在老汪面前——老陈指缝间那枚！！
至此，老汪的腿抖了一下，他脸上的微笑有点撑不住了，脖子后颈大汗淋漓。
这浓黑石片落在陈尘宁手里、落在老杨那，老汪自己都不带怵的，因为这都无法构建起来完整的逻辑线，自己完全不用担心。
而这会儿，黑石片落在公安的手里！最要命的是，石片是在公安一层层展示证据后，出示给自己，老汪心说不好了！公安的用意必然不浅啊！
“民转刑”三个字开始在老汪脑子里打转。
“安静下来！”老汪给自己下了命令！老汪太清楚，证据到此，这黑石片和自己/沈南的关系——还未连接！
就此一步，还差一环！生死一环！尚未闭合！这也是公安的审讯策略，他们在等老汪自己崩溃，自己将逻辑环补全……
老汪脑子里闪过了无数推演，他最担心的事儿是：老魏的死、油耗子的死、老陈的死，看着都和自己没啥关系，但是万一都反噬到沈南和自己那傻儿子……
老汪心一横，他做了一个决定。
谈话的后半程，老汪不再嚣张，一直保持着沉默，其实他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浸湿透了。
“您老先回医院休养，有新发现我们会再联系您。”公安人员客客气气地结束会谈，“回头我们再跟您了解一下，发生在您办公室的那次事故——关于陈氏公司老陈总的，不过您先别多心，先休息。”
“诶，随时联系。”老汪走出会谈室，颤巍巍地挥挥手。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
沈城的秋天也快深了，一阵风吹过来，老汪冻的瑟瑟发抖。
转过几道街区后，老汪走近沈南医院门口的小卖部，老汪没有用自己的手机，而是借了那里的座机打给小汪。
“哎，爹，是你呀？找我啥事儿？”小汪正在酒吧喝酒，醉醺醺地他接到老汪的电话，很不耐烦，“爹，您的医院检查报告都出来了，您心脏都漏窟窿了，多严重啊，还不早点休息，你早点睡了吧啊。”
“是啊，你爹我活不了几天了。”老汪扶着墙，虚弱地喘着气。
老汪的脸色苍白青白、嘴唇酱紫，他听出了小汪五迷三道带着醉意，叹了口气，但忍不住继续嘱咐道，“儿子，你爹我——唉，医生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老子活不了多久了。但你的路长着呢，少喝点，以后咱们汪家靠你了。”
“爹，你说你，说这话晦气不？”小汪听起来酒意甚浓，“你有儿子呢，企业有我！小陈儿没戏！”
“嗯，爹给你清清路。你一定要坚持到年底，把老陈的盘子接过来！多拜拜咱家石牌坊总归有用。”老汪颤巍巍地挂了电话，滴下两滴浊泪。
“爹，那破牌坊玩意儿有啥用？咱家亲戚都拿碎牌坊压酸菜缸，就你——”
没等小汪叨叨完，老汪就挂了电话。
小汪也懒得再理他爹，继续喝他的酒去了。
老汪潸潸地盯着那再无声响的老式座机良久，他决定最后回办公室去取一样物品，这玩意儿对老汪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