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新年是沈瑆云最不愿意过的,也是感觉最为漫长的一个.瑆院的十二兽依然是沈宅唯一昼夜恒辉的院落,即便是这种无尚的荣耀,于他而言反倒成了无尽的烦恼,每一天没有明显的界线,他想快一点熬过这一年的十五上元节。
正月十四这日,到了一家人最后为婚礼做准备的冲刺阶段,每院分派的任务早已完工,忙的都是一些沐窈临时布置的零碎活计。这些活儿都是下人们的,是不需要主子参与的,但这一日沈瑆云一个字也读不下去,他只想让自己忙到天昏地暗,然后倒头便睡。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怎么睡着了,床下要是住着老鼠或是蟑螂什么的,估计也早被他翻来覆去的噪音折磨疯了。今天虽说身体疲惫不堪,可这一晚,脑子里却依旧是异常的清醒。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没能换来半点睡意,只要闭上眼睛就全是邓伊雒的音容笑貌,满脑子尽是两人的过往点滴。
大概是到了四更时分,沈瑆云自己都感到十分惊奇,他住在偏僻的角落里,竟然能听到有人在敲沈家的大门。他知道,那一刻终究是要到来的,是的,那些抬轿子的、乐队的、还有司仪……也该来了。
然而那阵急促的敲门声没能唤醒整座宅院,仅是搅动主院和月院生出些微的动静。沈瑆云起初以为主母是好意,让大家睡到天亮再起,结果他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沐窈和沈员外带着沈月云上了轿子,却不是瑆院事先准备了数月的花轿,三人穿的也不是喜庆的婚服,而是一身非黑即白的丧服。
兵部刚刚接到来自西部边陲的战报,在蓝玉率众追讨逃寇祁者孙的过程中,邓铭等贪功冒进,陷入敌方包围圈后被斩杀,为国捐躯,壮烈牺牲。太子朱标听闻讣讯,连夜下了道谕旨,追封邓铭为申烈侯,赐祭葬,予谥号“忠家”。
邓伊雒的父亲邓铭因公殉国后,她和沈月云的婚事至少要推迟到三年以后,喜事变丧事,事事乱人心。
正月十五上元节早上,当丁有兴醒来听说沈月云的婚事被动推迟后,他当即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的信封,交给沈瑆云,解释道:“主子,这是前日邓家小姐差人送来的,我怕你做出什么傻事来,本是想今日两人礼成后再给你的,既然推迟了那么久,现在给你也无妨。”
“胡乱作主,要是因此误了事,看我不拔光你那所剩无几的秃尾毛儿!”
“以后万万不敢了。”丁有兴摸了摸仅存的几根宝贝,嘿嘿一笑,这一早上他也替主子高兴。
沈瑆云急匆匆打开信封,是既期待又害怕。里面现出一张两指长宽的纸条来,上面仅写了四个字:“凨凪凮夙。”看着纸条上娟秀的字迹,沈瑆云真正成了院子里最后一盏亮起的第十三兽。
刚刚过了正月,原本正在河南练兵的靖宁侯叶升,以牵涉胡惟庸案的罪名突然被逮进京。刑部又开始忙碌起来,他们需要给这么一个战功卓著的大将军定罪,而且还必须通过三法司的会审。由于是孤案,不似过去成百上千的案犯一同审理,可以互相指证攀咬,因而搜证取证成了最艰难的环节。
整个过程足足折腾了两个多月,朱允炆几乎是全程参与,但或许是成熟稳重了,这次他只是听,一言不发,不似过去随意发表意见,问东问西的,以至搞得刑部的主审左右为难。叶升一案顺利通过三法司会审,接着走程序由都察院请旨进行复核。朱元璋与往常重案一样,命太子朱标与都察院长官左都御史詹徽一同听审复核,时间定在了四月十五这日。
在四月十二日这天早上,沈月云带来一封其外公沐英转呈太子的书信。朱标拆开信封,认真看了起来。与往常一样,没什么大事,前面讲述近期云南边防的各项军事活动,他如何指挥都督佥事何福讨降都匀、毕节诸蛮的过程,又聊了聊云南其境的治理情况,最后一页,沐英提到叶升之事:“……吾二人共事多年,知其为人,升矢志为大明立勋,竭忠以报国,此等贤良之臣,怎会与奸相胡惟庸同流,更耻于合污其党,请殿下务必明察。”
太子朱标合上书信冥思良久,沐英从未为谁向其开口求情,此番叶升被牵连进胡惟庸案,他也心知肚明,是父皇在借机为其斩荆棘,蓄坦途。左右衡量之下,他觉得沐英的这次肯请必须得帮,更何况此举与其一贯的宽仁之道也暗合,因而朱标决定在都察院复核时推翻举证,力保叶升。朱标对案情所知了了,但他知道儿子朱允炆平日里没少参与,因而特意找其来助阵。
朱允炆还是十分给力的,此前在刑部一言不发的他,在复核时频频质问,都察院的主审安排的是一名左副都御史,也是个三品大员,却被一个尚未及笄的孩子问得节节败退,且每一次又恰好被朱允炆卡住脖子,别说是通过复核了,连基本的情理都难以说得通。
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把一众官员问得几近是哑口无言,太子现出满面得意之色。而恰恰相反的是,同样在一旁听审的都察院长官詹徽,一张老脸如同痉挛扭曲的胃袋,可以说是半点颜面都找不到。但此人毕竟老道持重,才敏果决,他仅仅抓住朱允炆一个小小的破绽,便展开绝地反击,太子朱标自然不会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一个老头子欺负,最终一场重案复核,演变成了太子与左都御史的口角争斗。
互不相让的二人,最终拉扯到朱元璋的御书房,让老皇帝亲自来评理。
朱元璋决定要做的事情哪会轻易更改,当着詹徽和皇孙朱允炆的面,就把朱标给好一顿训斥:“为将者需善用卒而非惜卒,慈何以掌兵?俟汝之妇仁,可安天下乎?”
“皇爷爷,您不是常跟我们讲吗,国政要以仁为先,能仁才不会失于疏暴。父王参习国政以来,始终秉承圣意,以黎民苍生为念,德化群臣,仁治天下,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
“吾太孙都懂得的道理,詹徽你问太子,他懂吗?这个不晓人事的混帐东西!”
“皇上……这个……”
“还好意思来朕这理论,正好有事问你这个既仁且孝的太子爷呢。朕问你,锦衣卫怎么会有如此大的缺额,为什么要一下子补一百六十八人?那一百六十八个活生生的人哪去了?说!”
太子朱标一听朱元璋的话立时慌了神,他记得那个锦衣卫补缺额的奏折特意挑出来了呀,怎么会又呈给了父皇?这么大的缺额哪是他能随口编来的,更何况有吏部尚书詹徽在,他一时间完全蒙在了当场。
“朕问你话呢,说呀!”
“孩儿不知。都是孩儿的错,都是孩儿的错……”
“詹徽,你来说。”
见太子如此狼狈,詹徽瞬间感觉心情好极了,一整天所有的不快一扫而光。但他却是面不改色,缓缓回道:“这一百六十八人里主要分两批,第一批是随行护佑太子考察关洛亡殁七十五人,第二批是前去西安府执行任务的亡殁六十二人,余下的三十一人,皆属锦衣卫正常累计伤亡。”
本已极度惶恐的太子,一听詹徽借机如此回答,吓得几近魂飞魄散,当场昏厥过去。朱允炆慌作一团,放声大哭起来,詹徽则让太监赶紧去请御医。朱元璋瞧着如此不经事的太子,摇摇头拂袖而去。
御医来后,左都御史詹徽也借故回去了,只剩下哭哭啼啼的朱允炆守在太子身边。御医简单处理后,朱标悠悠醒来,见父皇朱元璋已然离去,总算喘过一口气来,由儿子朱允炆缓缓扶起。
朱允炆扶着惊魂未定的父亲往殿外走,觉得他精神仍有些恍惚,说的话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两人走着走着,在出了奉天门后没多久,太子朱标跟上了身的失心疯似的,朝着金水河狂奔而去,直接纵身跳了进去。这噗通一声是在朱允炆意料之外的,但所有的水花恰好打在了点上,他知道父亲并不会水。朱允炆先是惊惶失措地围着护栏乱转,瞧着在水里挣扎着胡乱扑腾呼救的父亲,他本能地张了一下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待到随侍的太监赶来,他瞬间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听见太监尖细的喊叫声以及朱允炆的哭声,临近的护卫迅即赶来,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太子朱标呛进了不少的水,兴许是因怕水,受到了些许惊吓,救上岸没多久再次昏厥过去。见状,朱允炆先是对围过来的护卫和太监厉声训诫道:“太子失足落水,且不可胡乱造谣,否则,小心你们的舌头。父王需回府静养,起驾回太子府。王公公,劳烦去请下周太医,再去一趟太子府。”
经过御医的仔细诊治,太子不过是呛了些水,而后受了点风寒,并无大碍。
次日早朝后,朱允炆照例去向朱元璋请安。
“皇爷爷安康,孙儿给皇爷爷请安来了。”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章,取下眼镜,慈祥地回应道:“好,好,好,快快起来,朕的好太孙,到爷爷的身边来。”
“皇爷爷每日太过操劳,要张弛适度多多歇息才对,日子长着呢!。”
“爷爷多干点儿,你们将来也就可以轻松些。听说你父王昨日失足落水了?他怎么样了,朕还要过去看看呢!”
“皇爷爷平日里对父王太严厉了,父王受到了惊吓,身体无恙,将养将养即可,无需劳烦皇爷爷亲往。”
“未做亏心事,何惧鬼敲门!朕不过是想申斥他几句,唉,你父王呀,死个把人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吗!”
“身为帝王,就要有皇爷爷这般无惧无畏的气度!”
“哈哈,还是朕的太孙懂朕。嗯……当真不需要朕前去探望一下?”
“放心吧,皇爷爷,身为国之储君,日后要经历的比当下不知要艰难多少,类此等小事,父王会安然自渡,无需皇爷爷劳心挂怀。”
朱允炆回到太子府,立马赶去父王的卧房。朱标扶在门口,早已等候多时,见儿子朱允炆面无喜色,内心一阵忐忑。
“怎么样,你皇爷爷没说什么吧?”
“皇爷爷倒是没说什么,就是总跟孩儿打听有关您之前考察关洛之行的事,不过父王您放心,孩儿多余的一个字也没跟皇爷爷讲。”朱允炆现出得意之色。
闻言,朱标一屁股堆坐在门槛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道:“父皇何必问你,只要他想知道。唉……父皇终究还是没能原谅孤,没能原谅,怎么办?水我也跳了……你皇爷爷……就没说来看看孤?”
“从孩儿进宫,直至走,始终未提及过,孩儿也是想着父王应是想皇爷爷来的,因而临走时特意想拉着皇爷爷一起来的,可是……唉……皇爷爷像是突然生了气,甩开孩儿的手臂,接着批阅起奏章来了。”
“唉,一步错,步步错,千错万错都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死婆娘!因为你,孤在父皇那里失了圣心,成了暴虐的储君……”
“父王,孩儿看您也是累了,扶您回床上休息。放心吧父王,过两天皇爷爷就把这些事都忘记了,一定会来看您的。”
“父皇不会原谅孤的,不会……”朱标犹如一具行尸走肉,由着儿子朱允炆给扶上床,嘴里依旧喃喃自语。
平日里,沈月云下午陪朱允炆完成习课后就自行回家了,这一日,两人一同用的晚膳,而后一直留在朱允炆的书房内。
入夜后,太子朱标根本无法入睡,父皇的态度令他倍感恐慌,太子之位似乎摇摇欲坠,到了几近岌岌可危的地步。他与那日松所谋之事,可谓天衣无缝,到底是如何传到邓铭耳朵里的?问题出在了哪?他知道沈家和邓家业已联姻,因而也猜到了会是朱允炆的那个伴读,但他认为这个沈月云即便察觉到一星半点,也不可能知道得如此详实。其次值得怀疑的就是继妃吕氏以及儿女们,他们都是要倚靠他这颗大树的,没有理由伐木取暖呀!把这些都排除后,最终问题只可能是出在府里的家奴身上,他们很有可能是被人用金钱收买了,才干出此等出卖主子的卑劣之事。
事实上,当下再去琢磨是谁出卖了自己意义不大,最紧急的是应该赶快找出挽救之法,挽回自己在父王心里的良好形象。他原本以为自己演一出苦肉计,父皇就可以不再深究此事,可是就目前的形势来看,不但没起到任何作用,反倒惹恼了父皇。
锦衣卫的伤亡就摆在那,现在他必须要阻止父皇继续追查此事,随后再找个合适的理由来掩盖……而这些又仅是他一厢情愿的事,他那明察秋毫的父皇朱元璋要是想弄明白什么,谁又能拦得住……朱标的思绪再次陷入混乱……
不多时,从窗外飘进阵阵微甜的花香,使得朱标原本十分清醒的大脑开始渐渐有了朦胧的睡意,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他的床前突然飘过一个人影,吓得他把被子紧紧裹起,刚想叫来守夜太监,却发现那个人影已经飘到了面前,吓得朱标差点没晕过去。
“你……你怎么……还活着?”
“快叫人来呀,让他们一起听听你的英雄事迹。都不说你身为一国之储君,就单单一个当大哥的,也干不出如此卑鄙龌龊之事呀!你二弟哪里对不住你了,要如此设计陷害于他?”说话这人披头散发立于暗处。
“弟妹,都是误会呀!”
“误会?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你返京途中派人来屠杀了我们秦王府整整二百一十九人,仅仅是为了灭口?结果这还不算完,第二次又杀了一百四十一人,你可真是我们的好兄长,我们大明仁爱厚德的好太子呀!他们有多少是无辜的,你那些神通广大的密探们查没查过?”
“要不是你企图派亲兵来刺杀孤,孤又怎会痛下杀手?”
“这屋里只有我们俩个人,你还装出那副假惺惺的样子,想恶心谁?我是想派人来着,可是我真的做了吗?现如今想来,跟太子您比起来,我实在是差得太远了,真是恨自己太过心慈手软,要是当时亲手把你这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剁成肉泥该有多好!”邓氏哭得好不凄惨。
邓氏突然由大哭转为狂笑:“哈哈……不过现在也好,能够亲眼看着你丢掉太子之位,我府上这些人也算没白白牺牲,我樉哥也总算有出头之日了,哈哈……”
“你说什么?你把这些事说给谁了?”
“你说呢,我们的废太子,哈哈……”
“你……你……你去找父皇了?父皇把孤的太子之位给了二弟?不可能,不可能……”朱标感觉天昏地暗,一股咸甜瞬间涌至喉头,不肯示弱的他又生生给咽了下去,差点没一头栽下床。
“哼,我给父皇带来的可不止这么一件大礼,你看看她是谁,哈哈……”
朱标定了定神,使劲揉了揉眼睛,惊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陌生女子,你把孤的太子府当什么地方了?”
“哎哟,我说大哥呀,您就别在那装了,你们俩都多亲近了,还陌生女子!按规矩,弟妹我怎么也得叫声嫂嫂吧。人家可不是一个人来的。”
“什么意思?”朱标不解邓氏所言之意。
“还没来得及恭喜大哥您呢,可是又要当爹了,哈哈……”
“胡说,我都不认识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女人!”
“殿下,您这么说可真是太伤奴家的心了,虽说我们是露水情缘,奴家也从未想过要什么名份,但我们在那些日子里的感情还是真挚的呀,怎么能说不认就不认了呢!”
“快快送出府去,邓氏你莫要在此胡搅蛮缠,把孤逼急了,咳咳……”
“大哥您消消气,莫要急着撇清关系,事实上撇也撇不清。父皇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早已跟您的随身护卫郑虎核实过了,不会错的,弟妹我也是亲自跑了趟洛阳的桃缘楼帮您给赎出来的,您别说,这头牌还真是挺费银子的!”
“你……咳……你说……说什么,你带她去见父皇了……咳……咳……你这个贱妇……咳……”朱标这口鲜血最终还是没能憋住,瞬间喷射而出,大流量的血柱溅在了丈远处的书案上,立时画就一棵绝美的血树;余下的则在太子周边形成一幅扇状的血雾,那些喷溅到淡黄色纱帘上的则更加鲜美,犹如冬日绽放的腊梅,娇艳欲滴。
“大哥这气性也真是够大的,快,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就算当个王爷也要有好身体呀,你说是不是!哈哈……红袖,你还不快去服侍下咱们的新王爷。”
女子战战兢兢地走到床榻边,掏出一只手帕轻轻地给朱标擦拭嘴角上挂着的鲜血。
已经很是疲惫的朱标再次揉了揉那双昏沉的双眼,可不论他怎么揉怎么搓,面前的这个人始终都没有改变过。他佯装惊呼道:“红袖?真的是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京城?”
“殿下,您快躺下歇歇,奴家是前天夜里被接来的,今天下午弟妹带奴家去见的皇帝。”
“哈哈……去的时候也是赶巧了,您的宝贝儿子也恰好在,您说这缘分,上哪儿说理去!”
“什么?你们当着允炆的面儿说的这些事?咳……咳……”本已躺下的朱标,闻言又勉力坐了起来,体内明显动力不足的气血,在胸口横冲直撞。他刚刚回府时训诫朱允炆时的一幕幕情景,立时于眼前闪现。
“……圣人的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干出此等龌龊之事,皇家的这点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还恬不知耻地要争储……”这些训话犹言在耳,朱标的脸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灼烧感。
“放心吧,大哥,大侄儿对您那可是万分敬仰,完全不信红袖的话。”
“你……你欺人太甚!”朱标强咬牙压制着怒火。
邓妃还正要说些什么,屋内一阵花香幽幽飘过,邓妃和红袖匆忙离开朱标的卧房。
不多时,左都御史兼吏部尚书詹徽缓步走进朱标的卧房,见朱标面色苍白,昏昏欲睡,便没再提所要商议之事,嘱咐其好生将养身体后,摇摇头转身离去。
詹徽离开房间后,邓妃和红袖再次回到房间,红袖勉力扶起昏昏沉沉的朱标,用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朱标稍稍清醒了些,他扫视屋内,发现除了刚刚的邓妃和红袖,不远处还站了个身高体壮的,他看不太清,目光转过来,看到自己的长子朱允炆也来了,顿时心生愠怒:“你……咳……你来干什么……咳……”
只听朱允炆哭诉道:“父王,刚刚詹徽那个老东西进来,”
“放肆,为父的没教过你礼士亲贤吗,怎可如此称呼詹徽大人!”
“父王,他……他没跟您说吗?”
“……咳……说什么?”
“他是来宣读圣旨的,唉……”
“宣读圣旨?咳……咳……宣读……咳……什么圣旨?……咳……”
只见朱允炆不情愿地拿出一幅卷轴,恭敬地展开,其他三人见状皆跪地聆旨。朱允炆朗声宣读道:“废太子朱标,监国多年,常以温文尔雅、慈仁殷勤自居,而朕亦以功勋道德忠正贤良之士辅佑东宫。然其不思长进,尚淫欲,贪享乐,诬贤良,不晓人事,借关洛考察之机罗织罪名,陷手足秦王于不义。次妃本欲伸张正义,标却以卫屠其左右,妄缄其口,暴虐之性昭露无遗,犯怒于天,朕何德何能,敢逆天宽宥汝之极罪?樉之性颇类朕,内可帷幄运筹,决胜于千里之遥;外可御将驱虏,阻敌于万里之疆。可储之为东宫之主,以袭朕之万里江山。”
朱标艰难地抬起头,仔细瞧了瞧跪伏于地的那个体型魁梧之人,竟然早已穿上了太子的龙纹蟒袍,那不是自己二弟又会是谁,他气血翻腾,不甘心地怨怒道:“不可能,咳……父皇怎会……咳……咳……如此绝情,孤……咳……监国理政……咳……辛劳二十载,竟……咳……竟以此等荒淫无德……咳……之人……咳……代为东宫之主,孤……咳……咳……孤不信……咳……”
“父王,詹徽大人让您同时交出太子印信。”见朱标没有任何动作,朱允炆哭着将一双手伸向床榻上虚弱的父亲,说道:“不孝儿代劳了。”朱标早已是无力抗争,只能任由朱允炆解下腰间的四寸金印。
这时,又一人走进卧房,此人长发过肩,腮红于面,朱标一瞧,不正是二弟正妃观音奴的侍从那日松。
角落里的邓妃说道:“那日松已向父皇坦白诬陷我夫君一事,这个大哥毋须劳心。”
“是小的当时被利益蒙了心,误信了标之谗言。”
朱标眼看着大势已去,却仍是心有不甘,长长地哀叹一声后,无力地说道:“孤不信……咳……父皇会如此……咳……绝情,孤不信!”
一旁的朱允炆接着哭诉道:“父王,二叔接替您太子之位已成定局。您……您要保重身体,万不可因此而动怒。圣旨在此,请父王亲自过目。”
朱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扯过朱允炆呈上的圣旨。
朱允炆仍在一旁哭诉着:“父王您看,二叔,不,太子殿下已经来了,今晚除了您,我们都要搬离太子府……咱们可怎么办呀……父王,呜呜呜……”
耳边充斥着朱允炆烦乱的哭声,看着圣旨上血红的龙章御印,朱标一时间感觉天晕地旋,一股力道稍弱的甘甜再次翻涌上来,鲜血喷薄而出,悉数溅射在圣旨之上。这次不似刚刚那般散乱,每一滴血点皆一般大小,而且数目刚好是四百九十七枚,转瞬间于圣旨上绽放开来,比之锦衣卫的蟒袍还要鲜艳夺目。
又是阵阵甜淡的花香,一切又再次恢复平静如初,太子府的深夜,静若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