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飞回到自己的座位，发了会儿呆之后，便打开编辑器写起了代码。
这些天他的心思也不在这上头，好几天没敲过键盘，这会儿好不容易沉下心来，谁知道才敲了几行，忽然就又听见肖波的声音从办公室的方向传来：“于飞！”
于飞抬起头来，遥遥地跟他对视了一眼，有些看不清肖波脸上的神情。
“干嘛？”他一如既往懒懒地、冲冲地回答。
“你过来一下。”肖波说。
“耽误老子的时间！”于飞一面说着，一面又依依不舍地敲下两行代码，这才起身又走向了肖波的办公室。
“什么事赶紧说。”于飞推开肖波办公室的门，大喇喇地走进去，“我正写代码呢。”
肖波站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边，看了他一眼之后，将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转向了他。
于飞有些疑惑地低头看去，在看见屏幕上的内容之后，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上面正显示着刚给他们投了五百万的百创天业公司的信息，法人的名字下，关联了另一家公司，叫飞隆地产。
肖波脸上难得地没有了笑意，只是沉着脸看着于飞，“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你什么意思？”于飞也是个不肯认输的脾气，扭头看着他，“你是觉得我在坑你？”
肖波一听，直接就怒了，道：“于飞，你觉得我会是这个意思？”
眼见着事情已经瞒不住，于飞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冷着脸沉默片刻之后，才终于开口道：“没错，这人是我家一个亲戚，我用他的公司名义给博飞投的钱。”
如果真要投钱，那他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如今用这样拐弯抹角的方式，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肖波心里清楚得很，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你爸妈给的钱？”
“嗯。”于飞说。
“条件呢？”
“条件不是已经写在合同上了吗？”于飞硬邦邦地道。
“我问的不是这个条件！”肖波蓦地提高了音量，竟罕见地有些疾言厉色起来，“于飞，你不要跟我装傻充愣！”
于飞抱着手臂，又沉默许久，才终于低笑一声，开口道：“条件就是半年后我要回家继承家业。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回去就是了。那么大的家业等着我继承呢，你怕我会饿死？”
“于飞！”肖波气得双下巴都在抖动，“你问我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问问你自己的心，有没有什么大不了！”
于飞听了，再一次沉默下来。
如果真要问自己的心，那他当然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绝对不是回去那个压抑的家，去那毫无意义的地产公司上班——
可是，如果这样的条件，能换来博飞的继续前行，能换来《热血学院》顺利上线，那他和肖波的努力至少没有白费，至少还能证明，他曾经也在游戏行业存在过！
“我觉得值得。”于飞冷冷地道。
“你放屁！你觉得值得，那你要我以后如何自处？牺牲兄弟的梦想和事业换来自己的继续前行，于飞，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吗？”肖波怒道。
“那还能怎么办？”于飞也猛地站起身，对着肖波吼了起来，“我们走投无路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唯一的方法——”
两个人看着对方，都剧烈地喘着气，眼见着于飞的情绪也波动了起来，肖波终于一点点地冷静了下来。
他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来按住于飞的肩膀，声音有些发哑地说：“不，这不是唯一的方法，我们还有希望，还有机会——”
“没有！你没有机会了！”于飞情绪激动地看着他，“你知道，这就是唯一的机会！”
肖波顿了顿，忽然云淡风轻地开口道：“如果这就是唯一的机会，那我不要了。”
于飞先是一怔，随后控制不住地骂出声来，“肖波，你他妈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是！”肖波说，“就当是我脑子有毛病，这五百万，我说什么都不会要！我现在就给他们退回去！”
肖波说着就要转身去财务那里，于飞气急，扑上来拦他，几番撕扯之下，两个人竟不知怎么就打了起来！
林敏听到动静从隔壁赶过来，看到这一幕时，只觉得目瞪口呆。
肖波生气，于飞愤怒，两个人像小学生打架一样，毫无章法地乱踢乱打，却都是铆足了劲，非要让对方吃瘪的架势。
林敏心急得不行，又害怕惊动外面的员工。
虽然肖波的办公室隔音效果很好，可是万一有员工经过，看到这一幕，那还得了？
可是那两人打得激烈，林敏根本就拉不开他们，她索性将心一横，直接将自己整个人插到了两个人中间。
肖波见势不对，一下子收住了自己的身体，后退了两步，而于飞一拳伸出来，硬生生地在离林敏脸上几厘米的地方收住。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林敏先开了口：“打够了没有？如果打够了，那能不能冷静下来说事？”
那两人依旧看着对方，重重地喘着气。
肖波对林敏说：“林敏，你去叫财务那边，把那五百万退回去。”
林敏一惊，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听到于飞爆粗：“肖波，你他妈敢！你敢退回去，从今往后，咱俩再也不是兄弟！”
“就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兄弟，所以我才敢！”肖波看着他，“于飞，如果要你用这种代价来换我一个人继续前行，那我宁愿去打工，这是我肖波说的，我说得到，做得到！”
“你——”于飞脑子里那根线绷得紧紧的，却是一个多的字都说不出来，只怕再多说一句，自己就会破防。
林敏听到两个人的对话，隐隐猜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于飞。
听肖波这语气，这五百万是于飞用了什么代价拉来的，并且，这代价很重。
迎上林敏的视线，于飞眼波凝滞了一下，随后才又开口道：“林敏，你跟他说，这游戏是整个公司的心血，如果那五百万退回去，那博飞就完了！我们所有人的心血，你的心血，通通付诸东流！”
闻言，林敏又忍不住回头看向了肖波，却见肖波神情坚定，没有丝毫犹疑。
沉默许久之后，林敏终于开口道：“我尊重肖波！”
“尊重个屁！”于飞暴怒，破口大骂道，“你们是白痴吗？用用你们的脑子！公司没了，我们全部一起玩完！”
林敏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却听肖波道：“好，既然有分歧，那老规矩，玩游戏啊，谁赢了听谁的？”
于飞有些无力地倒退了几步，一直靠到了墙边。
他闭着眼睛，低头沉默了许久，才终于认命一般，“好啊，玩就玩！”
肖波听了，转身就走上前去打开了游戏机。
两个人比拼时一向玩的都是格斗游戏，这一次也不例外。
于飞很急，肖波很稳。
这种稳，一直死死地压着于飞的急，招招不留余地，打得于飞落花流水。
如果是在平时，于飞早就已经摔手柄破口大骂起来。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
他一次次地被肖波打倒，却又一次次地选择重开，说上一句：“再来。”
林敏站在两个人身后，不知道听了多少把“再来”之后，终于转身走出了肖波的办公室，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或许结局早已经注定，而于飞所拼的，不过是最后那一丝的不肯服，不认命——
此时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公司里的员工已经三三两两地离开，林敏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椅子里坐下来，盯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
半年前，她意志满满地踏入这家公司，走进这间办公室，怎么可能会想得到，不过半年时间，一切就变得不再相同。
虽然只是半年时间，可是对林敏而言，却仿佛已经是很长、很久的时间——
那些一起开过的会，吵过的架，喝过的酒，唱过的歌，此时此刻，一一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会有遗憾吗？
肯定会。
可是比起失去的，她似乎收获了更多。
只要她还在，只要这些人还在，或许有一天，他们能从头来过呢？
虽然这只是一个飘渺到不能再飘渺的希望，可是此时此刻，能安慰到林敏的，也只有这个希望了。
……
这天晚上，林敏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了整夜。
肖波办公室的隔音真的是好极了，她坐在这边，听不到那边半分响动，可是她知道，那两个人，肯定还在较着劲……
天一点点亮起来的时候，林敏终于起身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来到了隔壁办公室。
游戏机依旧开着，硕大的电视屏幕上依旧停留在游戏界面上，肖波肥硕的身影坐在电视机上，而旁边的于飞，已经躺平在了地上，拿手臂捂着眼睛。
而肖波的手同样在自己的眼睛上来回地擦拭，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看向林敏，一双眼睛充满红血色。
“你怎么这么早……”肖波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会整夜都没有回去吧？”
“你们不也整夜都没有走吗？”林敏说。
原本躺在地上的于飞忽然蹭地一下翻身起来，捂着脸，径直从林敏身边走过，去了卫生间。
林敏不用问也知道结局，笑着说道：“我就知道，就算打一夜，他也赢不了你。”
肖波无奈叹息了一声，拣起地上的一个摔坏的手柄，说：“老规矩，又要换手柄了。”
林敏笑了一声，说：“那不是常态吗？”
肖波听了，沉默片刻，忽然又抬起头来看她：“林敏，对不起。”
林敏摇了摇头，“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教了我那么多，我学到那么多，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肖波，我很满足，真的很满足，谢谢你。”
肖波听着她的话，一瞬间，竟然又一次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林敏则大方地伸出手来，跟他拥抱了一下。
于飞重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拥抱的模样，脸色隐隐一僵之后，走到肖波的办公桌旁边去拿自己的手机。
那一边，肖波和林敏也转身走了过来。
肖波低声道：“今天，就跟员工们宣布吧，我来跟他们说，你们可以先回去休息。”
林敏和于飞都没有说话，相较于林敏的平静，于飞脸色依然很臭，没有丝毫缓和。
肖波却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认命吧，就算从头来过，重新去做个打工人，吃糠咽菜，你都得跟着一起走下去，别想抛下我回去继承你们家的百亿家产！”
于飞只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肖波却丝毫不介意，又一次伸出手来，强行抱了抱僵硬的于飞。
林敏站在旁边，清晰地看到于飞又一次红了眼眶。
她想，原来脾气又冷又臭的怪咖，也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公司走到这一步，大概所有有心的人，都会这样柔软吧。
当天，林敏和于飞都没有回去休息。
他们陪着肖波一起，一起向员工宣布了公司不得不结束的消息。
消息一公布，很多员工都红了眼眶，唐小琪直接抱着张云松哭成了泪人。
经过了昨天一晚的肖波、于飞和林敏则要平静得多，虽然林敏看着唐小琪哭成那个样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可到底还是微笑着的。
公司退回了于飞向父母要来的那五百万，账上已经没有钱了，肖波却还是保证会给大家发足额的补偿金，不会让大家吃亏。
所有员工一一上前跟肖波拥抱，有感谢，有祝福，有微笑，也有眼泪。
当天就有很多员工收拾东西离开了公司，到了傍晚下班的时候，竟然就只有肖波、于飞、林敏、张云松和唐小琪还在。
肖波和于飞从肖波的办公室出来，林敏也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唐小琪从前台进来找张云松——五个人在空旷的办公区相遇时，一时都愣住了。
过了大概半分钟，几个人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除了于飞，冷冷地翻了个白眼，仿佛在看几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