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墓穴最深处的死寂,浓稠得化不开,压迫着耳膜,只剩下血液冲刷血管的奔流声和心脏艰难搏动的闷响。秦振山瘫倒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剧痛和疲惫,方才引导那股恐怖洪流的反噬,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一旁,陈延舟静静地躺着,胸口不再起伏剧烈,那枚鸾鸟玉符黯淡地贴在他的心口,仿佛也耗尽了力量。南山先生靠坐在石壁下,闭目调息,苍老的脸上毫无血色,那道疤痕在幽蓝萤石的微光下更显狰狞。
短暂的、近乎虚脱的平静。
然而,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某种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东西,似乎正在被悄然触动。
“嗒…嗒…嗒…”
那规律而空洞的水滴声,依旧从溶洞最深处的黑暗中传来,不疾不徐,仿佛亘古如此,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韵律。
秦振山挣扎着坐起身,甩了甩依旧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细针在穿刺的脑袋,目光下意识地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那片连幽蓝萤石光芒都无法穿透的、绝对的黑暗。
那里…到底有什么?
南山先生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异常凝重,侧耳倾听着那水滴声,眉头越皱越紧。
“声音…变了。”他忽然低声说道,声音沙哑而紧绷,“节奏…加快了零点七秒…而且…有了回声重叠…”
秦振山心中一凛,仔细倾听,果然发现那水滴声似乎比之前更加急促了一丝,并且在那空洞的回音中,似乎隐隐夹杂着另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摩擦声?
仿佛…有什么巨大而沉重的东西,在黑暗深处…缓缓…移动?
一股莫名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缓缓漫上秦振山的心头。他再次看向那片黑暗,只觉得那里面仿佛藏着一只亘古的巨兽,正缓缓睁开冰冷的眼眸,注视着他们这几个不速之客。
“这地方…不能再待了。”南山先生挣扎着站起身,脸色极其难看,“‘它’…好像被刚才的能量波动惊动了…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他俯身,想要再次背起陈延舟。
就在这时——
“嗬…嗬…”
石床上的陈延舟,突然发出了极其怪异的声音!那不是痛苦的呻吟,更像是一种…喉咙被无形之手扼住、艰难吸气的声响!
他的身体没有动,依旧静静地躺着。
但他那双紧闭的眼睛,却猛地睁开了!
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混沌的、如同蒙着灰翳的空白!空洞地瞪着溶洞顶垂下的狰狞钟乳石。
而他的嘴唇,却开始极其轻微地、以一种完全不属于他平时语调的、冰冷而平板的韵律,翕动起来。断断续续的、破碎的音节,如同梦呓,又像是接收不良的电台杂音,从他齿间溢出:
“…钥…匙…” “…错误的…门…” “…血…浇灌…” “…黑色的…太阳…” “…母亲…在…井底…等待…”
这些词语支离破碎,诡异莫名,却像一把把冰冷的钥匙,狠狠捅进秦振山和南山先生的耳中!
“钥匙”?“黑色的太阳”?“母亲在井底等待”?!
这又是什么?!是陈延舟自己的意识碎片?还是…某种通过他体内“烙印”传递过来的…来自黑暗深处的信息?!
南山先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甚至比刚才耗尽心力时更加难看!他死死盯着陈延舟空洞的眼睛和翕动的嘴唇,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谶语!
“闭嘴!”南山先生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失控的惊惧!他猛地伸出手,似乎想去捂住陈延舟的嘴!
但他的手伸到一半,却又如同触电般猛地缩了回来!仿佛害怕触碰此刻的陈延舟,会引来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秦振山也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得汗毛倒竖!他猛地看向南山先生:“他到底在说什么?!‘母亲’?是指巫玥小姐?!她难道没死?!在什么井底?!”
“不!不可能!”南山先生失口否认,眼神却慌乱地闪烁,“那是…那是‘巢母’的低语!是侵蚀!是谎言!不能信!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反而更显得可疑!
“巢母”?又一个新的、令人心悸的称谓!
就在秦振山想要继续追问的刹那——
“咚!!!”
一声沉闷无比、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猛地从脚下传来!整个溶洞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顶上的钟乳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屑簌簌落下!
那规律的水滴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巨大、更加清晰的…仿佛某种巨型生物心脏搏动的…“咚…咚…咚…”声!从溶洞最深处的黑暗里,一下一下,沉重地传来!每一声都震得人心脏发麻,气血翻涌!
与此同时,陈延舟猛地停止了呓语,那双空洞的眼睛骤然闭上,头一歪,再次彻底陷入昏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那沉重的、如同心跳般的搏动声,却真实地回荡在死寂的溶洞里,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它醒了!真的醒了!”南山先生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他再也不顾其他,一把将陈延舟扛上肩头,对着秦振山嘶声喊道:“走!快走!往那边!那条缝隙!快!”
他指向溶洞侧壁一条极其狭窄、之前被石笋遮挡、几乎无法察觉的岩石裂缝!
秦振山也感受到了那股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怖威压正在急速逼近!他不敢怠慢,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连滚带爬地跟着南山先生,冲向那条裂缝!
身后的黑暗中,那沉重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仿佛就在耳边擂动!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巨大的、湿滑物体摩擦过岩石的恐怖声响!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巢穴的最深处…出来!
两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塞一般,先后挤进了那条狭窄得令人窒息的裂缝!
就在秦振山的脚后跟刚刚缩进裂缝的刹那——
轰隆隆!!!
他们方才所在的那片溶洞空间,猛地发生了剧烈的坍塌!巨大的钟乳石如同雨点般砸落!烟尘混合着那股浓郁的腥锈恶臭,如同海啸般从裂缝口汹涌冲过!
整个山体仿佛都在震动!
秦振山和南山先生死死挤在狭窄的裂缝里,感受着外面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动静,脸色煞白,冷汗如雨,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许久,外面的坍塌声和那恐怖的心跳摩擦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石块滚落的声音。
死里逃生。
两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瘫在裂缝里,只剩下剧烈的心跳和喘息。
“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秦振山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南山先生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眼神空洞,仿佛还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喃喃道:“‘巢母’…或者说…‘巢母’的一部分意志和躯壳…这片土地下…最古老、最恐怖的‘居民’…‘鸮影’计划最初试图研究和利用的…‘源初之力’…”
他的话语充满了难以理解的词汇,却每一个字都透着令人绝望的分量。
“计划失败了…惊醒了它…却无法控制…只能逃离和封印…”南山先生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恐惧,“但它…从未真正沉睡…它一直在等待…等待‘钥匙’…等待‘门’开…”
钥匙?门?
秦振山猛地想起陈延舟方才的呓语!“错误的门”?“血浇灌”?
难道…
一个可怕得让他浑身冰凉的念头,骤然浮现——
难道“鸮影”计划,乃至后来“灰鸢”和“影鸮”的争夺,其最终目的…并不仅仅是某种技术或力量…
而是…想要打开一扇…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门”?!
而陈延舟…他那特殊的“巫”之血脉…甚至那半块鸾鸟合符…就是所谓的“钥匙”?!
所以他才如此重要!所以才被各方不惜一切代价地追捕和争夺!
那柳月如…她的守护…她的“殉情”…是否也是为了阻止这扇“门”被打开?!
巨大的震惊和寒意,让秦振山几乎无法思考。
就在这时,稍微缓过气来的南山先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他猛地转过身,借助裂缝口透进的微弱天光(似乎外面已是清晨),死死盯着昏迷中陈延舟的脸,尤其是…他的耳朵后面。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他的呼吸猛地一滞!眼神瞬间凝固!
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陈延舟耳后濡湿的头发。
在那里,耳根下方极其隐蔽的皮肤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平时绝对无法发现的、颜色极淡的…
暗红色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并非向左旋转的蔓草纹,也不是俯冲的鸟…
而是一个极其古怪的、仿佛由三个扭曲的钩状符号环绕着一个极小空洞组成的…
复杂图案!
看到这个图案的瞬间,南山先生如同被雷击中!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撞在石壁上,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满了比刚才面对“巢母”苏醒时更加浓烈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仿佛信仰崩塌般的巨大恐惧!
“不…不可能…怎么会是…‘三钩蚀月’印?!”他失声嘶吼,声音扭曲变形,“…这印记…明明只该出现在…‘守门人’一脉的嫡系血脉身上!巫家…巫家怎么可能是…‘守门人’?!”
“守门人”?!
又是一个石破天惊的词汇!
秦振山彻底懵了!巫家…不是被“影鸮”迫害的吗?怎么又成了什么“守门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山先生猛地抓住秦振山的胳膊,手指冰冷如同铁钳,眼神疯狂而混乱:“不对!全都不对!当年的计划…那场清洗…难道我们所有人都搞错了?!巫家根本不是‘钥匙’的守护者…他们本身就是…‘门’的一部分?!或者说…是阻止‘门’开的…‘锁’?!”
他的话语如同癫狂的呓语,信息量巨大且完全颠覆!
“那…那延舟他…”秦振山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他…”南山先生看向昏迷的陈延舟,眼神变得无比恐惧和复杂,“…如果他真是‘守门人’血脉…那他体内被‘鸮影’计划打下的烙印…就绝不是简单的控制或改造…那可能是…可能是试图强行将他…转化成…‘钥匙’的…残酷仪式!”
“而柳月如…她的接近…她的死亡…恐怕也绝非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她或许不是守护者…她可能是…另一个派系派来的…试图破坏这个‘转化仪式’的…‘修锁人’?!”
“还有苏宛姐妹…她们的追杀…也可能不是为了清除失败作品…而是为了…抢夺这把尚未完成的‘钥匙’…或者…彻底毁掉这把‘钥匙’,阻止任何一方打开那扇‘门’?!”
一连串疯狂而恐怖的推论,如同连环惊雷,狠狠劈在秦振山的脑海!将他之前所有的认知炸得粉碎!
所有的线索——关爱、牺牲、背叛、追杀——其背后隐藏的真相,可能远比想象得更加黑暗、更加庞大、更加令人绝望!
这不是简单的国仇家恨或组织倾轧…
这是一场围绕着某个足以毁灭世界的恐怖秘密、跨越了数代人数个组织的…惊天博弈!
而陈延舟…这个身世凄惨的年轻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复仇者或受害者…
他本身就是这场博弈最核心的…
棋盘!和…赌注!
秦振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无法站稳。
就在这时。
裂缝外,远处的山林间,突然传来了几声急促而诡异的——
布谷鸟叫声。
三长一短,重复了两遍。
听到这鸟叫声,原本陷入巨大震惊和混乱的南山先生,浑身猛地一僵!脸上的恐惧和癫狂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难看的、混合着震惊和某种…决绝的铁青色!
他猛地抬起头,侧耳仔细倾听。
那布谷鸟叫声再次响起,依旧是三长一短。
南山先生的瞳孔,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秦振山。
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之前的情绪波动,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冷静和…杀伐果断!
“我们被发现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是‘灰鸢’最高级别的…集结围猎信号。”
“他们…找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