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雨夜追踪窥秘事 舟中密谋露狰狞
猎衣扬2025-11-10 11:098,119

  嘉定十年,岭南大雨滂沱,翁源县遭百年未遇之水患。据《翁源县志》载:“是岁夏,淫雨弥月,江水暴涨,浸城郭,淹田庐,溺死者众。”连日的暴雨让翁江决堤,黄浊的洪水如猛兽般扑向田野村庄。稻田尽没,屋舍倾颓,灾民流离失所者数以万计。街市上水深及腰,百姓纷纷携老扶幼逃往高处避难。相较之下,韶州、英德等地虽也遭灾,然不及翁源之惨烈。正当灾民惶惶无措之际,忽闻荔锦渡的救苦堂要重开了。冯夫人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遍布广、惠、潮、梅各州,她的善堂向来秉持“救急不救穷”之旨。往年岭南其他地方灾情更重,她的善堂便设在别处,如今翁源灾情最剧,自然转回此地。

  善堂选在渡口旁一片高地上,正在搭棚建灶。牌子上写明招收帮工,管饭不给钱。董雁回闻讯,当即关了醉仙楼,给伙计们放了假,自去善堂帮忙。他早年逃难时吃过救苦堂的米粥,如今报恩正是时候。冯夫人在州府筹粮,分身乏术,只留下老管家冯福在荔锦渡操持。同来帮工的还有香料铺的周德裕,他是个热心肠,虽家业不大,却肯抽出空来相助。过了几日,董雁回竟看见自家酒楼的伙计左山也在忙前忙后。

  “东家好!”左山笑着打招呼,肩上扛着一袋糙米,汗流浃背。

  董雁回讶异道:“你怎么也来了?看你忙活了一天,辛苦不辛苦?”

  左山抹把汗笑道:“俺娘身子不方便,就让俺过来帮手。大灾之年,周边的乡亲遭了难,在善堂帮工,是积德的事,俺不怕辛苦。”

  “好样的!”董雁回拍了拍左山的肩膀,心中蓦然一酸:“我的小宝若还在,也该有他这般大了!”

  善堂的活计确实辛苦,董雁回一个人负责灶上的事,每日要煮五百多人的饭食。米粮本就不足,又多是糙米掺着薯蓣、野菜,甚至糠麸。这些粗粮要先淘净浸泡,再大锅熬煮,念及灾民中还有不少幼童,时常还要用石臼舂去糙壳。董雁回每日寅时即起,亥时才歇,半个月下来,竟瘦了十斤有余。

  这日傍晚,董雁回总算煮完当日的粥饭,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酒楼。刚躺下歇息,忽闻屋外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雨点砸在瓦片上劈啪作响,如在天边挂了一道雨幕。董雁回猛然坐起,想起今日新到的两船糙米和薯蓣还堆在善堂后院。这些粮食只是简单用草席遮盖,若被雨水浸透,不出两日便要霉变。岭南潮湿,防潮最是要紧,必须要用竹架垫高,再加盖油布。他匆匆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冒雨赶往荔锦渡。大雨如注,路上已积水成洼,灯笼是无法打了,只能借着偶尔的电光认路。待到善堂时,天已擦黑,四处不见人影。董雁回摸黑来到后院,果见那堆粮食物资只盖着几张草席,早已被雨水浸透大半。他不及多想,连忙动手搬运。先是找来竹竿木料搭架,又将一袋袋粮食扛到架上,最后寻来油布遮盖,四角压上石块。

  雨声渐沥,董雁回正将最后一袋糙米安置到竹架上,忽闻院外传来车轮碾过泥泞的声响。那声音沉稳有力,不似寻常马车。他放下手中的活计,缓步走到库房小院的木门边,透过门缝向外望去。但见一辆富丽堂皇的四望车停在门外,这车以榆木为厢,朱漆为饰,车厢四角悬着铜铃,随风轻响。车顶覆着青缯,四周垂着绣有缠枝莲纹的帘幕,即便在雨中也不显凌乱。拉车的两匹枣红马体型矫健,毛色油亮,显然是精心饲养的良驹。赶车的正是老管家冯福,他披着蓑衣,头戴竹笠,稳稳坐在车辕上。董雁回心中一动:“冯福既在此驾车,那车厢中坐的定是冯夫人无疑。”

  他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衣衫,想要拉开门拴上前拜见。一来当年逃荒到翁源时,曾在救苦堂领过粮食,受过冯夫人一份恩义;二来他对冯夫人仗义疏财的善举由衷佩服,也存了几分结交之心。在这乱世之中,能结识这般人物,于公于私都大有裨益。

  正当他要拉开门闩的一刹那,忽见一把油纸伞自雨中快速移来。撑伞之人脚步却极快,转眼已到马车旁。借着车厢旁悬挂的灯笼光亮,董雁回认出那人正是香料铺的周德裕。令董雁回诧异的是,周德裕似乎与冯夫人极其熟稔,他连声招呼也不打,直接弯腰钻进了车厢。这举止颇为不合常理—,周德裕不过是个经营香料铺的小买卖人,如何能与冯夫人这般商界巨擘同乘一车?且看他的动作自然非常,显见不是初次如此。

  董雁回心疑之下,并未贸然现身。只见冯福马鞭轻扬,马车缓缓启动,向着码头方向行去。雨大风急,马车走得并不快,董雁回略一思索,当即决定尾随一探究竟。夜色深沉,吞没了董雁回的身影;雷声轰响,遮住了他的脚步。他借着路旁屋舍的阴影掩护,悄无声息地跟在马车后方。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却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前方那辆马车上。

  大约行了一炷香工夫,马车果然停在了码头上。此时雨势稍歇,码头上空无一人,只有几艘船只系在岸边,随波起伏。其中一艘小船格外显眼,这是岭南常见的“舢板船”,船身长约三丈,宽约五尺,首尾稍翘,吃水颇浅,适合内河航行。船身漆成黑色,船篷用竹篾编成,覆以桐油浸过的帆布,既能防雨又透光线。此刻船篷内亮着灯,昏黄的灯光将四道人影投在篷布上,不住地跳动晃动。董雁回藏身货堆之后,凝神细观。但见船篷上投映的四道人影中,有两个较为熟悉,一个是周德裕,一个是冯福,唯一一个女子身影,仪态端庄,坐姿挺拔,发髻高绾,鬓角簪着一支步摇,随动作轻轻摇曳。她时而侧耳倾听,时而微微颔首。最令董雁回惊异的,是坐在正中的那个男子身影。此人头戴方巾,身着宽袍,显是文士打扮。虽看不清面容,但观其坐姿,乃是盘腿端坐于主位,其余三人皆侧身面向他,姿态恭敬异常。但见冯福为他斟茶时双手捧壶,身体前倾;周德裕与他说话时,不住点头称是;就连冯夫人与他交谈时,也略微欠身,不失敬意。

  董雁回心中疑云更重:冯夫人与周德裕深夜相会于小船,所为何事?为何要如此隐秘?那神秘的中年文士,又是何方神圣?

  他按捺不住好奇,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当下将浑身湿衣尽数脱下,拧干后藏在货堆深处,赤条条潜入水中。董雁回自幼在开封郊外的河边长大,水性极好。他手脚轻轻划水,身体几乎完全没入水中,只偶尔抬头换气,动作极为轻缓。十几个呼吸的工夫,他便游船尾阴影处,既能看到船篷内的情形,又不易被发觉,他双手轻轻搭在船帮上,只露出半个脑袋,屏息静听。

  “乔大哥,这大雨天,急着召我们来,有什么事?”冯福开口问道。

  “你们的动作太慢了!”中年文士强压着火气。

  “这还慢?十几天已经拐到手三十几个娃娃了。”周德裕连连叫屈。

  “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中年文士一声冷哼,周德裕梗着脖子想要犟嘴,却被冯夫人拦住。

  “乔大哥,咱们虽然动作慢,但一向小心仔细。先借着给妇幼施粥,引来灾民聚集,伺机挑选合适的男童、女童,待他们领了粮,离开善堂后再下手,或抢,或偷,或药,将娃娃再捉回来,如此这般,无人怀疑到善堂头上,此乃万全之策。这几年生意难做,哪怕回鹘那边的销路催得再紧,咱们也不可操之过急。”冯夫人柔声劝慰,中年文士怒气略消,这声音董雁回分外耳熟,正是左山娘的无疑。原来大善人冯夫人乃是人拐子左山娘所扮,施粥救苦的善堂,竟然是拐卖妇孺的陷阱。左记常年给醉仙楼供给腊肉,左山又在醉仙楼当伙计,他们母子的声音,董雁回绝不会听错。只是他不曾想到,此二人乃是千刀万剐的人牙子。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翁源是鼠仙社的地盘,咱们在人家的眼皮底下挂羊头、卖狗肉,早晚要露馅……近几日,再加加紧,明日我依旧扮作郎中来坐诊,咱们打起精神,除了娃娃以外,再弄些年轻女子,边抓边卖。妹子,你仍旧不需露面,看好咱们的货,别让娃娃们跑了。对了,除了岭南,咱们在巩州、泸州等地的生意都不太好做,我会让那边的伙计陆续过来投奔你们,还是以走亲访友的由头,留在翁源或周边,以便策应你们。德裕,进来账目再盘查一遍,银钱务必收好。”

  “都听大哥的!”

  “咕嘟——”藏身水中的董雁回心神激荡,不小心呛了一口水,联想起多年前自己妻儿失踪始末,他终于明白了,孩子不是走失,而是被人拐走,而当年勒死他妻子的那伙人牙子,原来就在眼皮底下,只不过这些歹人藏在善堂的招牌下,变成了“灯下黑”!他的双眼骤然睁大,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仿佛要将船篷上那几个扭曲的身影彻底烙印在眼底。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跳动。他的双手在水中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的鲜血混在河水中消散无形。全身不受控制地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滔天的怒火与刻骨的悔恨。

  他要报仇!他要杀人!

  次日清晨,骤雨初歇,荔锦渡口笼罩在一片氤氲水汽中。救苦堂前的空地上早已排起长龙,灾民们携老扶幼,等候乔郎中坐诊。但见乔郎中端坐诊台之后,身着月白直裰,外罩一件青灰色褙子,头戴方巾,俨然一副儒医打扮。他面前摆着文房四宝,脉枕、银针、药囊一应俱全,最显眼的是那块“妙手回春”的匾额,在晨光中泛着金光。乔郎中时而抚须诊脉,时而提笔开方,举止从容不迫,眉目间透着慈悲,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道骨仙风”。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之兆。水潦之后,湿热熏蒸,最易滋生瘴疠之气。灾民或饮用污浊之水,水中带秽浊邪气,直损脾胃,致湿阻中焦,故而腹痛泄泻者众;或居处潮湿,衣衫尽湿,风寒湿邪侵袭肌表,导致卫气不固,故发热咳嗽者多。加之饥馑之年,百姓多以草根树皮充饥,甚至误食霉变之物,致使脾胃虚损,运化失常。更有甚者,因饿极而暴食赈济之粥,反伤脾胃,造成食积化热。诸般病因交织,故咳嗽发热与腹泻呕吐之症最为常见。乔郎中身前,排队候诊的妇孺挤得水泄不通。咳嗽声、呻吟声不绝于耳。有妇人抱着面红耳赤的孩童,孩子咳得小脸通红;有老妪捂着腹部,显然是腹泻多日,已然虚脱;更多的是面黄肌瘦的灾民,因长期饥馁而百病丛生。

  董雁回冷眼旁观片刻,转身回到灶间。不消多时,便提着一个三层食盒来到诊台旁。

  “乔先生辛苦!”董雁回恭敬地摆开碗碟,“用些饭食吧!”

  但见食盒内精致异常,上层是一碗莲子百合粥,中层是凉拌黄瓜、葱油豆腐、蜜渍花生,下层是一盏参茶。所有餐具都是上好的青瓷,光洁如玉。

  “这……”乔郎中略显迟疑,“大灾之年,怎好如此破费。”

  “先生义诊辛劳,怎能不爱惜身子?”董雁回诚恳道,“这些都算醉仙楼的账上,是我这个翁源人的一点心意。碗筷都用沸水烫过,干净得很。”

  乔郎中推辞不过,半推半就。一尝之下,果然滋味绝佳,莲子粥清甜软糯,小菜咸淡得宜,不由赞道:“董掌柜好手艺。”

  午间时分,董雁回又送来午膳:一碗粳米饭,油煎鸡蛋、清蒸鲈鱼、凉拌猪皮,另有一盅鸡汤。

  “使不得,使不得。”乔郎中连连摆手,“灾民尚且食不果腹,乔某怎能……连鸡汤都喝上了!”

  “先生有所不知……”董雁回正色道,“您若是累倒了,这些灾民可怎么办?”

  晚间更是丰盛:蟹粉丸子、芹菜肉丝、油焖河虾,佐以薏米粥。

  乔郎中吃得甚是满意,却不知已中了董雁回的算计:那早餐中的蜜渍花生与葱油豆腐同食,最伤肠胃;午膳的油煎鸡蛋配凉拌猪皮,寒凉相冲,易致腹泻;晚间的蟹粉丸子与芹菜同食,更是寒凉加倍。这些菜肴单吃无妨,混食则相克,偏偏乔郎中每餐都将三道小菜吃得干干净净。凡此三日,董雁回送来的各式菜肴均是寒热相冲的配伍,到了第三日深夜,乔郎中果然腹痛如绞,如厕数次,继而咳嗽不止。他是个假郎中,只会配蒙汗药,对医理一窍不通,自以为是连日接触病患,染了瘴疾痢气,竟丝毫未疑心到每日可口的饭菜上去。

  “哎哟——啊——”善堂后院的茅厕,以青砖砌就,分作数个隔间,每间装有木门,门上镂空雕花以便通气。此刻,乔郎中正蹲在隔间内哀号,他腹痛如绞,几近虚脱。腹泻持续不断,兼有咳嗽发热,将他折磨得虚软无力。

  “咳咳……”乔郎中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正要擦拭额上虚汗,忽听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勉强提气应道,“有人!等等!”

  门外之人却不依不饶,继续猛敲。乔郎中忍着恶臭怒喊:“说了有人!急什么!急什么!”

  “砰砰砰!”敲门声越发急促,几乎要将木门砸破,乔郎中只得提起裤子。刚拉开门闩,一个黑影猛地扑入,一手捂住他的嘴,另一手持利刃刺入心口。“唔!”乔郎中双目圆睁,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他想要呼喊,却被死死捂住口鼻,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咽。黑影手腕一拧,刀身在体内旋转,顿时绞碎了心脉。乔郎中浑身抽搐,濒死之际终于看清来人的面容——正是每日为他送膳的董雁回!他嘴唇颤动,想要说什么,却只吐出几个破碎的气音:“董……董雁……”

  董雁回眼神冰冷,毫不留情地又补一刀。乔郎中终于软倒在地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董雁回迅速搜遍尸身,将钱袋、玉佩等值钱物件尽数取走。随后轻轻带上门闩,自厕所后窗翻出,迅速绕到善堂后巷。在那里,他早已备好一套干净衣物,很快更换妥当。

  不过一盏茶工夫,董雁回已然换了一身装束,自善堂前门绕回,仿佛刚从街上而来。他面色如常地走向灶间起火烧饭。

  就在这时,茅厕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死人啦!乔郎中被人害了!”

  董雁回手中的菜刀顿了顿,随即继续切菜,仿佛未曾听见。直到外面喧哗声越来越大,他才放下刀具,装作惊慌地跑出去。茅厕外围满了人,乔郎中的尸体已被抬出,平放在地上,散发着恶臭。冯福脸色惨白,捂着鼻子上前查验。

  “心口中刀,一刀毙命。”冯福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尸身上被翻乱的衣襟,“钱袋不见了……多半是劫财杀人!”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般扫视着周围惶恐的灾民。

  董雁回挤进人群,扑到尸体旁放声大哭:“乔郎中!乔郎中啊!您这样好的人,怎么会……”他哭得情真意切,任谁看了都要动容。突然,他猛地站起身,高声喊道:“我这便去报官!”

  说罢大步向外跑去,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身后的动静。果然,冯福急忙追了上来:“董掌柜!且慢!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董雁回佯装未闻,反而加快脚步。冯福年纪已大,追得气喘吁吁。两人一前一后,很快远离了善堂,来到城西一片荒芜的野地。四下无人,只有齐腰高的荒草在风中摇曳。董雁回终于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假装喘气。冯福追上前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董掌柜……此事不宜声张……若是招来官府,唯恐影响善堂运转……”

  董雁回突然指向冯福身后:“那不就是差官吗?”

  冯福下意识回头,却见荒草丛中空无一人。他心知中计,正要转身,后脑已遭重击。董雁回手中握着一柄铁制肉锤,这是醉仙楼后厨专门用来捶打肉丸的工具,锤头呈半球形,重约三斤,以精铁打造。这一锤下去,冯福顿时眼前一黑,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待他反应,第二锤又至,这一锤正中后脑要害,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颅骨已然塌陷。冯福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倒地,气绝身亡。

  董雁回冷静地将尸体拖进深草丛中,四下查看确认无人目睹,这才匆匆离去。他在草丛中躲藏片刻,仔细清理了身上血迹,又将凶器深埋土中,这才绕道返回城中。

  来到县衙时,董雁回已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对着差役哭诉:“差爷!不好了!救苦堂的乔郎中被人害了!”

  衙役闻讯大惊,连忙引他入内,董雁回将事先编好的说辞和盘托出,随后便返回了醉仙楼。

  次日清晨,细雨如酥,将翁源县笼罩在一片朦胧水汽中。董雁回站在醉仙楼二楼的窗前,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左山。”董雁回忽然转身,对正在擦拭桌椅的伙计道,“你跑一趟梅树乡,去侯员外家中讨要那笔欠账。这是两封点心,带给侯员外,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

  左山放下抹布,有些诧异:“掌柜的,侯员外那笔账都欠了有些日子了,怎么突然……”

  “近日善堂不是关门了吗?”董雁回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我都没法去帮工,正好得空走这一趟。”

  左山叹了口气:“是啊,出了人命官司,官府让暂时关门。此前收的一些粮食,下雨发了霉,鼠仙社和商会出面,低价收走了。”

  董雁回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但很快掩饰过去:“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左山应了声,撑起一把油纸伞便出门了。董雁回在窗前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随即也提起一把伞,悄悄从后门跟了上去。

  雨中的乡间小路泥泞难行。左山一路疾行,大约一个时辰后抵达梅树乡侯员外宅邸。这是一处颇为气派的宅院,青砖灰瓦,朱漆大门。左山叩响门环,管家开门后,他说明来意,呈上点心,很快被引至客厅。

  侯员外是个胖硕的中年人,见到点心顿时眉开眼笑:“哎呀呀,董掌柜太客气了!那笔账……”他拍了下脑门,“瞧我这记性,酒后忘事,酒后忘事!”

  当下便让管家取来钱袋,如数付清欠款。左山揣好银钱,告辞离去。返程途中,雨势渐大。左山正埋头赶路,忽见前方有个灾民挑着担子蹒跚而行。那担子前后各挂一个破筐,前面的筐里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流着大鼻涕,长得黑瘦;后面的筐里是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虽然脸上沾着泥土,却掩不住清秀容貌,尤其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甚是可爱。

  左山眼中闪过一丝异光,快步上前对那灾民道:“这位大哥,我家老爷的马车陷在前面的泥地里了,你跟我去一趟,出把子力气,这是赏钱。”说着掏出五个铜板。

  灾民见到铜钱,顿时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好好好,俺跟你去!”

  三人行至一处僻静无人的竹林,左山突然回头,右手从左袖中甩出一只锦帕。那锦帕上带着一蓬烟粉,尽数扑在灾民脸上。灾民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塌塌地倒在地上。左山一声冷笑,伸手就去抱那女娃。这时前面的小男孩爬出筐来,哭喊着抱住左山的小腿。左山不耐烦地一脚将小男孩踹翻在地。小女孩见状号哭不止,左山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囊,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喷在小女孩脸上。小女孩顷刻间停止哭泣,沉沉睡去。小男孩挣扎着爬起,又扑到灾民身上号哭不休:“爹!爹!你醒醒!”

  左山怕哭声引来旁人,又喝了一口水,抓着小男孩的领口喷在他脸上。小男孩很快也昏睡过去。左山冷笑一声,从灾民怀里摸回那五个铜板,抱起小女孩转身便走。刚走出没多远,便见一条小河横在面前。雨势越来越大,河水湍急。左山骂了句倒霉,脱了鞋子插在腰间,挽起裤腿,抱着孩子打算涉水过河。

  刚蹚到河中间,忽听身后有人喊他:“左山!”

  左山回头,只见河面上露出一个脑袋,正是董雁回。

  “掌柜的?”左山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董雁回已经憋了一口气钻进水中。

  左山仿佛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没等他呼救,一只大手在水下抓住了他的脚踝,猛地将他拖入水中!左山猝不及防,呛了好几口水,怀中的小女孩也落入河中。

  “救……救命!”左山拼命挣扎,但他水性本就平常,加上抱着孩子,更是行动不便。董雁回如鱼得水,在水下死死缠住左山的双腿,不断将他往深水区拖拽。左山惊惶失措,想要呼救却被灌了满口河水。他拼命踢打,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董雁回铁钳般的手。渐渐地,他的动作慢了下来,气泡从口鼻中不断冒出……

  就在这时,落水的小女孩被冷水一激,迷药的药劲散去,醒了过来。她在水中扑腾着,顺着湍急的河水向下游漂去,眼看就要淹死。董雁回见状,放开已经溺毙的左山,迅速游向小女孩。他一把捞起即将沉没的女娃,奋力向岸边游去。左山的尸体在河水中打了个旋,缓缓沉入河底。

  董雁回将小女孩抱到岸上一棵大树下,在她怀中塞了两块碎银子。远处传来灾民撕心裂肺的呼喊:“囡囡!囡囡!”

  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灾民的喊声越发急切,脚步声越来越近。董雁回向小女孩挥了挥手,迅速消失在茫茫大雨中。

  现如今,乔郎中、冯福、左山已先后死在董雁回手里,仇人只剩下周德裕和左山娘。然而这三个同伙的接连丧命,让剩下的两人加强了警觉。左山娘闭门不出,借着给儿子办丧事,在家中聚拢四邻,养了一条大狗,周边街坊住得密集,日夜都有人走动。董雁回几次暗中查探,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周德裕倒是依旧独来独往,那一晚,董雁回黑衣蒙面,怀揣利刃,摸进周德裕家。刚靠近门边,就听“嗖”的一声,一把飞刀破门而出,正中董雁回小腹。他忍痛疾退,身后传来周德裕的脚步,董雁回仓皇逃窜,周德裕紧追不舍。若不是夜色深沉,周德裕害怕陷入埋伏,不敢穷追,董雁回这条命就丢了。

  养伤的几个月里,董雁回苦思冥想报仇之法。期间正赶上柳追烟和鼠仙社斗法,县城内外风起云涌。鼠仙社败落后,柳追烟虽然赦免了绝大部分从贼百姓。但一些犯过烧杀抢掠大罪的凶徒,唯恐秋后算账,慌着变卖家产准备逃离翁源。

  其中一人名叫严老四,早年给鼠仙社当爪牙,倒卖酒水,偷偷囤积了许多。这日他找到董雁回,想要低价变卖库存。

二人谈生意,在醉仙楼喝了一顿酒。席间严老四醉醺醺地说:“董掌柜,你可知道荔锦渡来了一个回鹘人?听说擅长鬼咒,能隔空杀人,十铤金一条人命!就落脚在泊鸥酒肆。”

  董雁回本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但近来想杀周德裕和左山娘已经想疯了。送走严老四后,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万一呢?”董雁回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挣扎不已,“若是真有什么鬼咒之术……”他想起惨死的妻子,想起失踪的儿子,想起这些年来经历的种种苦难……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理智烧尽。

  

继续阅读:第八章:童谣声里离儿泪 萧瑟风中复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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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迟案2.惊蛰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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