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的暗号如同冰冷的丧钟,敲碎了裂缝内短暂的死寂。南山先生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所有的震惊、恐惧、混乱尽数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所取代。
“灰鸢…最高级别的‘血鸮’小队…”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至少三个小组,十二人以上…配备最新式的德制冲锋枪和燃烧弹…我们被锁死了。”
秦振山的心脏瞬间沉入冰窖!血鸮小队!他听说过这个名号,是“灰鸢”内部最神秘、最冷酷的清理部队,传闻中从未失手!面对这样的敌人,在这荒山野岭,带着一个重伤昏迷的人,根本毫无胜算!
“怎么办?!”秦振山嘶声问道,独臂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掐入肉里,渗出血迹。
南山先生没有立刻回答。他极其快速地将昏迷的陈延舟放平,然后猛地撕开自己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灰色长衫下摆,露出里面一件同样陈旧、却异常坚韧的黑色皮质软甲。他从软甲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口袋里,掏出了两样东西——
一把造型极其古怪、通体黝黑、只有巴掌长短、却透着森然寒气的微型手弩,以及三枚同样乌黑、箭头却闪烁着幽蓝色泽的细小弩箭。
“拿着!”他将手弩和弩箭塞进秦振山手中,动作快如闪电,“‘裂魂弩’,只有三箭!用的好,能放倒三个!但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用!这东西的动静和痕迹,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
秦振山握住那冰冷的手弩,感觉其重量远超外表,一股阴寒的煞气顺着手臂蔓延,让他精神一振。
“你呢?”他急问。
南山先生没有回答,而是再次俯身,目光极其复杂地看了一眼昏迷中眉头紧锁的陈延舟,然后,做出了一个让秦振山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伸出那双枯瘦却稳定的手,极其熟练地解开了陈延舟胸前早已被血污浸透的简陋包扎,露出了那枚嵌入血肉、周围皮肤一片骇人青黑的弹片!
然后,他再次掏出了那三枚乌黑血红的“鸮吻针”!
“你干什么?!”秦振山骇然低吼,以为他又要施展那凶险无比的针法。
“不是救他…是‘锁’住他!”南山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血鸮’的人身上肯定带着更强的追踪器!必须暂时隔绝他体内那枚弹片散发出的所有波动!否则我们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追上!”
话音未落,他手腕疾抖!
嗖!嗖!嗖!
三枚“鸮吻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刺入了弹片周围的三个特定穴位,深没至尾!
“呃啊——!!!”
昏迷中的陈延舟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嘶鸣!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左胸那片青黑色的皮肤下,血管如同受到惊吓的蛇群般疯狂扭动凸起!那枚弹片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压制,发出的幽蓝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几乎熄灭!
而陈延舟的呼吸,也随之变得更加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
“你!”秦振山目眦欲裂,就要扑上去!
“不想他死就闭嘴!”南山先生猛地回头,眼神凌厉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只是暂时的!一炷香内必须起针!否则心脉彻底冻结,神仙难救!”
他猛地站起身,将剩下的“鸮吻针”收回,语气快得如同开枪:“听着!我现在从东面突围,尽量制造动静引开大部分人!你带着他,从西面那条干涸的溪谷走!记住,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一直往北!去找‘望湖别院’的‘月亮门’!那红盒子…可能就在那下面!”
“可是你…”
“没有可是!”南山先生打断他,语气决绝,“他们的主要目标是他!我或许还能搏一线生机!记住!找到盒子后,如果…如果看到里面有半块白色的、带着云纹的玉佩…把它砸碎!立刻砸碎!然后带着完整的鸾鸟符,去太行山深处,找一个叫‘哑瀑’的地方!那里…或许还有人能救他!”
白色的云纹玉佩?砸碎?哑瀑?
又一个沉重的嘱托!秦振山还想再问,外面已经传来了极其轻微却迅疾的、如同夜枭掠过树梢的脚步声!正在快速合围!
“走!”南山先生低吼一声,猛地将一样东西塞进秦振怀里——正是那块古旧的罗盘!然后他不再看秦振山一眼,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裂缝,下一刻,东面便传来了他故意弄出的石块滚动声和一声怒喝!
“在那边!追!”
密集的脚步声和拉动枪栓的咔哒声瞬间朝着东面涌去!
机会!
秦振山眼睛赤红,牙关几乎咬碎,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背起气息奄奄的陈延舟,朝着西面那条黑暗的溪谷,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身后的枪声骤然爆响!如同骤雨般泼洒向东面!夹杂着南山先生那支老旧步枪零星却精准的反击声,以及几声凄厉的惨叫!
秦振山不敢回头,背着沉重的希望和绝望,在崎岖黑暗的溪谷中拼命奔跑!脚下的碎石不断滑落,好几次他都差点摔倒,又被一股蛮横的意志强行拉回!
一炷香!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冰冷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伤口在奔跑中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衫,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背上那微弱的心跳和前方无尽的黑暗上!
快!再快一点!
身后的枪声越来越激烈,甚至传来了手榴弹的爆炸声!南山先生在以一己之力,为他们争取着渺茫的生机!
不知道跑了多久,感觉肺部如同火烧般灼痛,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背后的陈延舟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就在秦振山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
“咻——砰!”
一颗红色的信号弹,突然从他们身后的夜空中尖啸着升起,轰然炸开!将整片溪谷映照得一片血红!
被发现了!
秦振山的心猛地一沉!
几乎在信号弹亮起的瞬间——
“哒哒哒哒——!”
密集的子弹如同毒蛇般,从侧前方的山坡上倾泻而下!狠狠打在他前方的溪谷中,溅起一串串烟尘和碎石!
还有埋伏!他们早就料到了这条退路!
秦振山猛地扑倒在地,背着陈延舟滚入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子弹啾啾地打在石头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爆响!
完了!被堵死了!
秦振山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剧烈地喘息着,看着怀中脸色青灰、仿佛随时都会死去的陈延舟,又看了看信号弹渐渐熄灭的夜空,一股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般浇下。
怎么办?!冲出去是死!留下来也是死!延舟…延舟快没时间了!
就在这绝境之中——
“砰!砰!”
两声极其突兀的、并非冲他们而来的枪声,突然从侧后方埋伏点的位置响起!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闷哼和身体倒地的声音!
然后,一个压得极低的、却异常清晰冷静的女声,透过呼啸的风声,传入了秦振山的耳中:
“岩石后面的人!听着!想活命,就顺着溪谷往下游跑!三百米后左拐,有一片芦苇荡!里面有船!”
是谁?!秦振山猛地一惊!这声音…有点耳熟?!不是“灰鸢”的人!她在帮我们?!还是另一个陷阱?!
“快!他们的人马上就到!”那女声再次催促,语气急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果断。
没有时间犹豫了!
秦振山一咬牙,猛地背起陈延舟,再次冲了出去!这一次,侧前方的枪声果然停了!
他拼尽最后的气力,沿着溪谷向下游狂奔!脚下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卵石让他几次险些滑倒,但他死死护住背上的陈延舟,踉跄着前行!
三百米!左拐!
果然!一片茂密的、在夜风中摇曳的枯黄芦苇荡出现在眼前!
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小腿!
芦苇深处,果然系着一条简陋的、只能容纳两三人的小木船!
秦振山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将陈延舟小心地放入船中,自己也艰难地爬了上去,拿起粗糙的船桨,用力一撑岸边!
小船晃晃悠悠地驶入了河道中央,顺着冰冷黑暗的河水,向下游漂去。
就在小船离开芦苇荡的刹那,他隐约看到岸边一个娇小的、穿着深色劲装的身影,如同灵猫般一闪,迅速消失在了黑暗的林地中。
那背影…那声音…
秦振山的心脏猛地一跳!
是那个“苏婉”?!竟然是她?!她为什么要帮我们?!
无数的疑问再次涌上心头,但此刻他已无力思考。
小船在黑暗的河水中静静漂流,暂时脱离了枪声和追捕。秦振山瘫坐在船底,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他急忙查看陈延舟的情况。气息依旧微弱得可怕,脸色青灰,左胸那三枚“鸮吻针”周围的皮肤,已经泛起了一层不祥的白霜!
时间到了!必须起针!
秦振山想起南山先生的警告,手忙脚乱地,小心翼翼地去拔那三枚深刺入肉的骨针。
针尖离体的刹那,陈延舟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左胸那枚弹片似乎挣扎着想要再次发出幽光,却最终只是微弱地闪烁了几下,便彻底沉寂下去。他的呼吸,似乎也随之顺畅了一丝,但依旧危在旦夕。
必须尽快赶到“月亮门”!找到那个盒子!
秦振山根据怀中罗盘的指引,奋力划动船桨,小船在黑暗的河道中艰难前行。
天快亮时,他终于根据记忆和地标,找到了那片位于云龙湖畔、早已荒废破败的“望湖别院”。
他将小船隐藏好,背着陈延舟,踉跄着踏入这片布满蛛网和尘埃的废墟。
根据记忆中陈延舟呓语的指引和他自己的判断,他很快找到了那处著名的“月亮门”——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早已残缺不全的汉白玉门廊,孤零零地矗立在荒草之中,如同一个被遗忘的时代的墓碑。
“月亮门…掉下去了…”陈延舟的呓语在他脑海中回响。
掉下去了?什么意思?
秦振山仔细观察着月亮门周围的土地。很快,他发现在门廊下方一侧的泥土,似乎有近期被轻微翻动又匆忙掩饰的痕迹!
他放下陈延舟,用刺刀疯狂地挖掘起来!
泥土并不深。很快,刺刀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盒!
红盒子!找到了!
秦振山的心脏狂跳起来,小心翼翼地将那铁盒挖了出来,捧在手中,感觉重逾千钧!
这里面…藏着巫家覆灭的秘密?藏着另一半鸾鸟符?还是…藏着南山先生警告要砸碎的、那半块白色的云纹玉佩?
他颤抖着手,撕开了那层层的油布。
露出了里面一个样式古朴、表面没有任何纹饰的…暗红色铁盒。
盒子没有锁,只有一個小小的机括。
秦振山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拨开了那个机括。
“咔哒。”
一声轻响。
盒盖缓缓弹开。
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诡异的机关。
盒子里面,只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半块温润洁白、却透着血丝、与他怀中那半块鸾鸟玉符严丝合缝的…另一半鸾鸟符!
右边…
秦振山的目光触及那样东西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那不是什么白色的云纹玉佩!
那是一个…
一个早已干瘪、发黑、却依旧能看出大致轮廓的…
婴儿的小小的…
手掌标本!
被某种特殊的溶液浸泡着,封存在一个透明的琉璃瓶里!
在那干瘪小手的掌心正中…
清晰地烙印着一个…
与陈延舟耳后那个一模一样的、
由三个扭曲钩状符号环绕极小空洞组成的、
诡异恐怖的——
“三钩蚀月”印!
轰——!!!
秦振山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在他眼前疯狂旋转、崩塌!
婴儿的手…三钩蚀月印…守门人血脉…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被这骇人听闻的证物,强行扭合在了一起,指向了一个冰冷、残酷、足以撕裂灵魂的真相!
为什么巫玥要拼死送走孩子… 为什么“鸮影”计划要选中他… 为什么柳月如会出现在他身边… 为什么他的记忆会被封印… 为什么他体内会被打下那枚弹片…
一切…一切都有了答案!
“呃…”
就在这时,地上的陈延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再次发出了痛苦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依旧涣散,却下意识地…看向了秦振山手中那个打开的盒子…
看向了…那个装着干瘪小手的琉璃瓶…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碎裂了…
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秦振山耳边的音节:
“…我的手…” “…哥哥…的手…” “…母亲…为什么…”
哥哥的手?!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