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说,皇上戌时要喝一碗药羹。霍青说,药羹经手太医院品相阁。霍青说,品相阁是个好地方。于是慕琴便来了这个所谓的好地方。太医院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品相阁就是司管素日里药膳养生之所。这地方,慕琴只来过几次,并不完全熟悉,所以眼下还正在溜达。
“见过慕太医,可是有事需要奴婢帮忙?”这时忽然走过来一个身着淡粉色长裙的宫女,见到了慕琴在此,便上前行礼,面露天真微笑。
慕琴心中一喜,便问道,“可知这皇上药膳在何处熬制?”见小宫女面露疑色,慕琴便话锋一转,又道:“咳咳,是这样的,我是刚刚奉了皇命,前来监管此事。”
小宫女这才盈盈一笑,在前领路,慕琴在后面一扫眼看到了小宫女耳朵上有一颗不起眼的红痣。二人走到药膳局,里面的人忙忙碌碌,熬药煮药,见到了一个身着官衣的人突然出现,正欲纷纷上前来行礼,却被慕琴一挥手制止了,就又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这次可是来做下毒之事,慕琴小心脏扑扑通通跳着,巴不得别人看不到他才好呢。小宫女有眼色,先是带着慕琴来看皇上的药膳,八角紫金镶玉的药炉,看起来确实闪呀闪,刺眼得很。慕琴装模作样掀开看了看,又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
小宫女一笑,福了福身子道:“奴婢还有其他工作,便是去忙了,有事还请再唤奴婢。”慕琴点点头,掩饰住内心的欢喜,面上依旧装得淡定。小宫女一走,他便看了看四周,发现大家也是压根没有注意自己,又或许是太相信自己没往这方面想,便打开药包,白色的粉末倾泻而入,无色无味。
毕竟他的手素来只用来救人,从未做过此等害人之事,他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了一番,然后大摇大摆走出了药膳阁。就等着这碗药膳送入皇宫,进入那天子景差的腹中,一切大功告成,然后押送自己进监牢了。慕琴心中甚是欢喜。
皇宫,甘泉殿。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一弯污月映着残光,洒下稀稀拉拉的几点生气。几声鸟鸣乍起,更显幽远死寂。少年天子着了明黄色的袍子立于床前,却仍是遮不住的一脸苍白。
在一旁随侍的老公公见状,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眸有点湿润。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晚上了,景差都会一动不动站在窗前,且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不说也明白就是在等霍青。
“皇上,天凉了,窗前风大。”老公公上前,俯身,轻言轻语,“老奴怕冻着了皇上,还是回来吧。”
景差道:“他当真是不要我了吗?这么些天竟是一次也未来。”清澈如水的眸子望向漆黑,倒映出更深更大的空白。老公公退后三步,微微躬着身子立在一旁,不再相劝。
景差继续站着,万分执着地等。又是一阵风吹来,果真是有些凉意了,他不禁颤抖了一下身子。老公公眼尖,随即上前,“皇上,把药膳喝了吧,暖暖身子。”压低身子,满脸沟壑。
景差瞥了一眼药膳,没再拒绝,接过喝了。
同一方污月之下,依旧未眠的是霍青,不怕冷似的只穿了一件单衣,微微仰头立在院子里,无悲无喜,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在担心他?”慕琴脚步轻缓地走了出来,同时把手中的披风轻轻搭在了他身上。霍青低头去看在为自己系上披风的慕琴,鼻尖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恍然竟是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美感。但是随即又为自己的想法好笑,岁月静好什么的怎么会属于自己这种满手鲜血的屠夫。
“放心,他不会有事,我所下的毒只会让他难受三日,三日之后自会痊愈。”慕琴再道,就兀自认为霍青是在担心他的天子景差了。他转而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摆弄着石桌上的杯具,“看时间也是时候毒发了,你若是不放心大可去看看。”
霍青道:“该睡觉了。”
慕琴点头,表示赞同,再然后就被人抱起进了屋。头贴在那跳动的温暖胸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想明天便再不会有如此怀抱了吧。人呀,还真是个贪心的东西。得到了便再也不想失去。
甘泉殿,羹碗碎,此夜斑驳,再不平静。
一众太医摸黑,风风火火直奔甘泉殿。少年天子景差已经是气若游丝,面色惨白地平躺于龙榻上。经过了一阵手忙脚乱的诊治,一众太医面色一僵,双腿一软,纷纷下跪,匍匐一地,嗓音嘶哑地高呼:吾皇万岁。
老公公手中的拂尘啪嗒一声掉落于地。竟是……如此了吗?
次日,当廷尉大人带着兵将气冲冲闯进将军府的时候,霍青还在睡觉,听闻外面有阵阵的刀枪声,觉得心烦无比。区区一个廷尉想必是昏了头,竟然如此大摇大摆闯进他的府邸拿人,但是霍青并不想此时起床,就继续懒洋洋地闭眼睛。
“罪臣慕琴毒害皇上,证据确凿,我等是奉皇命拿人。”廷尉大人一脸正气,对着锦雨便是大吼,“再不让开,便是包庇同谋之罪!”一手已经按在了剑鞘之上。
锦雨正欲出剑,背后的门缓缓拉开了,慕琴凑出个毛乎乎的脑袋,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就是慕琴,你们要抓便抓走了吧,莫要大呼小叫,这府邸又不是我家的,扰了别人的清净。”末了还对一脸怒气的廷尉翻了个白眼。
想必是这人抓多了,大都是想方设法拼命抵抗的,从未见过如慕琴这般淡定自如的,廷尉脸色一顿,朝屋中望了一下,下令押了慕琴,一众人等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锦雨转身关好了打开的房门,一跃跳上了屋顶,继续守着霍青。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这牢房慕琴只来过一次,还是上次来见公孙朗的时候,这一次便是第二次了,好歹也算是个有经验的了。狱卒砰的一声关上了牢门,慕琴望了一下四周,随便找了一处尚且干燥的草席坐下了,抱着膝盖背靠在墙上打了个哈欠。起得过早,需要再睡一会。
廷尉掌管刑狱之事,本是想来询问一二,一进来看到慕琴竟然蜷缩着瘦弱的身子在睡觉,便脚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弯,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