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走了一半,馒头就啃完了。
慕琴本不是个饭量大的,但是可能是进来身子忙碌,心思也用的多了些,总是感觉饿的快。他瞥了一眼在前面端走的和皇子,小孩子本就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哪个会受得了饿的,可是和皇子倒是好了,怀里揣着两馒头,一声不吭固执地走着,倒像是在盘算着自己的什么小心思。
到了监牢口,使了些小钱,打发走了狱卒。二人顺利进入。
大紫气候略干了一些,牢房里也不如东楚那般阴暗潮湿,鼠虫滋生,进去了反倒是有一丝淡淡的干草味。二人继续深入,不理会两侧要么伸长胳膊,要么瞪着一双浑浊的双眼瞅着他们的牢客,直到走到最深处的一间单独牢房,才顿住脚步。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了下来,懒洋洋地铺在地上厚厚的干草上。似是在追寻一点阳光,霍青就那样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光芒最盛处,垂眸低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
慕琴定睛看了一下,原来是在编蚱蜢,且地上已经密密麻麻堆了好多蚱蜢了。你竟然还有这个闲情逸致?慕琴在心里嗤笑。
“打开,我要进去。”慕琴对单独守在这里的牢头道。
牢头自他们进来就一直揣摩着他们,又看他们身份气度实在不凡,委实不像是自己这等人能够招惹的,便弯着要谦卑地打开了牢门,却在心里哼哼,大不了出了事就全推给你们。
“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今生今世都不会主动来看我了,我倒真是欢喜。”霍青道,声音低低的淡淡的,本来是没有任何情绪的,却在慕琴心湖上投递了一片绿叶,漫不经心地荡起一层涟漪。
慕琴冷哼一声,“闲着无事,来看看你做阶下囚的样子。现在看来,你倒是应该再惨一点才是,最好是皮开肉绽,缺胳膊断腿,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如一滩烂泥我才舒服。”
“那还真是让慕公子失望了。”他轻描淡写地笑着,偏偏将慕公子三个字咬得极其清楚,仿若真的要与面前这人划清界限,来个相见不相识。过了片刻,他把手中的蚱蜢放在了地上,又慢吞吞地抽出一条干草在手里打结,“我已是将死之人了,你若真不嫌弃,便自己动手打我一顿出出气吧,免得在我死后你没法子出气,憋在心里反而憋坏了身子。”
“你……”慕琴咬牙切齿,情不自禁向前挪了两步。他本是不相信霍青会这样心甘情愿去死的,但是蓦然听他这样一说,心里又酸酸麻麻很不是滋味。
“霍青,这个给你吃。”僵持之间,和皇子已经跑到了霍青身边,半跪下身子,将怀里的馒头双手递给霍青。
霍青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歪头看了一眼馒头,毫不客气地接过,三下五除二给吃进肚子里了。末了继续低头编蚱蜢,连正眼都不曾看和皇子一眼。
和皇子毕竟还是个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抵都是心地善良,可能是从前在皇宫之时霍青曾对过他好吧,所以他才会今天执意到此,送上两个不轻不重的馒头。所以眼下霍青这番态度对和皇子,他觉得有些心塞。
但是也仅仅是片刻这般的心绪,因为下一秒和皇子眼神蓦地一转,利落地从袖中掏出一把寒光森然的匕首,刺向霍青。
阳光洒在刀刃上,晃了慕琴的眼睛一下。他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冲上去夺和皇子手上的匕首。
咣当—
明白过神来,慕琴愣住了。
暗自懊恼,自己瞎操心个什么劲。
和皇子趴倒在一边,匕首落在一边。霍青轻笑道:“区区黄毛小儿,就想取我性命,不自量力。”和皇子不依,猛然坐起身,拾起匕首再要冲过去。慕琴实在是怕他受伤,这下逮住机会了,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又想到自己刚才奋不顾身想要替霍青挡刀的样子,顿时又羞又恼,一刻也不想多待,转身就走。
“可以再留一会吗?”
急不可耐的脚迈到了牢门口,却又因为后面这句听起来言辞恳切实际上不知道怎么样的话收住了。心中百转千回地绕了半晌,慕琴还是败了,招招手叫来牢头,吩咐他把和皇子带出去,这才转身回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霍青终于站起身,几乎是跑过来一般,一把将慕琴抱在了怀里,头埋在他的脖颈处轻声呢喃,“我好想你。”这人身上的气味还是那么好闻,没有人知道这么久以来他想念这个人的味道想到多么痛苦难耐,也没有人知道有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发了狠,想不顾一切冲回去找到这人,淋漓尽致地发泄自己的欲望。
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蜷缩着身体躺着,一点一点抚平自己的焦灼与欲望。
被霍青这样抱着,胸膛对着胸膛,感受着从对面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慕琴忽然感觉有些口干舌燥,浑身更像是冒起了火。这种被撩拨起来感觉,从来就只有霍青一人能给自己。可是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猛然睁开了眸子,慌乱地一把推开霍青,并且一巴掌狠狠落在了他脸上。
动作止住了,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一巴掌,为什么要打?倒显得自己像是个委屈的小媳妇。他又开始脸红了。
霍青却也不生气,邪邪地一笑,直接忽略了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又径直朝慕琴走来,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强势野蛮,直接一把将慕琴拉在怀里,低下头就咬上了他雪白的脖颈。
霍青本就比自己高,刚刚那蛮不讲理的一拉,自己的脸完完全全撞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可是脸上的痛感还没有消除,随即最为脆弱的脖子却又被人咬住了,而且还是上一次霍青所留下印记的地方,慕琴咬紧牙齿倔强地去推他,暗自咒骂,本来已经结痂了,这一下怕是又要流血了,混蛋!
可是他力气显然比不过霍青,任凭他推了半晌也没有丝毫用处。最后迫于无奈,他一扭头咬在了霍青的耳垂上。本来是想要咬出血,最好是咬掉的,但是一咬上去,感觉就又变了,温凉的耳垂被含在嘴里,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要帮他暖热。
似乎是感觉到了慕琴的变化,霍青轻轻一笑,又过了半晌才松开慕琴。只是仍旧强势地把慕琴圈在怀里,让他动弹不得。慕琴挣扎了一会,也不挣扎了,别扭地挨着他的身子,竟是流了泪,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痛苦绝望地爱着霍青。明知不可以,却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地为之沉沦。他好想问霍青,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你不是西镜的王子对不对?你从来没有背叛过东楚对不对?可是这些话,他不敢问。他害怕结果。就这样让我也抱抱你吧,就当是了却最后一个心愿。
霍青却不打算隐瞒什么,他俯在他耳边轻语:“你所认为的都没有错,我从头至尾都是西镜的人,但是我也是真的爱你。”
“那你回来吧。”慕琴哽咽,“不要再做西镜的王子了,你回来,我们还在一起,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他用力抱紧了霍青,生怕他再跑了似的。
闻言,霍青苦笑:“对不起。”
原本镶嵌的牢牢的手忽然就没了力气,十指松开,滑落。慕琴失魂落魄地站着,而后吸了一下鼻子。霍青伸手想要为他擦去泪珠,他却偏头轻轻错过了,低着脑袋道:“那我只能和你说对不起,我虽然很爱你,但是接下来的路我们注定为敌。”是你教会我如何去爱整个天下,我学会了,只能选择离开你。
再见仍是敌人。
刀剑从未留情。
今日的一切荒唐,权当是了却彼此一个肮脏的难以启齿的心愿。
他转身,一步步走远,一步步离开。他想也应该是欢喜的吧,毕竟今日知道了霍青也是爱着自己的,就像自己爱着他一样。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是就仅仅是这样微小的欢喜,也在午夜时分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