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他瞪着早已空了的床铺看了半晌,扭头便看到了床头放了一件黑色的袍子,上面放了一张纸条,很是端正清隽的字迹。他看了一会,依旧冷着脸把袍子穿上了。
锦雨听闻动静托着衣物进来的时候,便是看到霍青已经神采奕奕地穿好了。他抿唇,敛眉,又不动声色地退下了。所有人都知道,霍青爱美,美人美物,如若是入了他的眼,管你是谁家的东西,一律照单全收。所有人也都知道,霍青最是精心于衣物,您如果哪一天看到我们的霍青大将军穿得不好看,请务必也要低眉顺眼地夸赞上一番。记得从前有一个不懂事的小官,只是略微瞥了瞥嘴巴,便被其拉去打了二十大板。其状甚惨。
自此再无人胆敢对霍青大将军的衣服不敬。
也便是如此,锦雨才担心,开始他还可以理解为霍青只是偏爱那慕琴的一副好容颜,那么现在呢?自家将军可是从来只穿经由自己手的衣服的。
霍青倒是没有想到这么复杂的事情,天子中毒,他身为将军,于情于理还是要跑去看看的,便吩咐锦雨备了马,直接驾马而去,连轿子都省了。
天子一号房的监牢,阴暗潮湿,虫蚁众多,只有一道细微的光芒透过高高的铁窗斜射而下。慕琴倒也不在意,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打哈欠,脑袋里却没有闲着。这些时日日日和霍青待在一起,他虽对霍青有意,但是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杏林药苑一家老小,这份仇恨便是无论如何也抹去不得。他故意接触鹤公主,是因为那鹤公主身上确实疑点重重,确是被霍青那厮一口气说成了贪图美色,委实可爱得很。
这时那日在鹤公主桌案上瞥到的墨画再次浮现在脑海里,他睁开眼睛,唇角渐渐勾起一抹笑意。所有的事情,终有一天会云开雾明,就像是在这黑暗潮湿的监牢里,终会有人来接他回家。
“你很开心吗?”一道并算不上好听的声音蓦然传了进来,慕琴收回笑,抬眸便看到了廷尉笔直着身子站在牢房前,眼神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戏谑。
狱卒打开了门,他走进,走到慕琴身边却又毫无架子地蹲下了身子,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将慕琴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末了揉着下巴来了一句,“都说慕太医是霍将军的人,今日一见,霍将军果然是好福气呀,竟能有慕太医如此可人儿相伴在侧。”
“你想干什么?”慕琴道。
廷尉起身,“查案。”老神在在,理所当然。
查案?皇上中毒,这案子当然要查,慕琴淡笑,抬头道:“乐意配合。”眼角含笑,更添三分情趣。
廷尉玩味地绕着慕琴走了两圈,又道:“严刑逼供可是少不得,只是看慕太医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若是伤了坏了,不知道我们的霍将军可否会心疼呀。”
自己都说乐意配合了,这人还在这里阴阳怪气说着严刑逼供,慕琴可以断定此人定是有所图谋,索性也奉上笑脸,“廷尉大人随意即可。”想玩,他便奉陪到底。
果然廷尉被人呛了一下,脸色变了一变,高声喊道:上刑具!
随即进来两个狱卒,粗暴地拉起慕琴便走,把他整个人绑在了十字架上。绳子缠得太紧,慕琴只是感觉两个胳膊充血,涨得生疼,不由得眉间微蹙,但是由于发丝遮盖,面上却是看不出来有甚变化。
面前是烧得通红的烙铁,火盆里木头炸裂,噼里啪啦迸溅出火花,配上这四周阴暗,铁笼禁锢的阴森区域,当真是可怕。慕琴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看过的画书,那里面的监牢大多是人挤人,肮脏不堪,倒是不像自己这般惬意,一个人独占这么大一间房子。若是出去了,倒是可以画一本书让世人瞧瞧真正的监牢,慕琴如此想来。
廷尉突然再次靠近,伸出手撩开散落在他额前的发丝,露出他整个柔和精致的容颜,“你在笑?倒是有趣。”顿了顿又道:“这张小脸如此勾人,不知若是被我的烙铁放上一放,可还有人喜欢?”说罢,机灵的狱卒笑眯眯地双手奉上滋滋冒着热气的烙铁,廷尉接过。
知道这人就是存心,压根就不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毒杀皇上的动机缘由如此种种,慕琴便道:“大人不妨一试。”眸中精光乍现,挑衅味十足。
火红的烙铁近在咫尺,廷尉与慕琴四目相对,各不退让分毫。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这般死寂从未远离,一有机会便来得波涛汹涌。
“你来。”廷尉开口,狠狠看了慕琴一眼,将手中的烙铁递给了一旁的狱卒,自己后退三步,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狱卒可不心慈手软,接过烙铁,一脸狞笑地步步朝慕琴逼近。他们这些人,看惯了监牢中各种惨像,皮开肉绽,鬼哭狼嚎,心底里那点仅有的慈悲心恐怕也是早就磨灭殆尽了。
慕琴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滋滋的火气一点点在朝自己逼近,一脸淡然,不卑不亢。一旁的廷尉眯眼,勾唇,若有所思。
眼看那火热的烙铁就要碰上慕琴的脸颊,一道修长的身影倏忽降临,一剑劈来,速度之快,狱卒甚至来不及看清分毫,就已经被弹开三步开外,倒在地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人。
听到打斗声,慕琴睁开眼睛,一眼便是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霍青,依旧是那样淡漠不可侵犯的高傲,却是无边生出万分亲切。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带我离开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廷尉拱手而道:“不知将军突然到访,下官失迎了。”笑容满面,却是笑得疏离。
霍青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廷尉,便看向慕琴,说出的话让慕琴如坠冰窖,“此人谋杀皇上,此刑法理应由本将军亲自执行。”眼眸含冰,话语藏剑。
慕琴一怔,随即失笑,笑声蔓延在这无边的寂静黑暗之中,显得惨烈而绝望,你竟是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