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将秦振山凝重如铁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洞穴里,那股苦涩的草药味混合着血腥气,凝固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延舟躺在干草堆上,身体因药力与剧痛的对抗而微微颤抖,可他的眼睛却睁得极大,瞳孔深处是一片被彻底炸毁后的荒芜与死寂。秦振山那句“如果苏宛没死”和未尽的话语,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反复碾磨,碾出的不是血,而是冰渣。
不是苏宛… 那潭底的尸首不是她… 那她去了哪里? 金蝉脱壳?为了什么? 她留下的胶卷…钥匙…是什么?
无数个问题如同毒蜂,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嗡鸣、撞击,却找不到任何出口。信任的基石在一瞬间崩塌,脚下并非是实地,而是深不见底、翻涌着猜疑与恐惧的泥沼。
他看着跳跃的火苗,视线却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个血色的黄昏,清水潭边。
---
冰冷的潭水泛着铁灰色的死寂光泽。枪声渐歇,追兵的呼喝声在远处树林边缘徘徊,不敢过于靠近这片吞噬了目标的水域。
他拖着一条几乎报废的腿,匍匐在泥泞的岸边,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刚刚吞噬了苏宛的、荡漾着涟漪的水面,期盼着下一秒,那颗熟悉的、苍白的头颅会从水下冒出来。
没有。只有一圈圈逐渐扩大的、冰冷的涟漪。
“在那!岸边!别让他跑了!”
追兵发现了他的踪迹,脚步声和拉枪栓的咔哒声再次逼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潭水,瞬间淹没了心脏。他看了一眼幽深的潭面,又看了一眼手中那个被苏宛拼死塞过来的、浸透了她鲜血的油布小包。
走!必须走!不能让她白死!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燃料,点燃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他猛地咬牙,用尽最后的气力,翻身滚入旁边的灌木丛,沿着陡峭的坡岸,朝着下游的方向连滚带爬…
---
记忆的画面碎裂开,又被新的、更恐怖的疑问覆盖。
如果…如果当时苏宛没有死… 如果那具女尸是别人的… 那她看着他拖着残躯亡命逃离时…是什么心情? 是计划得逞的冷静?还是…别的?
“呃…”陈延舟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呻吟,独臂猛地抬起,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仿佛想要将那可怕的可能从脑子里抠出去。但那画面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秦振山看着他痛苦挣扎,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根树枝,沉默地拨弄着火堆。他知道,有些槛,只能自己跨过去。
良久,陈延舟的手臂无力地滑落,露出的那双眼睛里,血丝密布,之前的茫然和破碎渐渐被一种冰冷的、近乎偏执的锐利所取代。
他猛地看向秦振山,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打捞…是谁负责的?验尸报告…在哪?”
他必须知道真相。哪怕这真相会将他彻底撕碎。
秦振山迎着他的目光,缓缓摇头:“是总部保卫部直接派的人。报告…我看不到原件,只有当时带队的老徐,私下跟我喝酒时,提过那么一嘴手指的事。他还叮嘱我,这事蹊跷,让我烂肚子里,别再提。”
总部保卫部?郑股长的上级?
陈延舟的心猛地一沉。刚刚遭遇的刺杀,郑股长诡异的试探,与苏宛生死之谜,此刻如同几条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在了一起,吐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信子。
“那…那个女人…”陈延舟想起那个眼神癫狂、手持顶针的“苏婉”,“…她怎么会知道胶卷和‘钥匙’?这些事,苏宛绝不可能…”
他的话顿住了。
一个极其可怕、却又能解释所有矛盾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浮出的冰山,骤然撞入了他的意识。
如果… 如果苏宛没死。 如果她和“灰鸢”… 本就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
“不可能!”陈延舟猛地摇头,仿佛要甩掉这亵渎牺牲的、罪恶的猜想!苏宛为他挡子弹时那决绝的眼神不是假的!那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的触感不是假的!
“没什么不可能。”秦振山的声音冰冷得像洞外的寒夜,他打断陈延舟的自欺欺人,“延舟,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技术苗子,但你太痴,太信你愿意信的东西。这世道,人心比鬼子的大炮还难测。”
他站起身,走到洞穴角落,拿起那个一路背来的、沉甸甸的麻袋,从里面取出那个藏着“灰鸢”金属碎片的油布包,以及那几张画着扭曲符号的纸张。
他将这些东西,放在陈延舟手边的干草上。
“矿下的毒瘤,你胸口的弹片,苏联的爆炸,还有…苏宛的死而复生…”秦振山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词都像锤子砸在陈延舟心上,“…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被‘灰鸢’这根线串着,也被这鬼画符一样的密文串着。”
他指着纸上那些扭曲的符号:“我们现在像是摸进了狼窝的瞎子,听见四周都是喘气声,却不知道狼在哪,有多少。唯一能咬破这黑幕的牙,就是它!”
秦振山的目光如同淬火的烙铁,死死钉在陈延舟脸上:“延舟,告诉我!你是要躺在这里,被那些想不明白的旧账逼疯?还是爬起来,把这些狗屁密文,还有‘灰鸢’那套‘空壳’把戏,给我嚼碎了!咽下去!变成能反过来咬死他们的毒药?!”
他的话语粗暴,却带着一种劈开迷雾的力量!
陈延舟的身体剧烈一震!是啊!沉溺于过去的真相反转有何意义?无论苏宛是死是活,是忠是奸,眼前的敌人不会消失!矿脉下的毒瘤不会消失!嵌在他胸口、日夜嘶鸣的诅咒不会消失!
血债,必须血偿!用“灰鸢”自己的方式!
一股冰冷的、纯粹的恨意,混合着秦振山灌下的猛药带来的灼热力量,如同岩浆般在他几乎冻僵的血管里重新奔涌起来!左胸的剧痛依旧尖锐,却仿佛变成了淬炼这股恨意的火焰!
他那只完好的右手,猛地伸出,不是去拿那油布包,而是狠狠抓向自己的左胸!五指如钩,死死抠住那枚嵌入血肉的弹片!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却让他混乱的眼神变得空前清醒和锐利!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战斗的号角!
他猛地看向秦振山,眼底燃烧着毁灭的火焰,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却字字清晰:
“…磨刀!”
秦振山看着他那几乎要将自己血肉抠穿的架势,看着他眼中那不再迷茫、只剩下冰冷复仇决意的火焰,重重一点头:“好!”
没有多余的废话。秦振山立刻将火堆拨得更旺,将那几页画着符号的纸摊开,又将那块残存的、“灰鸢”的银灰色金属碎片,小心地放在一块平整的石片上。
陈延舟挣扎着,用独臂支撑起上半身,靠坐在土壁旁。他接过秦振山递来的铅笔和新的纸张,右手因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但落笔的线条却异常稳定、锐利。
他不再去试图理解这些符号的含义,而是将自己彻底沉浸进去,用技术员剖析机械图纸的偏执,去临摹、去解构每一个符号的弧度、每一个转折的角度、每一处可能存在的、极其细微的连接点和特征点!
火光下,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洞穴里唯一的节奏。
他画了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倦。汗珠从他额角滚落,滴在纸上,晕开淡淡的痕迹。胸口的伤处随着呼吸阵阵抽痛,他却浑然不觉。
秦振山沉默地守在旁边,不时添柴,警惕地听着洞外的动静,如同最忠诚的守卫。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不知画了多久,陈延舟的动作忽然停住了。他的目光死死盯住纸上某个被他反复描摹、几乎刻穿纸背的符号——那个由数个锐角叠加在一起的锯齿状标记。
他的眉头死死拧紧,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怎么了?”秦振山立刻察觉。
陈延舟没有立刻回答。他猛地抬起右手,不是去看纸,而是再次死死按在自己左胸那枚弹片上!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轮廓和周围狰狞的疤痕。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古怪,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和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这个角…”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发现恐怖真相的颤音,“…这个锯齿的角度…和力度…”
他猛地抬头,看向秦振山,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和我胸口这弹片…边缘的崩碎裂痕…几乎…一模一样!”
秦振山瞬间愕然,猛地凑过来,目光在陈延舟指着的符号和他胸口之间来回移动!
“像是…”陈延舟的声音因激动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锐利,“…像是用同一把…冷脆到了极点的…凿子…或者…冲压模具…一次成型的?!”
用制造杀戮武器的模具…刻印代表身份的密文?!
这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疯狂!
“灰鸢”?!他们到底是一群怎样的存在?!
这个发现,像是一道强烈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笼罩在“灰鸢”之上的部分迷雾,却露出了底下更加深邃、更加令人恐惧的黑暗!
就在两人被这诡异的联系震惊得无以复加之际——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闷响,仿佛是什么重物轻轻落在了洞穴外的地面上。
不是风声!不是动物!
秦振山脸色骤变!瞬间扑灭了篝火!整个洞穴彻底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
他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摸到洞口附近,全身肌肉绷紧,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动静。
陈延舟也瞬间屏住了呼吸,右手死死攥住了那根铅笔,仿佛它是一把匕首。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黑暗中,时间仿佛凝固。
许久,再没有任何声响。
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错觉。
秦振山不敢大意,依旧保持着最高警惕。
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异动,秦振山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用于伪装的枯藤,向外望去。
月色凄冷,荒地寂寥。
洞口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安静地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用普通灰布包裹着的、四四方方的…盒子。
绝对的黑暗。冰冷的死寂。洞口外那个突兀出现的灰布盒子,像一个沉默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墓碑,矗立在凄冷的月光下。
秦振山如同一尊融入岩石的雕像,蛰伏在洞口阴影的最深处,呼吸放缓到了极致,全身感官却扩张到极限,捕捉着周遭任何一丝最细微的声响——夜风的流向,枯草摩擦,甚至泥土下冬虫的蠕动。
没有。什么都没有。
投放盒子的人,或者东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那个四方的轮廓,在月色下投出一小块浓重的阴影,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安静。
陈延舟靠坐在洞壁下,重伤的身体因极度紧绷而微微颤抖,右手死死攥着那根几乎要被捏断的铅笔,冰冷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他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盯着洞口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那个盒子的影像却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脑海里。
是谁?郑股长?那个诡异的“苏婉”?还是…其他隐藏在更深处的眼睛?
盒子里是什么?炸弹?警告?还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针对他软肋的毒饵?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秦振山动了。他没有立刻出去,而是极其缓慢地、从脚下摸索起一小块土坷垃,手腕猛地一抖!
土块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精准地打在那个灰布盒子旁边的地面上,发出“噗”一声轻响。
没有反应。没有预想中的爆炸,没有机关触发的弩箭。
盒子依旧安静地待在那里。
秦振山又等待了片刻,眼神锐利如鹰。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对洞内的陈延舟做了一个绝对保持安静、原地等待的手势,然后,如同一头经验老到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洞口。
他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落地无声,每一步都踩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松软土地上,身体始终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爆发攻击或闪避的姿态。他并没有直接走向盒子,而是先以盒子为中心,快速而隐蔽地绕了一个小圈,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处阴影、每一簇荒草。
确认再无埋伏后,他才一步步接近那个盒子。
在距离盒子几步远的地方,他再次停下,从腰间抽出一根备用的、较长的布带,前端打了个活结,手腕一甩,布带如同灵蛇般飞出,精准地套住了那个灰布包裹,然后猛地向后一拉!
盒子被拖拽着滑行了一段距离,翻倒在地。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秦振山这才最终走上前,用脚极其小心地拨弄了一下那个翻倒的包裹。包裹系得并不紧,散开一角,露出里面一个材质更细腻的…深色木盒。
没有火药味,没有机簧声。
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戴着手套,极其缓慢地、彻底解开了那个灰布包裹。
一个做工相当考究的紫檀木长条盒,出现在月光下。盒盖上没有任何雕刻花纹,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泛着幽暗的光泽。一把小巧却结构精密的黄铜锁,将盒子牢牢锁住。
秦振山的眉头死死皱起。这盒子…不像兵工厂的东西,更不像一般人能用得起的。他尝试着轻轻晃动了一下盒子,里面传来轻微的、硬物碰撞的声响,似乎装着不止一件东西。
他不再犹豫,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刀尖插入锁孔,屏息凝神,凭着感觉极其细微地拨动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秦振山没有立刻打开盒盖。他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才用匕首尖端,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挑开了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毒粉或暗器。
盒内的东西,在月光下显露出真容。
秦振山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瞬间布满了一种极度错愕和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后微微仰了一下身体,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洞内的陈延舟,将秦振山这异常的反应尽收眼底,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什么?!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延…延舟…”秦振山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几乎是磕绊的震颤,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洞内的陈延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混杂着震惊、困惑,还有一丝…毛骨悚然,“…你…你过来看…小心点…”
陈延舟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咬着牙,用独臂支撑着身体,忍着左胸炸裂般的剧痛,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到洞口。
月光洒落,照亮了盒内的景象。
陈延舟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
盒子里,铺着一层柔软的深红色丝绒。丝绒之上,并排摆放着两件东西。
左边,是一把匕首。一把造型极其古朴、甚至有些拙朴的青铜匕首!匕首很短,不过小臂长度,刃身并不锋利,甚至有些钝口,上面布满了暗绿色的铜锈,却刻满了密密麻麻、极其复杂古老、如同云雷蟠螭般的纹饰!这些纹饰,陈延舟从未见过,却莫名感到一丝眼熟,仿佛在哪本极其古旧的残卷上惊鸿一瞥过。匕首的柄首,并非寻常的环或兽头,而是一个极其抽象、却透着神秘威严的…鸟形轮廓!
而右边…
右边…
陈延舟的视线触及那样东西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他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脏,和耳边嗡嗡的血液奔流声。
那是一件绣品。
一件…未完成的绣品。
白色的软缎底子,已经微微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上面用极其细密、堪称鬼斧神工的针法,绣着一幅图案——
一株姿态嶙峋苍劲的老梅,枝干如同铁铸,蜿蜒向上。然而,梅花只绣了寥寥数朵,盛开在最高的枝头,其余大部分还是用淡墨细笔勾勒出的底稿。那盛开的梅花,用的是极其罕见的、接近鲜血凝固后的暗红色丝线,层层晕染,逼真得仿佛能嗅到那冷冽的幽香。
而在那株老梅盘绕的根部,用同样细密工整的针脚,绣着两个小小的字——
延舟。
是他的名字。
轰——!!!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巨雷劈中天灵盖!陈延舟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瞬间血红一片!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痛楚都感觉不到了!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方小小的绣帕,和那两个刺入他灵魂最深处的字!
月如…
是柳月如的绣工!
绝不会错!那独一无二的、细腻到极致的滚针针法,那只有她才会调制的、带着特殊光泽的暗红色丝线!那株老梅,是他黄埔毕业那年,她笑着说要绣给他的“傲骨寒香”,祝他前程似锦…
她只绣了几朵,说剩下的,要等他打了胜仗回来,一边看着他,一边慢慢绣完…
这件未完成的绣品,连同她…明明应该早已在那场毁灭性的炮击之中,和他那半张“与子偕老”的婚书一起,化为了徐州焦土上的灰烬!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诡异的、来自不知名敌人的盒子里?!
巨大的震惊、无法理解的荒谬、以及那被强行从血污泥沼中挖出的、血淋淋的过往,如同海啸般瞬间将陈延舟彻底淹没!他猛地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急喘,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延舟!”秦振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软倒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
陈延舟靠在他臂弯里,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涣散无光,只是死死地盯着盒子里那方绣帕,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秦振山看着盒中并排的匕首和绣帕,再看看陈延舟这副模样,饶是他历经风浪,此刻也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太恶毒了!太精准了!
投放盒子的人,对他们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能拿出这件绝不该存于世上的、属于柳月如的遗物!这比任何直接的刀枪子弹,都更能击垮陈延舟的心防!
就在这时,秦振山的目光猛地一凝!
他注意到,在那方绣帕的角落,老梅根须盘绕的阴影处,似乎用几乎同色的丝线,极其隐晦地、绣着另一个极其细小的符号!
那符号…
秦振山的心脏猛地一沉!他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端轻轻拨开那处的丝线。
一个向左旋转的、线条扭曲的蔓草纹!和苏宛那枚顶针上的纹路,以及那个诡异女人“苏婉”带来的顶针纹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微小,更加隐蔽!
又是这个符号!
它竟然出现在了柳月如的绣品上?!
这怎么可能?!柳月如只是一个普通的江南女子,和苏宛、和“灰鸢”怎么可能扯上关系?!
秦振山感到自己的脑子也彻底混乱了。眼前的线索像一团被猫玩弄过的乱麻,彼此矛盾,却又诡异地纠缠在一起!
他猛地想起什么,又迅速拿起那把古老的青铜匕首,凑到月光下,仔细审视那鸟形柄首和刃身上密密麻麻的古老纹饰。
看着看着,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惊骇,“…这纹饰…这鸟形…我在…我在总部机要档案室…最底层…一份绝密的…前清皇室秘档的拓片上…见过类似的…说是…说是‘影鸮’的图腾…专司…”
他的话猛地顿住,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豁然抬头看向那方绣帕上的向左旋蔓草纹,又猛地看向怀中几乎崩溃的陈延舟!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能将所有碎片强行串联起来的、可怕得令人浑身冰凉的猜想,如同深渊巨口,在他眼前骤然张开!
柳月如…苏宛…向左旋的蔓草纹…古老的“影鸮”图腾…“灰鸢”…
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存在…难道…
就在秦振山被这个可怕的猜想惊得魂飞魄散之际——
嗖!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融于夜风的破空声,极其刁钻地从侧后方一棵枯树的树冠阴影中射出!
目标,并非秦振山,也非陈延舟!
而是…他手中那把古老的青铜匕首!
对方要毁掉它?!或者说…要夺走它?!
秦振山根本来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地就要缩手!
但,比他动作更快的——
是原本瘫软在他臂弯里、眼神涣散、如同失去意识的陈延舟!
在那破空声响起的前一瞬!陈延舟那原本空洞的瞳孔深处,猛地掠过一丝极其诡异、近乎非人的冰冷锐光!他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完好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不是格挡,也不是保护那把匕首,而是…精准地、狠狠地…一把抓住了那支疾射而来的、箭簇闪着幽蓝寒光的短小弩箭!
徒手!抓住了弩箭!
箭尖距离那把青铜匕首的刃身,只有不到半寸!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秦振山彻底愕然!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延舟那只稳稳抓住弩箭、纹丝不动的手!这速度…这精准度…这根本不是一个身受重伤、濒临崩溃之人能做到的!
陈延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之前的痛苦、震惊、崩溃仿佛瞬间蒸发殆尽,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空洞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死寂。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瞳孔缩成了两个极小的、深不见底的黑点,里面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仿佛沉睡已久、刚刚被强行唤醒的…绝对冷静的杀戮本能。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支淬毒的弩箭,又缓缓地、将那双冰冷得令人灵魂战栗的眸子,移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那棵枯树的树冠。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吐出几个极其轻微、却让秦振山如坠冰窟的字眼:
“…‘巢穴’的‘清道夫’…还是这么…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