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年的煎熬从未有过今时今日这般的具体,疯子二字像个疯子一样缠着沈冰隐隐作痛。舅舅和三叔的解释她已无心纠结,坦白地讲,他们就该像沈长林一样安分地烂在床上。时隔多年,顾琳办公室里的软沙发依然是沈冰唯一的避风港,裹在顾琳阿姨细腻的羊绒大衣里终于又能稳稳地睡上一整天。
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渐渐停歇,胡乱地打搅了迷糊的困意,沈冰软绵绵地翻了半个身子之后又悄摸摸地埋了进去。
“还睡啊!快点起来了,我要下班咯”,顾琳一边轻轻地收拾着桌面一边温柔地问道:“你已经有两三年没来我这了,最近是又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慵懒的声音蜷缩着像是哭声,让顾琳不免生了几分担忧。这个丫头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大抵是有些遗传的成分;读书的时候照顾大的,工作了以后还要操心小的,顾琳不由地时常怀疑自己上辈子到底是欠了这对母女俩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在这一世里当爹当妈;她宠溺地催促道:“快起来吧,我请你吃饭”。
“好的呀!”,沈冰忽而弹了起来,清澈地追问道:“去哪里?”。
顾琳憋着坏笑说:“南兴园,我约了赵副市长,我相信他一定不会介意多双筷子”。
“打住!不熟!告辞!”,沈冰利索地收拾好这半日里偷得的惬意,径直要走。但是羊绒大衣的余温似乎还有不舍,轻轻地勾住沈冰;她不禁又沉入了那双温热的眼眸之中安静地取暖。好久不见,顾琳阿姨又年轻了许多,和她很久以前的照片别无两样了。再仔细看看,办公桌上那张泛黄的合影却忽然像盆冷水一样炽烈地灼痛了沈冰的眼眶,和记忆里的模样不甚重合,眼前的妈妈是更快乐的自由的。
顾琳后知后觉下意识地试图伸出手去挡住照片,可是一只手停在半空周旋了片刻之后又把照片更摆正了些,她艰难地笑着说:“这是我们大学的毕业合影,我前两天刚从家里找出来的。是不是快认不得了,我自己都不太敢认了”。
“怎么会,现在的你和照片上的还是一模一样呀!”,妈妈应该也是一样的,沈冰浅浅地疏了一口气,转而问道:“这另外两位是?”。
“是我和你妈妈的舍友呀,双胞胎阿姨,你不记得了吗?你小的时候还经常问呢说一样的漂亮姐姐为什么会有两个呀”,顾琳一边学着沈冰的可爱模样一边忘乎地笑了起来。
沈冰略带嫌弃地躲开玩笑,拒绝道:“我哪有那么傻”,接着又问:“怎么这么多年好像都没有听你提起过她们?”。
“没有吗”,顾琳的玩笑突然僵在了脸上,低落的眉目不知何去何从,沉了许久之后她淡淡地说:“她们失踪了”。
“什么......”,沈冰错愕的瞳孔不曾设想过这样的回答,只得愣愣听着顾琳像是喃喃自语像是祈祷:“十八年前她们姐妹俩一起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现在也没有个下落”。
“什么......”,沈冰错愕的瞳孔不曾设想过这样的回答,以及那样的巧合,犹如一记蛮横的肘击直杀命门,顷刻之间便将她垂垂挣扎的思量打得支离破碎,她哆嗦着问道:“十八年前?”。
“什么......”,直到沈冰颤抖的声音追到了咫尺,顾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糊涂说了什么,她极力地试图避开那双近乎哀求的盈盈泪眼,却始终像是被一只精壮的手抵着抓着按着,最后她只能艰难地点点头说:“是的”。
沈冰撑住再一丝力气追问道:“二零零一年的九月份,是吗?”。
顾琳艰难地又点点头说:“是的”。
“和我母亲......”,提及母亲,沈冰已然哽咽。
顾琳艰难地摇摇头说:“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英国,所以很多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顾琳仍然记得清楚:“不过......那段时间高家姐妹确实去找过你母亲,她们在一起待了很多天”。
听到这里,沈冰已然收拾好了泪痕,她笑着说:“好了,你晚上还有约呢,我就不打扰了”,沈冰也要早点回去了。
“小冰”,顾琳轻声跟着,细细地嘱咐了一句:“要好好的”。
“嗯,好好的”,沈冰答应了。
郑奇峰立下了军令状,一天之内保证有个交差。起初,陈律只当这是郑奇峰众多不着边际里的又一个平平无奇的闷屁;但是,架不住这个人一个下午的时间里都只是五迷三道地在他的办公室了里摇头晃脑,陈律嫌弃地瞥了眼时间,勒令道:“最后一分钟,你要是再蹦不出一个响屁,我......”,陈律无话可说,咬着牙抄起桌上的水杯要狠狠地砸烂他的脑袋。
终于,郑奇峰心满意足地坐到了陈律的办公桌上,嘚嘚瑟瑟地问道:“你猜,昨天那小子追出去之后去了哪里?”;眼看陈律自顾自低着头继续忙活不肯理会,郑奇峰也只得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追出去没多远就晕倒了”。
“三十秒!”。
“然后,有个人救了他,还收留了他”。
“二十秒!”。
“那个人叫,沈,楚,唯”。
平心而论,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倒是值得抬起头来聊表敬意,陈律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提示道:“十秒”。
“这是长泰集团人事部的留档资料,大概是一年前沈冰突然把她原来的司机给辞了,然后就是这小子来接的班,据说是颜良成介绍的”。
时间一到,陈律爽快地摘下了去年买的表,不甚服气地说:“长泰人事部.....你那个老相好够可以的啊,颜良成的人她都敢卖给你!”。
“我只是略微出手”,郑奇峰敷衍地回答了一句,全然自娱自乐拿着腕表在两只手上来回比划,果然,不要钱的东西怎么看都是好看。
可陈律却是越看越不对劲:“林浩?美国回来的?十八岁?”,他的脑子跟不上眼睛,只匆匆地闪过几个画面,从小到大,沈冰的声音他都不会听错,短暂的肯定后陈律摇摇头说:“他不叫这个名字”。
“你怎么知道?”,郑奇峰不想知道,只管把腕表戴得更紧。
“反正他不叫这个名字”,陈律懒得琢磨,转而问道:“对了,他和沈楚唯什么情况?”。
“喔,就是沈大小姐把那小子接回了自己家里,然后,应该是留着过夜了”。
“留着过夜了......”,陈律拧着眉头要再好好瞧瞧,平日里只记得住他的那顶黑色鸭舌帽,现在看来,倒是不缺几分姿色,更有些似曾相识:“你有没有觉得他有点像那个谁?”。
“哪个谁?”,郑奇峰真不知道。
“没有”,陈律也说不上来,转头写下一串电话号码递给了郑奇峰,吩咐道:“你去联系下这个人,就说是我安排的,他在美国会全力配合你”。
“啧啧啧,哥哥,你好坏喔!你说二小姐要是知道你敢这么调查她的人,她会不会感动得宰了你啊”。
“少啰嗦!给我盯住那小子!”。
老王可是盯紧了:“那小子应该是沈冰的司机,昨天下午在医院门口突然晕倒被沈楚唯给救了。昨晚案发时间他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院,开着沈楚唯的车,喔!还带了一只狗。不过,在那栋楼外面转悠了一圈就回去了好像是找什么东西,没进去过。怎么说?”。
“有点意思”,高平玩味地笑了笑:“先不动他,继续盯着吧”;他的心思还大多飘在别处:“昨晚那个小护士走的时候掉了一个红色蝴蝶结,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我帮她捡的不是,怎么了”。
“今天在她身上还有房间里好像都没再见到那个蝴蝶结。我看那玩意还挺有设计的,应该不会随便扔了吧”。
“你还别说”,老王的眼里突然放光:“那蝴蝶结上面可带着钻呢”,他看得真切:“得有一克拉!”。
“有点意思”,高平玩味地笑了笑:“这样,你去隔壁找下沈翊把那个蝴蝶结画下来,然后再去医院问问看”。
“得嘞!”。
“等下!还有个事”,高平的心思又飘到了别处:“我没记错的话,沈家应该是有三姐妹的吧”。
“你说沈嘉文啊,她在北京上学呢。我查过了,她本来是昨天傍晚的飞机,但是因为飞机故障迫降在南京了,一直到今天早上才恢复的航班”。
那就没事了。
今日无事,偏偏下雨。白天不甚尽兴,那就更得好好准备下晚上的活动。沈楚唯目标明确,一路直指明诚律师事务所。
“原来,你的真名就叫陈律啊”。
来者不善,陈律也是愣了:“你是假的吧姐大,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沈楚唯打趣道:“之前我以为这只是你们家世袭罔替的爵位”。
“世袭罔替?”,陈律竟无语凝噎:我们家可没你们家那么大的口气。怎么说,大小姐今天怎么兴致来我这视察工作啊?”。
沈楚唯目标明确:“你晚上有空吗?”。
“还真没空,嘉文约了我一起吃饭,我们俩好久没见了,要好好聚聚”。
“你们表兄妹俩啥时候见不是见呢。我今天这么远跑一趟,你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回去吧”。
“那你起诉我呗”,倒也不必,陈律旋即歪了个念头:“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你们家二小姐的那个司机挺不错的呀”,陈律突然抬起眼神接住了沈楚唯的垂涎已久,不由赞许于她精致的脸蛋上竟无死角,陈律继续说道:“那小子看着虽然瘦了点,但是脱了绝对有肉,昨天撞我一下差点没把我撞散架了,我想肯定是够你用一个晚上的”。
“是吗!”,听到这里,沈楚唯的脸上这才有了些波澜,稍稍心疼地问道:“撞哪了?你怎么没讹他一笔呢?”。
“害,昨天光顾着看你家老爷子和我小姑去了不是。所以,今天这就送你了,便不算你白跑一趟”。
“那我就不客气了”,沈楚唯一向不太客气,来去皆是任性。
回去的路上雨还没有停,沈冰不尽平复,她已经很久没有独处于两地之间这段曲折僻静的山路,沿途的雨夜比以往时候更加的冷清。不知何时起,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似乎跟了许久,歪七扭八的样子像是喝了不少。沈冰盯着后视镜谨慎地松开油门,怎知对方竟是愈发疯癫的一个斜插将她粗狠地顶撞在山体上。
“谁他妈教你这么开车的!”,那辆面包车漂移着甩出去数十米远,一个胖子模样的人先行骂了出来,揪着开车的小个子一顿伺候:“老子他妈是来绑人,不来杀人的!”,正说着,还有一个瘦子也从车上跳了下来,蛮横又仔细地警戒着前后。
“你们两个在这盯着点!”,胖子小心吩咐着,自己一个人摸了过去。所幸两边刚刚都还踩着点刹车,撞得不算严重;车里的人应该也不多大碍,只是不见了而已。
那个胖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来不及相信。一个黑影从车后突然杀出,张弓拉满怼在胖子的脑门上就是三箭齐射,只可惜沈冰的眼前半边是雨半边是血,认不清哪边是人哪边是影,只管一并处决。肃杀的鸣镝声像厉鬼一般撕咬着耳朵,近乎撕碎了求生的本能,小个子想都没想便一头钻进了车里,胖子连滚带爬地拉住还想要比划比划的瘦子:“他妈的跑啊,不要命了!”。
连面包车的性命沈冰也没有打算放过,即使箭囊空了,也还要硬生生地拔出车门上的三支箭再追出去四百多步才算作罢。
残剩着一口气的胖子蜷在车里不能动静,窗外鸣镝不止,他只觉地自己身上像后档玻璃一样被射得千疮百孔痛不欲生。直到风声雨声又渐渐明了,胖子这才喘匀了些许,珍惜地摸索着身上的一丝一寸,却仍旧不敢回想刚刚打在身上的是雨点还是箭镝,他心有余悸地颤抖着:“谁他妈接的活!”,他又狠狠的踹了一脚前面开车的小个子,声嘶力竭地喝问道:“谁他妈接的活!惹他妈的这种娘们干什么!要不是他妈的刚刚那娘们撞傻了!老子他妈的见阎王了知不知道!”。
小个子太过委屈:“是二哥接的”。
瘦子淡淡地问道:“现在怎么说?”。
“他妈的你说呢!”,死过一次才能彻底领悟生命的敬畏:“他妈的加钱!”。
平日里这种鬼地方给钱了都没人愿意来,沈楚唯找了一路骂了一路。鬼知道沈冰究竟吃错了什么药搞得什么名堂,刚刚的电话里只听着她一如既往没大没小的语气:过来,马上。纵有千般不舍,沈楚唯也只能放了手里头热乎的小狼崽子;她越想越气,全然放任了油门的轰鸣声在山里撒野。
此番境地还算刚好,刚好只是车头撞烂了些,刚好沈冰的血已经止住了,刚好兑了这一路的无名邪火。沈楚唯的揪心与沈冰眼底的无事发生愈加重合愈加试探着默契,没有说,没有问。沈楚唯也没有打算去抢这位好妹妹的方向盘,她敢开,她敢坐。只不过,盯着后视镜上的三道血痕沈楚唯毕竟是放心不下,交代道:“先去医院”。
清冷的风和雨裹着一团炙热的火扑袭而来,又急转直下沉入海底;刚出医院的高平紧忙问了过去:“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还好吗?”。
“摔了一跤,没事的”。
“快死了,恕不奉陪”,沈楚唯抓着沈冰不肯片刻的停留,快步略过了闲杂人等。
“等一下!”,高平紧紧追着:“我想有件事还是需要两位知道一下。那个护士的中毒来源已经确认了,是这盒巧克力。据说是你们的父亲送给她的”。
“那你去找他,前面右拐”,沈楚唯越走越快,直到沈嘉文从右边喊了过来:“大姐!二姐!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摔了一跤,没事的”。
沈楚唯停了些许着急,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沈嘉文满眼都是姐姐额头上血淋的伤口,止不住地哽咽:“怎么没事啊!这肯定很疼啊!”。
“不是今天早上回来的吗”,沈冰轻轻擦掉妹妹眼角的泪滴,小声安慰道:“真没事”。
“喔,我昨晚的飞机,半路上出了点问题,今天早上才到”,沈嘉文抓起沈冰的另一只手,更是着急:“哎呀,不说这个了,先去看医生要紧啊”。
陈律姗姗来迟,发急的样子像是质问着谁:“怎么伤成这样!”,说话间,他的瞪视直逼沈楚唯的面门,与她打了几个回合便被呵退:“滚”。
“我自己摔了一跤,没事的”。
今晚不多事情,等着慢悠悠的红灯高平慢慢琢磨着,不紧不慢地吩咐道:“老王,你再去查一下昨晚那班飞机滞留在南京的旅客名单,看下是不是有人提前转机了”。
“你这是......”,老王突然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得嘞”。一转眼,老王又想起了什么:“唉你看,那不是沈冰的车吗”。
对面拖车上的那辆宾利虽然撞破了头,但是车牌还算完好。让高平看得纳闷:“沈冰那个司机今天去哪了?”。
“那小子今天一直窝在沈楚唯家里呢,就下午出去遛了趟狗”。
“给交通队打个电话,问下有没有一辆宾利报了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