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淬火成钢
雾川介2025-09-27 20:145,371

根据地外的枪声和爆炸声,如同年节时稀疏却不肯停歇的鞭炮,断断续续响了半夜,最终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渐渐归于沉寂。

鬼子那股精锐的偷袭部队,在遭遇鸦奴制造的山体滑坡阻截、又受到早有准备的八路军依托地形顽强阻击后,见偷袭不成,伤亡不小,最终在天亮前悻悻撤退,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几具来不及带走的尸体。

小小的山村保住了,乡亲们的生命财产得以幸存,但胜利的代价同样沉重。几名战士在阻击中牺牲,还有十几人负伤。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淡淡的哀伤。

秦振山、张大虎和老凿头几乎是被人抬进临时充作医务所的农家院落的。极度的疲惫、沉重的伤势和紧绷后骤然放松的神经,让他们一躺下便陷入了昏睡。

等秦振山再次恢复意识时,已是第二天下午。阳光透过糊着麻纸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伤口被重新仔细地清洗、上药、包扎过,虽然依旧疼痛,但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减轻了许多。身上换上了干净的、打着补丁但浆洗得发白的土布衣服,虽然不合身,却带着阳光的味道。

他挣扎着想坐起,却牵动了伤处,忍不住闷哼一声。

“别动!”一个带着浓重山东口音、却异常温和的声音响起。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老大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探头看着他。

“同志,你可算醒了!快躺好,先把这碗粥喝了。赵连长吩咐了,让你们好好歇着,啥也别想。”老大娘将粥碗放在炕头的小几上,又摸了摸秦振山的额头,“嗯,烧退了。你们这几个娃,真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啊…”

看着老大娘关切的眼神和小女孩纯真的目光,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战士们操练的口号声和乡亲们劳作的动静,秦振山恍惚间有种隔世为人的感觉。从阴森诡异的地下设施、毁天灭地的爆炸,重新回到这充满烟火气的人间,那份踏实与温暖,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他哑着嗓子道了谢,接过温热的米粥,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很稀,几乎能照出人影,但对于久未进食的肠胃来说,却是无上的滋补。

稍后,赵连长带着一脸疲惫却难掩兴奋的神色走了进来。他先仔细询问了秦振山的身体状况,然后才搓着手,压低声音道:“老秦!你们这次可立了大功了!要不是你们提前报信,咱们这根据地非得吃大亏不可!对了,虎子和那位老丈也醒了,伤势稳定。就是…就是那个叫鸦奴的小兄弟…”

赵连长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敬畏:“他…他几乎不用吃东西,也不怎么睡觉,就一直在帮着卫生员照顾伤员。他那手法…啧啧,简直神了!一些咱们束手无策的伤口,被他弄点草药捣鼓几下,就好得飞快!战士们都私下里传,说他是山里修行的仙童下凡哩!”

秦振山心中了然,鸦奴身上的秘密,暂时还无法对外人言明。他只能含糊道:“鸦奴…他确实有些特别的本事。这次也多亏了他。”

赵连长点点头,没有深究,转而神色凝重起来:“老秦,你们消失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上级一直在找你们!‘磐石’那边后来出了大事,高层震动,但具体情况被封锁得很严。还有…你们是怎么从鬼子重围里跑出来的?还弄成这副样子?”

秦振山的独臂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那里,玉符和那块特殊的金属残片传来熟悉的温热。他知道,汇报的时刻到了。这份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沉甸甸的真相,必须让该知道的人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示意赵连长关上门。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秦振山用沙哑而沉痛的声音,从他们追查“磐石”腐败、遭遇追杀、发现“磐石”与“七三一”部队勾结的线索开始讲起,一直讲到误入日军秘密基地,见证守墓人与日军殊死搏斗,讲到陈延舟如何引爆炸药、最终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惊心动魄的过程。

他略去了许多关于基地内特殊设备的细节,重点强调了“磐石”计划背后的惊天阴谋、日寇进行灭绝人性试验的罪行、以及该基地可能研发的危险武器带来的巨大威胁。

赵连长听得目瞪口呆,额头上冷汗涔涔。这些信息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但结合他了解到的“磐石”后续的动荡和日军在某些区域的异常活动,又由不得他不信。尤其是当秦振山拿出那块兽皮卷轴,以及那半块鸾鸟玉符和金属残片时,那上面沾染的历史痕迹和特殊质感,更是让他心惊肉跳。

“我的老天爷…”赵连长喃喃道,“这么说…‘磐石’从根子上就烂透了?他们不仅贪腐,还勾结日寇,搞这些…这些伤天害理的玩意儿?!延舟兄弟他…他…”想到那个曾经才华横溢的黄埔俊杰就这么牺牲了,赵连长这个硬汉也不禁红了眼眶。

“这件事关系重大,牵扯太深。”秦振山沉声道,“必须尽快向上级汇报,尤其是这卷轴里的东西,或许对我们将来对付鬼子的细菌战、毒气战有帮助。”

“我明白!我立刻安排最可靠的同志,护送你们和这些东西去军区司令部!”赵连长郑重道,“老秦,你们放心养伤,后面的事,组织上会处理!”

当天晚上,张大虎和老凿头也能下地走动了。三人聚在小小的房间里,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相对无言。劫后余生,却无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对战友无尽的思念。

鸦奴依旧沉默地守在门外,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几天后,一支精干的武工队秘密抵达根据地,负责护送秦振山三人以及那份绝密卷轴前往军区。出发前,秦振山将那半块玉符用红绳系好,贴身戴在脖子上。而那块金属残片,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交给了鸦奴保管。

“这东西…或许和你有某种联系。”秦振山看着鸦奴那双冰冷的眼睛,说道,“由你保管,更稳妥。”

鸦奴没有推辞,接过残片,那碎片在他掌心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他点了点头,将其小心收起。

临行前,根据地的乡亲们和战士们都来送行。老大娘塞给他们几个还温热的窝头,小女孩将一朵采来的野花别在秦振山的衣襟上。赵连长紧紧握着秦振山的独臂:“老秦,保重!等你们回来,咱们一起,多杀鬼子!”

踏上归途,心境已然不同。虽然前路依旧凶险,但目标却无比清晰。

他们昼伏夜出,穿越敌占区,躲避扫荡,历经艰险,终于在半个月后,安全抵达了太行山深处的八路军军区司令部。

当秦振山将那份浸透血泪的兽皮卷轴、以及他们亲身经历的惊天秘密,向军区首长们和盘托出时,所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司令部连夜召开紧急会议,灯火通明。

后续的处理,已非秦振山等人所能参与。他们被严格保护起来,一边养伤,一边配合相关部门进行更详细的询问和记录。

数日后,一位须发皆白、却目光如电的老首长亲自来看望他们。老首长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力拍了拍秦振山唯一完好的肩膀,沉声道:“秦振山同志,张大虎同志,还有这位老丈,你们受苦了!你们带回来的东西,非常重要!它不仅揭露了敌人的滔天罪行,也为我们今后应对某些特殊战场提供了宝贵的参考!党和人民,感谢你们!牺牲的陈延舟同志,以及其他无名的英雄,历史不会忘记他们!”

老首长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一种抚平创伤的力量。

不久,上级做出了决定:秦振山和张大虎因伤势和特殊经历,暂时留在后方,参与组建一支特殊的技术保障和情报分析单位,利用他们从“磐石”和秘密基地获得的知识,为前线部队提供支持,并重点研究应对日军可能发动的生化袭击。老凿头则被安排到一个秘密的军工点,发挥他对草药和矿物的独特理解,协助开发战场急救药品。

至于鸦奴,他的去向成了一个微妙的问题。最终,在秦振山的极力担保和鸦奴自己展现出的惊人能力(包括医疗、侦察、爆破等)面前,上级同意让他作为一个特殊的“技术顾问”,留在秦振山的身边,但行动受到一定限制和监视。

新的战斗岗位,没有了前线的冲锋陷阵,却同样重要,同样充满挑战。

秦振山将所有的悲痛和思念,都化作了工作的动力。他凭借着扎实的技术功底和从秘密基地获得的见闻,与同志们一起,破解日军通讯密码,改进武器装备,制定反生化预案。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坚毅。那半块贴身的玉符,成了他无声的精神寄托。

张大虎虽然嚷嚷着还是想上前线抡大刀片,但也明白新岗位的重要性,将那股悍勇之气用在了保卫后方机关和训练新兵上。

老凿头则在山沟里找到了新的归宿,用他古老的智慧,默默为战士们的健康贡献力量。

鸦奴依旧神秘而高效,他提供的许多技术和战术建议,往往能起到奇效。他终日沉默寡言,偶尔会独自对着残片发呆,眼神专注。

时间在紧张的工作和对敌斗争中悄然流逝。外面的世界,战争依旧残酷,但胜利的曙光,已隐隐出现在地平线上。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细雨霏霏,太行山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烟雨中。

秦振山独自一人,来到驻地后山一处僻静的山坡上。这里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远方层层叠叠的山峦。

他没有带香烛纸钱,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打开,里面是那半块鸾鸟玉符,以及一小撮来自那片秘密基地附近、带着湿气的泥土。

他将泥土轻轻洒在地上,然后握着那半块玉符,望着烟雨迷蒙的远方,久久无言。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徐州那个雨夜的炮火轰鸣,响起了延舟最后那平静的告别。

泪水无声地混杂着雨水滑落。

但他没有沉溺于悲伤。他知道,延舟和无数牺牲的战友,用生命点燃的火炬,已经传递到了他的手中。

他抬起独臂,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玉符上那温润的纹路,仿佛在与另一个时空的灵魂对话。

“延舟…你看到了吗…”

“咱们的队伍…还在战斗…”

“山河…总有光复的一天…”

雨渐渐停了。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山坡上,也洒在秦振山坚毅而沧桑的脸上。

他将玉符重新贴身收好,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下山坡,走向那间灯火通明、承载着希望与未来的技术研究室。

在那里,新的挑战还在等待着他。

研究室窗外的白杨树,叶子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时间在图纸、数据、无线电滴答声和偶尔传来的远处炮火闷响中,悄无声息地流淌。

秦振山伏在案头,独眼透过厚重的镜片,审视着一张刚刚破译的日军电文残片。他的鬓角已悄然染上霜白,那条空荡荡的袖管被仔细地别在军装的扣襻里,身姿却依旧挺直如松。桌角,那半块鸾鸟玉符被摩挲得愈发温润,静静盛放在一个小小的木匣里,如同一个无言的誓言。

张大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依旧洪亮,却少了幾分當年的火爆,多了沉稳:“老秦,兵工厂那边新送来一批冲锋枪的样品,让咱们去看看,说是改进了撞针,哑火率能降下一成。”他走进来,脸上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手里还拎着两个烤得焦香的红薯。

“嗯,就去。”秦振山放下铅笔,揉了揉发涩的独眼。他接过红薯,热气腾腾,带着泥土的朴实香甜。这些年,他们没再经历巫陵中那般惊心动魄的搏杀,却在这看似平凡的后方岗位上,进行着另一场关乎前线将士生命的、静默的战争。每一份破译的电文,每一件改进的武器,每一份送达前线的药品,都凝聚着心血。

老凿头几年前已在一次日军对后方的偷袭中为保护药材库而牺牲,死时手里还紧握着一把采药的镰刀。他被葬在了驻地后山,面朝东方,据说那是他老家山东的方向。秦振山和张大虎每年清明都会去添把土,陪他说说话。

日子就在这种紧张、忙碌的状态下过去。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蝉鸣聒噪。秦振山刚与几位工程师讨论完一种新式迫击炮座钣的改良方案,正准备喝口水,歇口气。

突然——

呜——呜——呜——

不同于敌机空袭的、更加绵长而急促的警报声,猛地从司令部方向传来,瞬间传遍了整个山谷!

不是空袭!是从未听过的警报模式!

所有人心头一紧!难道是鬼子发动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进攻?

秦振山猛地站起身,独臂下意识按住了放玉符的木匣。张大虎已如猎豹般冲到门口,手握上了腰间的枪套。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声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警报声过后,一阵奇特的、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的寂静。这寂静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随即,便被一种越来越响、最终汇聚成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彻底打破!

那是欢呼声!是锣鼓声!是鞭炮声!是无数人压抑了八年之久的情绪,在瞬间的惊愕后,如同火山般喷薄而出的狂喜!

“日本投降了!”

“小鬼子投降了!”

“我们赢了!赢了——!”

通信员连滚带爬地冲进研究室,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声音嘶哑变形地大喊:“秦…秦科长!张队长!胜利了!刚收到的消息!日本…日本天皇发布《终战诏书》了!无条件投降!抗战…抗战胜利了——!”

轰!

消息如同惊雷,在秦振山脑海中炸开。他怔在原地,一时间,所有声音都仿佛离他远去。八年…不,从东北沦陷算起,是十四年…漫长的十四年…多少血泪,多少牺牲,多少个不眠之夜…

张大虎先是愣住,随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像个孩子一样猛地抱住身边的通信员,又哭又笑,用力捶打着对方的肩膀:“赢了!他娘的!终于赢了!老子…老子还以为等不到这天了!”

整个驻地,不,是整个中国,此刻都陷入了疯狂的欢庆海洋。战士们将帽子抛向天空,乡亲们拿出过年都舍不得吃的食物,敲锣打鼓,奔走相告。泪水肆意流淌,那是喜悦的泪,是胜利的泪,更是祭奠无数亡魂的泪。

秦振山缓缓走到院中。夕阳如血,将天地万物染成一片辉煌的金红。远处的山峦静默矗立,见证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所有苦难与荣光。

他抬起独臂,轻轻打开木匣,取出那半块玉符,紧紧握在手心。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延舟…月如…李工…老赵…苏婉…老丈…还有…千千万万的弟兄们…”

“你们…听到了吗?”

“我们…赢了…”

他的声音哽咽,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无声地汹涌而下。那不是软弱,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释放。

他望着那片劫后余生、百废待兴的土地,望着那些欢呼雀跃、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人们。他知道,战争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和平的真正到来。建设一个新的国家,道路或许同样漫长而艰辛。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散尽后的清新,以及胜利的喜悦。他将玉符重新贴身收好。

“我嗎?”他望着远方,目光深邃而坚定,“这片山河,需要人来建设,来守护。”

“而我…”

“还不能休息。”

他的话语随风飘散,融入那震天的欢呼声中。

山河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而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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