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门外有一小女子,身量微胖、杏眼圆脸、素服缟衣、小腹孕鼓,左手抱一面牌位,上书“亡夫陆剑平之灵位”,右手持一条三尺五寸竹节水磨钢鞭,跪在阶前大呼“有冤!有冤!”
陆府十几个家丁护院各持哨棒冲上来,想将她强行拖走,奈何这小女子武艺着实了得,她跳将起来挥舞钢鞭、左冲右突,众家丁竟支应不得,顷刻间便打倒七八人。街边一架马车停下,赶车的车夫跳下来趴在地上,车内一中年人掀开帘子,踩着车夫后背走下马车,来到府衙门前,高呼:
“贱妇!还不住手!”
来人正是陆剑平之兄,户部侍郎陆剑宁,官居四品。
“大哥!”小女子见了陆剑宁,收了钢鞭,退到一旁。
“丁秋蕊,丁弃妇!吾弟陆剑平已休了你,哪个是你大哥?今日我弟尸骨未寒,你怀抱牌位,在府衙门前胡闹,又是为何?”陆剑宁戟指喝骂。
依照本朝法令,丈夫休妻,需有“七出”之缘由,即“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盗窃”,但其中诸多缘由,过于主观,对女子并不公平。如“妒”“口多言”这两条,便是著名的“口袋”辞令。出门寻花问柳、回家纳妾不止,胆敢稍有不悦,便说你是“妒”;胆敢说半个“不”字,便说你是“口多言”。总之,一纸休书,便可将妻子“叱逐”。临安人对被“叱逐”的女子多冠以“离妇”“弃妇”“二季花”等戏称。此时,陆剑宁在众人面前高呼女子名姓,喊她“丁弃妇”,足见愤恨之深。
丁秋蕊泪流满面,哀声呼道:“纵然我与陆郎情缘已尽,但我腹中的骨肉为生父枉死鸣冤,有何不可?”
“谁知道你腹中是哪个奸夫的种?来呀!打!”陆剑平一声令下,众家丁再次攻上,丁秋蕊抹了一把眼泪,提起一口气,荡开两根哨棒,起脚踹飞一人。临安府的官差三三两两围了上去,想要制止殴斗,却唯恐磕碰受伤,不敢上前,陆剑宁又是有品级的大官,眼下府尹又不知所终,万一惹恼了上官,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衙役们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正焦躁间,汪迟带着柳追烟、陈吼赶了回来。
“怎么回事!斗殴斗到府衙门前了!好大的狗胆!你们都是吃屎的啊,都拿下,全锁了,每人二十杀威棒!”柳追烟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跑到府衙门前。
陆府的家丁只听陆剑宁的话,对柳追烟的咆哮权当耳旁风,柳追烟气得直跺脚,大声喊道:“都给我上,往死里打,打倒一个,赏十两金!出了事,我担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加上有通判大人这颗“大脑袋”在前面顶着,一众官差立时摩拳擦掌,吼叫着冲上去和陆府家丁打作一团,陆剑宁隔着人群,目光锁定在柳追烟身上,微微昂起下巴,轻轻一指,车夫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大步穿过人群,直奔柳追烟而来。一名官差抡起水火棍拦腰打来,车夫不闪不避,握指成拳,挥动手肘,“咔”的一声将水火棍断成两截,一手揪住官差腰带,一手揪住官差领口,发力一抛,那官差好似麻包一般被丢向柳追烟,眼看就要将柳追烟砸倒一瞬间,一彪形大汉瞬间出现在柳追烟身侧,单手接住飞在半空的官差,将他稳稳放在地上。
陈吼出手了!
高手识高手,就在刹那间。
车夫和陈吼同时缩紧瞳孔,弓腰踮脚,好似蓄势扑人的野兽,就在此时,汪迟笨手笨脚地爬到门前的石狮子上振臂一呼:
“听我号令,缉拿反贼——”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个个四处张望。
“反贼?反贼在哪儿?”
汪迟清一清嗓子,高声喝道:“啸聚私养武士,冲击朝廷府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陆剑宁神情一凛,抬起手掌,家丁护院们纷纷撤回到他身后。在这临安城内,权贵如云,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子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寻常聚众斗殴乃是家常便饭,充其量是个杖刑,哪怕打出了人命,随随便便找个奴仆顶包,又有何难?可若提及“造反”二字,那可是万万不敢碰的,毕竟谁都不愿意拿九族人命开玩笑。
“你是何人啊?”陆剑宁看向汪迟。
“推官汪迟。”
“小小一个推官,安敢污蔑本官?”
“你既是官,朝廷法令肯定了然于胸,你今日行径,我若上报皇城司,且看你如何脱难?”
皇城司,初名武德司,太宗皇帝于太平兴国六年更名为皇城司,司职宫禁宿卫、刺探官情民事,为帝王之耳目,最听不得“造反”二字,哪怕是片章只句,对朝廷意带牢骚,这些人便如同苍蝇见了腐肉一般围上去,非查个家破人亡不止。
“真闹大了事,你也活不了。”陆剑宁冷冷一笑。
“汪某落第书生、茕茕孑立,最不怕闹大。”汪迟负手而立,身形虽瘦,却笔直如旗。
陆剑宁的笑容僵住了,过了好半天才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好好好!好好好!咱们慢慢玩儿,走!”
陆剑宁一甩袍袖,带着人马离开,汪迟小心翼翼地蹲在石狮子头顶,招呼道:“二位兄弟,愚兄畏高,快来扶我一把……”
汪迟在陈吼的搀扶下,刚跳到地上,丁秋蕊已然跪倒在地,哀声哭道:“我夫陆剑平之死有冤,望府衙明察、主持公道。”
柳追烟见她有孕在身,赶紧将她搀起,向府衙大门走去,正要进门时,有一老书吏躲在树后,拼命向柳追烟挤眼睛,柳追烟皱眉骂道:“你嗓子里噎鸡毛了?翻什么白眼?”
“大人,借一步说话。”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柳追烟将丁秋蕊交予两名官差看护,三步并两步来到老书吏身边。
“大人,此中事招惹不得啊。陆剑平之父陆汉兴乃是保和殿侍制,之兄陆剑宁乃是新任的户部侍郎,都是四品大员!”
老书吏的话还未说完,一旁走来陈吼,一把揪住他的后脖颈,将他提起来扔到一旁,甩手喝道:“府衙只论法,既不论爹,也不论哥。”
“大胡子这话说得在理,管他爹是谁?谁还没个好爹了!”柳追烟本就是个混不吝,和汪、陈厮混久了,耳濡目染了许多书生意气、快意恩仇,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通判大人平日仗义疏财,对大伙儿多有接济,小老儿投桃报李……再多说一句,如今形势不明,大人切忌贸然开堂问案,莫要自断退路……大人胸藏侠气,这是好事儿,但老话说得好,刚则易折……小老儿在这衙门里混了半辈子,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您弟兄三人都是好人,可这世道好人不长命,事事需小心,言尽于此!言尽于此!”书吏一路小跑,唯恐惹上祸患。
“走走走,听听怎么回事!”柳追烟刚要招呼官差们升堂文案,又想到老书吏的话,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看向汪迟,汪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柳追烟一摆手,将丁秋蕊带到后堂问话。
府衙南厅后堂,柳达奉好茶饮,站回柳追烟身后。丁秋蕊将钢鞭倚在门边,把陆剑平的牌位摆在桌子上,从怀中掏出一张状纸,抚着肚子跪在地上,陈吼赶紧将其扶起,把状纸递给了汪迟,柳追烟凑了过来,看了半天,越看越迷惑。
这张状子通篇逻辑混乱、文不对题、错字连篇、涂改脏乱,汪迟放下状纸,轻声问道:
“这状子是何人所写啊?”
“得知事涉陆家,临安大小讼师无人代写,这是……我自己写的。”丁秋蕊满面羞红。
“无妨,无妨,事情经过你且慢慢道来……”
三个月前,陆府,夜半。
丁秋蕊半梦半醒间,伸手向身侧一摸,不见丈夫陆剑平的身影,但被褥尚温。
“剑平?”丁秋蕊披衣而起,走出屋外,在墙角处瞥见陆剑平身影一闪而过,贴着院墙绕过值宿的仆从,偷偷离开陆府。
陆剑平俊俏风流、文采出众,在临安不知是多少小娘子的梦中情郎,丁秋蕊面上波澜不惊,但心里始终醋意翻滚。
“罢了,且看你要去哪里偷欢?”丁秋蕊提气一纵,越过墙头,从后尾随。丁秋蕊之父在世时,曾在军中任巡教使臣,专司考核军士枪棒武技,诸位叔伯亦在军中奉职。丁秋蕊自小懒学女红文字,最喜随父习练拳脚刀枪,父亡后随母居,一身好武艺,不输同辈兄弟。跟踪一个不通武艺的陆剑平,自然不在话下。
陆剑平一路小心翼翼,兜了好几个圈子后,一头扎进春风巷,丁秋蕊久居临安,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暗暗气恼,打定主意——势必给那狐媚子些厉害瞧瞧。
然而,陆剑平越走越快,并未在暗香盈袖、欢笑正浓处停留,而是一头扎进巷尾的黑暗之中。就在此时,树下站起一个醉醺醺的男子,皓齿朱唇、掩口髭须,年纪大约三十四五,扶着树干好一阵呕吐,吐完后,他一抬眼,刚好瞧见陆剑平:“可是陆家二郎吗?”
陆剑平定睛一看,此人乃是故友庄毓,也是临安城数一数二的纨绔。
“世伯前年调任湖州,你不是也跟着去了吗?”
“别提了,湖州的官儿排外,我爹处处受挤兑,上个月疏通了一番,年底就能回临安,我提前一步,回来给他老人家打个前站。”
“打前站?打到花街柳巷来?”
“瞧瞧瞧,这才多久不见,你陆二郎也学着装起正经人了?几个相熟的朋友都在,邀了几个美人儿,来来来,喝一杯!喝一杯!”
“我还有要事。”
“要事?那是家中父兄该操心的事,咱们只需花天酒地,哪来的要事?”
“改日!改日!”陆剑平一门心思地想要快点离开。
“你急什么?莫不是要会其他的相好?让我看看前面住的是哪个美人儿?”庄毓伸手揽住陆剑平的肩膀,抻着脖子向陆剑平的去处看去,忽然身子一僵,低声说道:
“怜香小筑、丹桂寒舍这两处去得,再往前走那间院子,万万去不得……那地方闹鬼!”
“闹鬼?”
“黑灯瞎火的那间院落,早年住着一个叫蟒婆的女子,玩儿了一手死而复生的把戏,随后突然失踪,多年杳无音信,据说近期又回到临安了,好几位当年的熟客都收到了信笺,邀请他们相叙旧情,结果这些熟客陆陆续续失踪了四个!府衙到此搜了两遍,得出的结论都是——此地荒废已久,多年无人居住,定是这些纨绔子弟随口扯谎,他们不知去了哪里风流,待到玩儿够了,自然也就回来了。”
“官差们说得在理。”
“在理个屁?”
“这些收到信的人不出七日,便形销骨立,自言自语、日夜歌舞,如同撞鬼一般,上月十五,月圆之夜,有琴声穿街走巷,引着这些人走出家门,拔足狂奔,其家人追之不及,眼睁睁看着他们钻入山中乱坟岗,此后再无踪迹。这事儿绝非兄弟酒后胡言,府衙早已贴出寻人告示……”
陆剑平听得不耐烦,脸色一沉,将他推开,大踏步地离开。
庄毓向着陆剑平的背景啐了口唾沫,叫骂了两句“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随即整整衣衫,换上笑脸,一头钻回一处莺莺燕燕、乐舞阵阵的温柔乡。
陆剑平来到一处低矮破败的院墙外,伸手入怀,拔出一把匕首,伸手轻轻推开斑驳的木门,闪身进去,低声喝道:
“我来了!你在哪儿!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跟在陆剑平身后的丁秋蕊瞧夫君怒目圆瞪、愤恨慌乱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出来寻欢作乐的,心中正疑惑间,身后忽然传来阵阵凉意,丁秋蕊正要回头,地上突然出现一条巨蟒的影子,在她身后昂起头来,巨大的蟒头就悬在她的天灵盖上方。
“这是谁家的小美人儿?嘶嘶——”一只柔弱无骨、滑腻冰冷的手搭上了丁秋蕊的脖颈,尖利的指甲轻点丁秋蕊的咽喉。巨蟒在侧,丁秋蕊不敢乱动,浑身汗毛竖立,冷汗浸透脊梁。
“你……你是谁?”
“我是蟒婆。”
“你想干什么?”
“我在阳世丢了一样东西,一件从阴间带来的东西,你知道是谁偷走了它吗?”
“我不知……”
“放开她!”一声断喝传来,陆剑平的身影出现在丁秋蕊身前。
“剑平,别过来……”
“哟,情深义重。”一条青色的小蛇顺着蟒婆的手腕爬上来,绕住丁秋蕊的脖颈。
“放她走,你想问的事,我知道答案。”陆剑平面沉如水。
“放了她?你若是骗我怎么办?男人的嘴,才是骗人的鬼!”蟒婆的笑,一声尖过一声,枯树下许多小蛇闻声昂起脖子,随着她的笑声左右摆头。
“当啷——”陆剑平扔了手中匕首,从地上捡起一条带着花斑的蛇,将其盘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随后张开两手,轻声笑道:
“如此这般,可否?再与你多说一句,我夫人乃是将门之后,娘家在军中极有威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对吧?”
“你在威胁我?”
“信不信由你。”
蟒婆沉吟片刻,打了一个响指,缠在丁秋蕊颈上的小蛇顺着她的肩膀滑落在地,陆剑平疾声呼道:“别回头,向我这儿走。”
丁秋蕊最怕蛇虫,此刻早已吓得手脚冰冷、战战兢兢,她哆哆嗦嗦地走到陆剑平身旁,他颈上的花斑蛇便“嘶”的一下吐出信子,亮出了尖利的毒牙。
“别回头,走!”
“我不走,你怎么办?”
“回家找人帮忙,她不敢害我性命……这里遍地毒蛇,你留下只会平添危险,别无益处,个中缘由,我稍后再与你解释,快去搬救兵!走!”陆剑平压低声音,小声嘱咐。
丁秋蕊习武出身,不是矫揉造作之人,嘱托一句“千万小心”,便离开巷子,飞奔回去叫人,陆家号称诗书传家,家丁多半不济事,丁秋蕊一路跑回娘家,不到半个时辰,丁秋蕊便带着整整齐齐十几条军汉风风火火地来到春风巷。
可蟒婆破落的院子里,早已经不见陆剑平的身影,丁秋蕊大手一挥,高喊了一句:“搜!”
可怜周边二十几处宅院,还在睡梦中的男男女女,纷纷被一群持棍提棒的恶汉揪起来扔到寒风里。大户人家到此“寻夫”的妻子多了去,第一次见到这般粗暴的。几个看不开眼的富家公子刚想喝骂,就被丁秋蕊几个大嘴巴抽倒在地,庄毓见势不妙,赶紧喊道:“陆家二嫂,我家二哥上了马车回家去了,小弟亲眼所见。”
“倘若骗我,要你好看。”丁秋蕊一心挂念陆剑平,扭头跨上一匹白马,飞也似的赶回陆府。
然而,陆府大门紧闭,任凭自己如何叫门,也无人应声。丁秋蕊恼了性子,让娘家的军汉们拆门。就在此时,陆府突然出现许多丁秋蕊从未见过的青壮,俱作家丁打扮,身手利落,手持棍棒,不到一炷香,竟将她手下的军汉打得节节败退。
“住手——”陆剑宁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大伯,是我,弟妹。”丁秋蕊按住手下人,迎了上来。
“弟妹?你看这是什么!”陆剑宁将一张信纸递给丁秋蕊,丁秋蕊打开一看,那赫然一纸陆剑平手书的休书。
“这……这……我要见剑平!我要见剑平!”丁秋蕊如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
“今天,你谁也见不到?送客!”陆剑宁拂袖而去,丁秋蕊正要去追,一个青衣小帽的车夫拦住了丁秋蕊。
“你是谁?闪开!”丁秋蕊挥拳击他面门,车夫抬手一掌磕开丁秋蕊的拳锋,顺势直取她咽喉,丁秋蕊猛地后仰,右腿从裙摆下闪电般踢出。
“砰!”车夫曲肘下压,肘尖点击丁秋蕊脚踝,丁秋蕊落左腿起右腿,蹬击车夫膝盖,车夫左手掀开丁秋蕊裙边,右手精准地扣住了丁秋蕊小腿承筋穴,指节瞬间发力,丁秋蕊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她倒吸一口冷气,蹬地腾身扭腰摆胯,借着车夫拉扯的力道,凌空而起,左腿如鞭,直踢车夫太阳穴。车夫松开手,抬臂格挡,在接腿的一瞬间前冲,撞进丁秋蕊怀里,向前一推,丁秋蕊向后倒飞,落地后倒退十几步才卸去力道。
“玉环步,鸳鸯脚,巧有余,力不足,下一招,我可不会再留情了。”
“小姐!他们欺人太甚,拼了吧!”军汉们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拼命。
“咱们走。”丁秋蕊死死地盯着陆剑平的背影。
“走?”
“对方人多,这人又是高手,咱们不是对手。我不会这样稀里糊涂地就被休掉的,不见到剑平,我誓不罢休!”丁秋蕊向陆剑平大喊,随即带着手下人撤出了陆府。
此后,丁秋蕊先是告官,陆府势大,与司职临安钱谷户籍的东厅通判交好,不仅将此事压了下来,还将丁秋蕊“另立户籍”。告官不成,丁秋蕊带人来抢门,又胜不过车夫等高手。强攻不成,丁秋蕊又到陆府门前一哭二闹三上吊,可陆府这次却告了官,府衙派来官差,将丁秋蕊驱离。如此这般折腾四五个来回,三个月的时间便过去了,丁秋蕊小腹渐渐显怀,正思量着如何闯宫门、告御状,陆府传来消息——陆剑平暴病而亡。丁秋蕊所有的幻想全部破灭,她深夜赶往祠堂,取走父亲的三尺五寸竹节水磨钢鞭,写下诉状,披麻戴孝直闯临安府衙南厅,高呼“夫死有冤”,正遇上听到风声前来拦截的陆剑宁,双方大打出手,直至汪、柳、陈三人赶来,将丁秋蕊带到后堂,听她说出这一串缘由。
“陆剑平这个混账东西,咱们这便抓他来对质!”柳追烟义愤填膺,一拍桌子就要出门,汪迟眼疾手快揪住他衣袖,柳追烟斜眼一看,只见汪迟正襟危坐,眼中神光内敛。
“贤弟,少安毋躁。”
“汪兄?”
“丁秋蕊,你是何年何月嫁与陆剑平为妻?”汪迟开口询问。“嘉定八年六月。”
“敢问芳龄?”
“二十又一。”
“在你之前,陆剑平可有妻在家?”
“陆郎曾有一妻……娘家姓白,亡于嘉定八年二月。”
“二月丧妻,六月再娶?”陈吼发出疑问,丁秋蕊满脸通红,刚想解释些什么,汪迟摆摆手,继续发问:
“那位陆夫人……逝世时年岁几何?可有子女?”
“陆府上下怕我多心,很少提及她,我只知道她死时二十有三,并无子女。”
“好,今天的话就问到这里,你且就住在府衙内,好生休息。”汪迟看向柳达,示意其将丁秋蕊带下去。
“大人……”丁秋蕊起身想要拦住汪迟,汪迟一挥折扇,轻声说道:
“我现在就去查这件案子,你好好想想,仔仔细细回忆一下与陆剑平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细节处才是关键处。”
言罢,汪迟带着柳、陈出了后堂,直奔书房商议。
“柳贤弟,你和东厅通判房任之关系如何?”
“那厮是个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我对他敬而远之,怎么?汪兄你怀疑他有问题?”
“你记得吗?嘉定六年,我曾受陆剑平之托,到蟒婆处为他妻子问寿,当时他给过我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他妻子的生辰八字。丁秋蕊是嘉定八年六月嫁入的陆家,也就是说,嘉定八年二月以前,娘家姓白的女子是陆剑平的妻子,此女亡时二十又三,与我问寿的陆剑平之妻,又对不上生辰,由此可知……”
“在白姓女子之前,陆剑平在嘉定六年还有一妻?”柳追烟瞬间想通关节。
“嘉定六年到嘉定八年,三年三娶,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陈吼一声苦笑。
“问寿、续弦、闹鬼……这些事情背后定有一条脉络串联。还是老办法,咱们兄弟三人分头行动,各探一条线。愚兄去寻庄毓,他在春风巷见过陆剑平,此后陆剑平再未在陆府外露面,直至暴毙,他也许知道些什么。柳贤弟去探东厅通判房任之那条线,陆剑平娶正妻进门,户籍必有变动,务必查探清楚。但房任之与陆家关系颇深,不排除户籍文卷动手脚的可能,所以需要陈兄弟寻访临安街面媒氏,陆家是官宦人家,礼数周全,资财丰厚,三年三娶,必有蜚短流长,媒氏消息灵通,若能探听只言片语,正好与户籍文卷两相印证。”
“听汪兄的!”柳、陈一拱手,各自去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