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烬太敏锐了,明明对她不了解,却凭着自身直觉问出了这句话。
但也因为对方的直言询问,祝歌反倒察觉出这是在诈她。
不过是对她过去和现在反差太大,而有所怀疑罢了。
许多将领的军功或是靠着自己的勇猛打来的,但像裴烬这种最高指挥官,需要纵观整个战场局势进行部署,没有运筹帷幄的能力,绝不可能坚守边境十年,将蛮夷打得落花流水。
裴烬若真笃定这个想法,哪里会开口问出来,这不是打草惊蛇么,兵家大忌。
祝歌也不是吓大的,即便心里因对方的问话震惊,面上却是没有露怯。
“我是谁?将军不认得吗?”
祝歌有十足的底气面对裴烬的怀疑,老太君都没发现女儿有问题,一个异地十年的便宜夫君能如何?
裴烬目光不变,似乎并未因这个回答而动容,祝歌却笑了。
“定国将军好大的威风,成婚后不养家不教子,一朝回京对夫人像审犯人一样,真厉害啊。”
说完这句,祝歌还拍了两下手作鼓掌的样子。
裴烬神色一僵,正想说什么,就听祝歌又道:“刚刚将军楼下那句话我听到了,这些年我对儿子没教好,将军怪罪的对,既然如此,接下来孩子的教育就交给将军了,想必将军一定能做得更好。”
祝歌语调简直不要太阴阳怪气,看似认错,实则是在讽刺裴烬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年不管孩子,一回来就指责她教不好。
眼下还有脸质疑她的身份?!
当然,祝歌是有意提起这茬的。
不出所料,这话一出口,裴烬瞬间没了锐气,仿佛矮上半截。
他敛去脸上的冷冽,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没怪罪你的意思。”
“安阳公主的事,我心里有数,这些年辛苦你了。”
裴烬垂眼低声又道:“刚刚那话只是冲动之语,是我说错了话,夫人莫怪。”
祝歌心里撇嘴,冲动个鬼!
说着说着,裴烬突然停顿下来,他这才发现祝歌换了的衣服,“夫人这副打扮是……”
俗话说人靠衣服马靠鞍,祝歌却是反过来,这般粗布麻衣在她身上也颇有韵味,瞧不出半分低劣。
不然裴烬也不会到现在才发现。
“我为躲皇贵妃的宴请装病,出门只能乔装,本在浮云楼独处倒不碍事,可将军刚刚在楼下颇为引人注目,为免被皇贵妃知晓,这饭钱劳烦将军结了,我待会儿悄悄走。”
说完后面那句话,祝歌明显从裴烬僵硬的表情中,看出了“拮据”二字。
他下意识摸摸荷包的反应,分明就是手头紧,看来之前的三百两,还真是把他家底拿出来了。
“好。”
裴烬点头,简简单单一个字,莫名透着沉重。
祝歌又借着喝清酒的动作,掩去嘴角的笑意,威名赫赫的定国将军过得如此紧巴,也是让人意想不到。
“刚刚那番打斗将军也别怪安儿,这事还得从安阳公主身上说起……”
祝歌讲起了裴予安和沈越之间的矛盾。
“人家敢对安儿出手,就是看准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拿不定主意,真要闹起来沈家有的是人护着,而予安只有我这么个无用的母亲……”
祝歌话里话外全一个意思,沈家人敢这么做,就是欺负裴予安没有父亲撑腰,家里没有男人撑事。
沈越动手前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但谁让祝歌是讲述人呢,她怎么说,就是怎么回事。
无论如何,对方先动手是事实。
但她也没说错,沈越敢如此肆无忌惮,就是看准了裴予安只有母亲在身边,且没有证据无法拿他如何的前提下。
“……所以,安儿故意惹怒沈越,就为了等对方再出手,好抓到证据。”
裴烬神色冷峻,心中怒火已经被勾了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安阳公主谋算不成便罢,沈家小子居然也敢如此,真是欺负人欺负到家来了!
“等儿子抓到把柄,到时候就由夫君出面去沈家吧。”
祝歌原本想自己出手,但今日话说到这份上了,既然孩子爹回来了,那就让孩子爹来。
裴烬没说话,算是同意了,他沉着脸心里在想,自己不好对孩子出手,对付大人总行吧?
沈越的父亲是正三品御前侍卫,由皇帝特简,御前行走深得圣心。
彼时,正在皇宫当值的沈稼,后背忽然窜上一股寒意。他抬头望了望头顶灼灼的烈日,这大热天的,怎么骤然冷了?
不管裴烬是怎么打算的,祝歌可把“包袱”甩出去了,该说的都说了,就看对方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若做得好,她可以和他聊得更深入,合作也未尝不可,如果不好,就别怪她以后“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夫人,您是和将军说姚若的事情吗?”
锦绣已经知道那个蓝衣女子叫姚若了。
祝歌一怔,把这茬给忘了!
原主看重情爱,所以对姚若如临大敌,而祝歌更关心自身及未来。
在她计划里,裴烬都不一定能留在她未来生活,更别提和裴烬有关系的姚若了,现阶段对方一点都不重要。
“没什么事,小问题。”
祝歌摆摆手,这事以后再说就成,到时候姚若不但不碍眼,或许还能祝她一臂之力呢。
锦绣却以为是将军解释清楚了,一切只是那女子自作多情,脸上笑容一下就灿烂起来。
接着她想到什么又问道:“夫人,咱们不用把饭钱付了吗?”
一直跟在祝歌身后的锦绣,走出酒楼后回头望了望,她跟那三位副将大人说了是夫人请客呢。
“没事,将军会付的。”
祝歌勾了勾嘴角,眼角眉梢的笑意里带着说不出的狡黠,还掺了点促狭的心思。
锦绣一想也是,夫妻之间哪里分得那么清,将军请不就等于夫人请了嘛!
酒楼包厢内,祝歌离开后,裴烬看了眼桌上的席面,只有两盘点心。
他默默算了算钱袋里的银子,这才松口气。
推开门往外走时,看到旁边包厢的门大敞着,自己的三个副将正在里面大快朵颐。
那桌上,盘子堆得都要放不下了,耳边还能听到赵虎嘿嘿傻笑着:“将军夫人真好,请咱们吃这么多好吃的!”
向来表情稳如磐石的定国将军,此刻脸色终于有了裂痕。
——人快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