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公孙澈。
当你的信仰与希冀被现实彻底粉碎，你是否还会继续走下去？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信仰的，依赖的，拥有的，全都离我而去。
我们公孙家是个注定失败的存在，姐姐被送入他国为妃，哥哥亦是被送入别国为细作，而我自己将被生生世世软禁于太安宫。那时候的我尚且不知太多为何，跑去问祖父，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哥哥。祖父把我抱起来放在腿上，告诉我，阿澈，阿朗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是什么意思？是死了吗？也是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生不如死。
总之我就被软禁在了太安宫，那里，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温度。白天我就坐在太安宫的门槛上，扬起头看高高的围墙，那里的杂草衰败了多少回呢？日子太长，我都记不得了。不过每天都会有一个老宫女来送饭，她真的是很老很老了，脸上的皱纹叠了又叠，眼皮子耷又耷拉，特别像以前阿朗给我讲的神话故事中的孟婆。可是她带来的却终究不是孟婆汤。渐渐的我不是那么怕她了，开始尝试着和她说话。已经好久没有人和我说话了，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哑巴或者疯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死了。
来送饭的人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宫女，她不喜欢我。
所以我又变成了一个人。
哼，有什么神气的，不过是一个小宫女。在这深宫高墙之中，磨上个几十年，还不照样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你永远都出不去这皇宫！我曾不止一次地咒骂她，直到有一天我梦到了自己，梦里的我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在一个清晨孤独地死去。
我们……都是一样的啊，只不过是死的早晚的问题。于是我觉得她很悲哀，便不那么恨她了。而且最让我欢喜的是太安宫不知以前是哪位学者居住的，我在里面的隔间里发现了好多好多的书籍，涵盖古今，或许是真的没有乐子，我把它们都搬到了空旷的土地上，然后坐在上面一本接着一本的看。现在想来，是应该感谢当时的，给了自己学习的机会。
小孩子是不是都怕黑，晚上的时候我便会把自己蜷缩在小小的角落里，瞪着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有时候一丁点动静都能把自己吓个半死。天气暖和的时候还好，晚上好歹不会冷，但是到了冬天就不一样了，我这种地方是被人遗忘了的，不可能有人送来过冬的炭火和棉衣。于是我学会了秋季在院子里收集脱落的树叶树枝，把它们一点一点全都堆在屋子里。老宫女曾塞给我两块石头让我点火，于是我便用它们生火，熬过这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冬季。有时候来送饭的人也会偷懒，连着几天的都不出现，我饿极了就会啃树皮充饥。
我想大概我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包括我的祖父。
但是我还不想死，所以我必须拼了命地活下去。
春去冬来，可能真的是日子太长太无聊太枯燥了，终于有一天来送饭的宫女忘记了锁门。毫无疑问，我逃了出去。可能真的是被关太久了，导致我虽然已经十几岁了，却还是傻傻的，一路甚是惊险地逃出了宫，却跑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迷了路，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在那里我见到了庭之。
他满身是血地倒在荒草掩映的地上，我凑近去看他，他有着浓密的眉毛，虽然眼睛没有睁开，但是我能想象到若是睁开了，定是很好看。最为关键的是，他的侧脸和阿朗很像。
再然后我救了他，我的祖父带着人找到了我，我再一次被带了回去。
路上许久许久未见祖父语重心长一般和我说了好多，我却感觉他老了，原来衰老这么可怕。他带着我跪在当时的大王面前，涕泗横流地请求放我一命，说我是不懂事做了错事，说他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我却始终冷冷清清地跪着，没说一句话。当时我们公孙家辅佐追随的明王就那样含笑站在一旁看着，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
也是那时候，我明白了该恨谁不该恨谁。
转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一个小娃娃突然从高位左面的屏风后出现了，他看着我迈着笨拙的步子一步步走下阶梯。大王坐在龙椅上噙着笑，他好像甚是疼爱这个孩子，疼爱到即使他突然出现在朝堂上也可以纵容。周围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小王爷。我猜测这孩子或许是某个得宠的皇子吧，小小年纪就被封为了王爷。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抬起头看着他。他却也不怕生，哒哒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露齿一笑，凑上来啪叽一口亲在了我的左脸。
我目瞪口呆，周围的大臣也目瞪口呆。
大王却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下来，把那孩子抱在怀里，问小鱼儿喜欢这人？小鱼儿点了点头。大王便对我说：要留在王爷身边总要有个名分，从今以后你便是我月夷的大学士了。
于是，事情因为这个孩子有了史无前例的大转机，我一个被软禁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大学士。我依旧住在太安宫，只不过那里被翻整一新，全然看不出往昔的模样。
小鱼儿真的很乖很粘人，虽然他是明王的弟弟，但是毕竟只是个孩子，我依旧疼爱着他。不久后庭之也来了，他嫌我太过单薄，会在无人的时候教我使剑。有一天，他问我想要什么。再到后来他为我夺了这月夷的天下。
那段时间，我是王，小鱼儿依旧是王爷，庭之是我的将军。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世事岂能如愿？
当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对庭之说我被束缚在一个地方太久太久了，你带我出去看看吧，什么地方都行，只要离开这里。
在这之前，我听说了我的小鱼将要成为月夷的新王。我托人将樱子送去了月夷，她是个女孩子，总是需要一个归宿。我对小鱼儿说，在你登基的那一日我会出现，为你祝福。
在那一天，我站在下面，看着小小的他穿着繁重的袍服走向王座。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在搜寻我的踪迹，然后他看到了我，大大的眼睛好似露出了浅浅的笑。他还是那么小那么瘦，让我忍不住地心疼。我忽然就想起了以前，吃饭的时候他总是会缠着让我喂，我喂一口他便吃一口。末了他总是会说：先生，你怎么这么瘦啊，不过先生放心，小鱼将来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把你养得胖胖的。每次他都会咯咯地笑起来。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依旧看着他，他好像很累很累了，他乖巧地按照礼节做这做那，紧抿着小唇不发一语。可是有好多次我都觉得他的视线有意无意扫在我的身上。
我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可是直到我离开他也是什么都没说。倔强地鼓着小脸瞪着我看，像极了小时候不见了我负气的模样。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俯身抱了他，告诉他，有一天我会回来看你。他却依旧没什么反应，算了，我想，我自己都不确定将来会在何处死去，哪里有资格再谈回来的事情。
我翻身上马，离去。
虽是不忍，但是还是要将他独自抛下。
他将是月夷的王，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些路，我不能陪他。
各有各的命。
马蹄声渐起，我回头望他，恍惚间看到他的唇瓣在动，他说：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