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淡入白水的双眼,一丝风都吹不进去。
可是被这双眼睛的主人看着,慕琴却觉得像是有一百只老鼠在抓自己心脏上的血肉,难受,窒息,以及不清不楚的绝望。
但是,同样毫无疑问,此时此刻,他憎恨自己的心乱如麻!
对,应该硬气一点,应该从他面前昂首挺胸地走过去!让他知道,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让他明白他现在正在被大鲸囚禁!而自己,完全有权力主宰他的命运!这样想着,他便抬步就走,岂料腿脚发麻,像是灌了千斤。
戚重山看出他的窘迫,轻轻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感受到一丝支撑力,慕琴觉得轻松了些,便没有拒绝,就由戚重山扶着,一步步走下去,走向霍青。
末了,隔着极近的距离,霍青却轻轻侧身,让开了路,给慕琴和戚重山让开了路。
那些在嘴里咕哝好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慕琴抿紧下唇脚步几乎未停,与霍青擦肩而过。等到走到一块假山后面,他单手扶着假山轻轻喘息,才发现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凉腻腻的,也不知是伤口疼的还是其他。
戚赛花正趴在桌子上研制杀伤力更大的兵器,和皇子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坐在他旁边的小凳子上,一个正眼都没给他。慕琴进来的时候,是和皇子率先发现了他,继而眼神从他脸上落到了他胳膊上,开口道:“国相受伤了?”话虽是说出来了,但是身体仍旧绷得笔直,丝毫没有起来看看的意思。
“无妨。”慕琴轻轻转开话题,走过去坐下,无奈和皇子不咸不淡的目光把他盯得浑身不舒服,便没话找话和戚赛花搭了几句腔。最后还是起身走了。
走了大概十几步,他又停下转头看了看后面,朱红色的殿门内,戚赛花表情严肃地趴坐着,和皇子一本正经地直坐着。慕琴笑了笑,真是奇怪,两个人这般不和的性子,还真能待到一块去了。
“美人,你在这呀。”这时夏蓝突然跑了过来,一身天青色的袍子一跳一跳的,“你的伤怎么样了?”
慕琴转头对他笑了笑,表示并无大碍。
“我呸,那个于桐真不是个东西!”夏蓝忍不住大骂,两条剑眉都拧在了一起。
慕琴却并没有接他这一句气话,反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其实自己和于桐都是一样的人呢。既是同类,便不作过多言辞。
“哦,对了,于桐正和他在亭中喝茶呢。”夏蓝道,“抓都抓了,直接扔进大牢,要么直接杀掉不就好了,干什么还要废个周折在一起喝茶呢。”
慕琴当然知道夏蓝故意用的这个他字是指的谁。心中略一思索,便又同夏蓝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寂寞凉风且坐落于小湖正中的亭子里,于桐和霍青二人相对而坐,面前的香茶都隐约少了一半,飘着几片沁人心脾的茶叶。
“小王真不知道该说王子什么好,为了区区一个男子王子就心甘情愿单枪匹马入我大鲸。”于桐用茶盏拨了拨茶叶,说得漫不经心。
霍青道:“既来之则安之。”
于桐哈哈笑了起来,笑够了,打翻茶盏,伴随着清脆的破碎声,他厉声道:“抓起来!”水花四溅,一道道人影从水中一跃而出,稳当当落在亭子里,刀剑全架在霍青的脖子上。
“甚好,也算了却你一桩心愿。”霍青开口道,说罢便起身顺从地被带走了。
背后的于桐脑袋上的青筋跳了跳,什么心愿?他瞪着眼睛想了又想,脑袋中忽然跃出阵前喊的请他喝茶聊天之事。于桐:“……”都成阶下囚了,还在故弄玄虚。
慕琴赶到的时候,自是什么都没有见到,只有亭子上流着一滩湿漉漉的水迹,以及尚未来得及收拾的茶盏,可见这里曾发生了什么。他想,若是死了就死了,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念此又身为愤懑地转头就走。
到了晚上,慕琴坐在窗前发呆,忽然来人禀告说于桐请他一去。本已经沐浴过了,头发全部披散着,可是他也并未再费劲去束发就随着来人去了。
“今日之事,小王谢过慕公子了。”见到了于桐,他劈头盖脸就是这样一句话。
慕琴毫不客气地坐下,“”不客气。
于桐仍旧很兴奋,坐在慕琴对面道:“据说西镜王只有霍青这一个王子,对他甚是疼爱,现如今他在我们手上,料那西镜王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又嘿嘿笑了几声,“这一次我们能取得如此大的筹码,可是全靠你了。”
慕琴却忍不住想要泼他冷水,“我可告诉你,霍青为人狡诈多端,且我们早已经恩断义绝,绝无情分可言,今日他却能如此简单地便中了我们的计,乖乖入了圈套。”他冷笑两声,“说不定这是他的诡计,实际另有所谋。它日若是出了事,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于桐淡笑不语。
慕琴白了他一眼,释释然起身,拍了拍衣服,“罢了,我要回去睡了。”
“等一下。”于桐又喊道。慕琴顿住侧身用余光看他。
“慕公子这三千泼墨青丝甚是好看。”
“多谢大王夸奖了。”慕琴扬起唇角,拂袖而去。说实话,他还是不太放心,总是觉得把霍青抓进来会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是看那于桐,眉开眼笑像朵花一样的样子,好似早已胸有成竹。也罢,眼下,自己就暂且信了于桐吧,信他会将所有的事情掌握在手中。而自己可不可以也私心地以为一下……霍青真的是为了自己才进的城门。
这样,会不会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许是墙国和文昭距离西镜较远,曲折灭之耗费精力时间,所以西镜尚且未对他们下手。这一点也是让慕琴稍微欣慰一点的事情。因为若是墙国和文昭出了事,这些罪责他定是会揽在自己身上。
“他娘的,其他国家不去打,大王偏偏要听太子的先打这个大鲸。现在好了,太子因为一个男人跑进去了,我们他娘的大热天的一个个在这里干等。”几十里外的一处空地上,两个大兵坐在一起啃大饼。
“就是,受苦受罪的都是我们这些人!”其中一个大兵使劲把干大饼咽下去,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毒军,呸了一口,嘟囔道:“一个个死人一样!”
可是受罪归受罪,他们还是得继续等下去。直到他们的太子出来。
和皇子不知怎的得知了霍青被关在牢中的事情,这一日从早晨开始便一声不吭地跟在慕琴身后,倔着一张小脸亦步亦趋地走。到了中午吃饭之时,慕琴实在是受不了和皇子那小眼神了,胃口全无地放下筷子,万分无奈道:“走。”
“好。”和皇子点头,而后踮起脚尖拿了桌子上一个馒头塞进了衣服里,想了想似乎是觉得不够,就又塞了一个,才转身走在前面。
慕琴目瞪口呆地看着和皇子一系列的小动作,安慰自己这孩子可能是害怕在路上会肚子饿,然后自己也拿了一个馒头在手里,咬了一口,边吃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