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鬼咒索命局外局 弃车保帅计中计
猎衣扬2025-11-10 11:098,070

  回鹘汗国,这个雄踞西域的游牧政权看似统一,实则由众多部落联盟而成。其中最为尊贵的当推王族所在的药罗葛部,其次为胡咄葛部、趺罗勿部、貘歌息讫部等。数十年来,回鹘国主皆出自药罗葛部,这个部落以骁勇善战著称,却也以反复无常闻名周边诸国。

  药罗葛部的统治策略简单而粗暴:打得过就掠夺,打不过就依附,依附之后可叛,战败之后可降。嘉定三年,药罗葛部趁西夏与金国交战之际,大举入侵河西,获得大量财帛人口。次年西夏反攻,药罗葛部不敌,当即遣使称臣,献上驼马千匹,得以保全实力。

  嘉定七年(1214年),见金国为蒙古所困,药罗葛部又叛西夏,联合吐蕃诸部再度西侵。西夏名将嵬名令公率精兵反击,大破回鹘于居延海。药罗葛部损兵折将,只得再次卑辞求和,许诺岁贡驼马五千、玉器百件。

  最令人不齿的是嘉定九年(1216年)之事。当时蒙古大军西征,药罗葛部为求自保,主动献上地图、粮草,引导蒙古军攻打西辽。待蒙古军东返后,立即又叛,洗劫了蒙古留守部队的粮营。如此反复无常,使回鹘在周边政权中信誉扫地。

  嘉定十年,周边各国终于忍无可忍。西夏、西辽残余势力,甚至一向与世无争的吐蕃诸部,罕见地联合起来,共同讨伐回鹘。联军四面合围,药罗葛部连战连败,最后退守高昌故城,苦苦支撑半年之久。此战之后,回鹘元气大伤,被迫臣服于蒙古。

  然而此时回鹘内部已是千疮百孔。连年征战使得药罗葛部实力大减,而另一个部落——胡咄葛部却悄然崛起。胡咄葛部以商立族,不善征战却长于经营。他们控制的商队东至汴京、西抵撒马尔罕,北达和林、南到天竺。嘉定年间,胡咄葛部拥有驼队万峰,商站遍布丝路要道。他们从中原贩运丝绸、瓷器、茶叶,从西域带来香料、玉石、骏马,获利不计其数。特别是胡咄葛部巧妙利用海上丝绸之路与陆上丝路的连接,将岭南的珍珠、闽地的漆器、江浙的绸缎运往西域,又将于阗美玉、大食琉璃、波斯地毯销往临安。随着财富积累,胡咄葛部同步在回鹘内部争取权力。嘉定八年,胡咄葛部首领先是以“助军饷”为名,向回鹘国主捐献战马三千匹,换取了对高昌城内蕃坊的管理权。次年又出资修建水利,解决了王庭多年的饮水问题,顺势获得了参与部落会议的权力。最引人注目的是嘉定九年,胡咄葛部出资赎回被西夏俘虏的三千回鹘战士。此事使他们在各部中声望大增,许多小部落开始向胡咄葛部靠拢。

  药罗葛部自然不会坐视权力旁落,其先是提高商税,针对性地对胡咄葛部的商队课以重税。后又以“防谍”为名,限制胡咄葛商人出入王庭。嘉定十年更借口“整顿城防”,强行拆毁了胡咄葛部在高昌城东新建的墟市。面对打压,胡咄葛部也展开反击。他们先是停止向王庭供应中原的丝绸和茶叶,使贵族们生活品质骤降,后又暗中资助趺罗勿部等中小部落,暗中联络结为同盟。

  矛盾在嘉定十年,达到顶点。这年八月,回鹘传统的“驼神节”即将举行,趁各部首领齐聚高昌。药罗葛部决定先发制人。八月十五日夜,当胡咄葛贵族们在驿馆酣睡之时,药罗葛部突然发难。以精兵包围驿馆,见胡咄葛人就杀。俟斤(部落首领)阿史德在亲兵护卫下浴血奋战,最后不知所终。高昌城内火光冲天,胡咄葛部贵族百余人遇害,其财产被洗劫一空。

  次日,回鹘国主宣布胡咄葛部“阴谋叛国”,下令各部清剿余党。曾经富甲西域的胡咄葛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部分族人西逃投奔喀喇汗王朝,部分南遁吐蕃,还有一些被俘为奴,然而药罗葛部的胜利并未持续太久。清剿胡咄葛部的行动使回鹘国力大损、人心离散,各部人人自危。

  回鹘商人布尔罕,出身胡咄葛部,早年与其他族人一样,经营着传统的丝绸之路贸易。他组织驼队,载着西域的玉石、药材、毛毯东行,换取中原的丝绸、瓷器和茶叶。然而这条路线上竞争激烈,风险巨大。沙漠中的风暴、沿途的匪盗、多变的税政,常常让他血本无归。最惨淡时,他的一支三十峰骆驼的商队,在河西走廊遭遇沙暴,人货俱失,几乎让他倾家荡产。

  转机发生在嘉定七年(1214年)。那年黄河决堤,河北、山东大饥,人相食,殍死者十之五六。布尔罕恰在宋境贩货,亲眼目睹饥民剥树皮、掘观音土充饥,道路积尸无殓。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萌生:“这些饥民反正难逃一死,不如……”

  他先是试探性地以“提供食宿”为名,招揽了数十饥民,声称带他们去跑驼队,实际上却将他们辗转贩往西域。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宋人奴隶在西域大受欢迎。在回鹘,富裕的贵族以拥有识文断字的宋人奴隶为荣,让他们担任文书、账房;在于阗,宋人工匠被争相购买,用于制作精美的瓷器和丝绸;更西边的喀喇汗,宋人孩童被训练为杂耍艺人,在宴会上表演助兴。女子更是抢手,无论是作为婢女还是侍妾,都供不应求。近年来,宋人的价格水涨船高。一个健康的宋人成年男子可卖到50贯,女子80贯,孩童因为易于“驯养”,价格更是高达100贯。而布尔罕“收购”的成本,不过是一袋粮食而已。

  布尔罕很快又发现了更大的市场——波斯和大食的贵族们对宋人奴隶趋之若鹜。在巴格达的市场上,一个识字的宋人奴隶可卖到200第纳尔(约合300贯),擅长歌舞的少女更是有价无市,暴利让布尔罕彻底放弃了传统贸易。他精心打造了一条奴隶贸易路线:先在宋境以施粥为名诱骗流民,集中到沿海据点;然后用海船运往注辇国;在那里换乘阿拉伯商船,经印度洋抵达波斯湾;最后通过驼队分散贩卖到西域各国。

  嘉定九年(1216年),江淮大旱,蝗虫蔽日,禾稼尽枯。布尔罕趁机大肆活动,半年内就贩运了上百人。他在泉州设有专门的地下牢狱,关押待运的奴隶。为防官府查缉,他重金买通了韶州市舶务勾当公事的孙逢吉。孙逢吉不仅对布尔罕的奴隶贸易睁一只眼闭一眼,更主动介绍了一伙专业人牙子——乔郎中、左山娘、周德裕等人。

  这些人牙子各有专长:乔郎中擅长配制迷药,左山娘精于诱拐妇孺,周德裕负责运输藏匿。他们与布尔罕一拍即合,想出了“开善堂、拐人口”的毒计。以赈灾为名设立粥棚,专门诱骗无依无靠的妇孺。这条罪恶的产业链日益成熟:人牙子专司拐带,布尔罕负责运输,孙逢吉提供保护。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宋人被像货物一样运往异国他乡。

  布尔罕将利润的三成用于打点各方,三成归自己,剩余四成则悄悄运回胡咄葛部。这些资金让部落实力大增,不仅购置了大量武器马匹,还暗中资助各股反药罗葛部的势力。然而布尔罕万万没有想到,正当他在海上航行时,故国已生变乱。彼时,布尔罕的船队从泉州出发。船上除了香料、珠宝,还有三百多名被拐的宋人。船队沿既定航线航行,先到注辇国补充淡水,然后横渡大洋。在波斯湾的尸罗围港,布尔罕会将奴隶转运给阿拉伯商人,换取金银和西域特产。通常他会在这里休整一个月,等待海风转向后再返航。

  当船队抵达尸罗围时,布尔罕察觉到了异常。港内回鹘商船明显减少,几个相熟的胡咄葛族商人不见踪影。布尔罕留在码头的探子匆忙来报,将发生在驼神节的“王庭之变”细细道来,布尔罕如遭雷击,立即下令全速航行。

  月黑风高,布尔罕正在舱内清点账目,突然烛影晃动,三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为首那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布尔罕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胡咄葛部首领阿史德·特勒!

  “俟斤!”布尔罕惊得账本都掉在了地上,“您怎么……”

  阿史德面色憔悴但目光如炬,身旁两个护卫——达什和昌卡更是手握刀柄,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布尔罕,我的老朋友。”阿史德的声音沙哑而疲惫,“药罗葛部的屠刀没有杀死我,但胡咄葛部需要你的帮助。”

  布尔罕连忙跪地行礼:“属下誓死效忠俟斤!只是……您怎么会在这里?”

  阿史德苦笑一声:“说来话长。那夜若非族人达什和昌卡拼死相护,我早已命丧高昌。我们混在商队中一路东逃,得知你的船队近日返航,特地在此等候。”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药罗葛部正在清剿我们的族人,许多人都逃往宋境。布尔罕,你在宋地经营多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布尔罕抬起头,眼中闪着复杂的光:“属下万死不辞!”

  布尔罕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每说几个字就要喘息片刻。他浑身鞭痕交错,鲜血将衣衫浸透,黏在绽开的皮肉上。当说到阿史德与孙逢吉密会时,他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声音细若游丝。

  “那日……孙大人下船后……阿史德独坐静室……三日不饮不食……”布尔罕的嘴唇干裂,渗出丝丝血迹,“半月后……孙大人重返……二人闭门……终日……”

  话未说完,布尔罕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柳追烟示意衙役泼水,却见清水浇在那血肉模糊的背上,人也毫无反应。

  “给他两鞭子!打醒他!”柳追烟急吼吼地大喊。

  “县尊,再打真要出人命了。”一个老成衙役低声道。

  柳追烟冷哼一声,目光扫过甲板上蹲着的十几个回鹘人:“哪个是阿史德?本官知道你们听得懂汉话!”

  一片死寂中,一个蹲在角落的回鹘水手缓缓站起身来。此人虽穿着普通水手的粗布衣裳,年纪大约四十上下年纪,高鼻深目,鬓角微霜。

  “阿史德在此!”他朗声笑道,竟是一口流利的开封官话,字正腔圆。

  柳追烟上下打量一番,沉声道:“你是阿史德?说!你与孙逢吉在静室中密谈终日,所为何事?”

  阿史德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柳县尊明鉴。可否先容我给布尔罕喂碗清水?他虽贪生怕死,出卖于我,但终究是我自幼相识的朋友。”

  柳追烟眯起眼睛:“他受不住拷打将你供出,你还要给他喂水?”

  “布尔罕胆小怯懦,但我不怪他。”阿史德叹道。

  柳追烟沉吟片刻,示意衙役取来一碗清水:“念你是个仁义之人,准了!”

  阿史德接过水碗,缓步走向昏迷的布尔罕。他的步伐沉稳,不见半点慌乱。蹲下身时,他小心地将布尔罕的头扶起,动作轻柔得仿佛在照料至亲。然而就在水碗递到布尔罕唇边的刹那,阿史德眼中突然闪过一抹狠戾之色,但见他左手猛地按住布尔罕下颌,右手疾如闪电般扣住天灵盖,用力一拧。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布尔罕的脖子被硬生生扭断,当场气绝身亡。

  “你!”柳达怒吼一声,飞身扑来,却为时已晚。他一脚将阿史德踹翻在地,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住这个回鹘人。

  柳追烟彷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走上前去,掰开阿史德的嘴,定睛去看他的牙齿,面容可以模仿,衣服可以改扮,舌头可以说谎,但原生的牙齿不同——精脍细食者的牙齿和咀粗嚼粝者的牙齿,磨损必不相同,一眼可辨:“你这口牙,不像是一个主人!你不是阿史德!说!真正的阿史德在哪里?”

  “为主尽忠,死有何憾!宋人,你永远也别想找到他!”

  柳追烟面色铁青,快步走到孙逢吉面前。这位“市舶务勾当公事”虽然被捆得结结实实,却仍昂着头,眼中满是讥诮之色。

  “柳县令,你惹上大麻烦了……”孙逢吉冷笑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有些人,不得罪比得罪要强。”

  柳追烟不为所动,沉声道:“把孙逢吉和这个假阿史德分开审!供词要两相印证!本官不信,撬不开你们的嘴!”

  与此同时,县衙后巷,夜色如墨。

  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地时只发出轻微的“嗒”声。身影迅速闪进槐树阴影中,警惕地四下张望。

  黑影不是旁人,正是柳追烟买来的奴隶阿塔阔克。他贴着墙根疾行,每一步都落在最暗处。眼看就要拐出巷口,忽听破空之声袭来。

  “嗖——”一支弩箭精准地射穿他的小腿。阿塔阔克闷哼一声,滚倒在地。他忍痛伸手入怀,想要抽出匕首,又一支弩箭飞来,“噗”的一声将他的手掌钉在身旁的树干上。

  阿塔阔克额角青筋暴起,却咬紧牙关不发一声。他用另一只手抓住箭尾,猛地发力折断箭杆,然后缓缓将手掌从箭杆上抽离。鲜血顿时汩汩涌出,痛得他浑身发抖,在青石板上留下斑斑血迹。

  汪迟的身影从墙后缓缓走出,手中举着一把精致的手弩,弩上还扣着一支待发的箭矢。

  “阿塔阔克,你往哪里去?”汪迟声音冰冷,“奴婢贱人,律比畜产,主家对逃奴有生杀之权。”

  阿塔阔克伏在地上,颤声道:“汪先生饶命!”

  “能不能饶你,要看你肯不肯说实话!”汪迟逼近一步,弩箭对准他的咽喉。

  “汪先生此言何意?小人听不懂……”

  “脱下上衣!”汪迟突然喝道。

  “汪先生?这……”

  “脱!”汪迟举高手弩,箭镞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阿塔阔克不敢违逆,颤抖着解开腰带,将上身衣衫褪去,

  “转过去!”汪迟命令道。

  阿塔阔克苦笑一声,缓缓转过身去。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汪迟瞳孔猛然收缩。但见阿塔阔克背后,赫然出现一尊诡异的神像纹身:人身驼蹄,头发是一盘吐信的毒蛇,周身漆黑如墨,正是驼神的模样。文身技艺精湛,在月光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皮肤上跃出。

  “果然如此。”汪迟深吸一口气,“久闻回鹘药罗葛部、胡咄葛部等信奉驼神。《西域番国志》有载:‘回鹘贵种,多纹驼神于背,示不忘本’。《北庭风土志异》亦云:‘回鹘酋者皆披神纹,代驼神牧守沙海子民’。这纹身乃是各部俟斤的身份象征,我说得可对?”

  阿塔阔克缓缓转回身来,脸上的卑躬屈膝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杀在握的威严。尽管浑身血迹,小腿和手掌还在不断淌血,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眼神中透出久居人上的气势。

  “汪先生果然博闻强识。”阿塔阔克的声音也变得沉稳有力,“不错,我正是胡咄葛部俟斤阿史德·特勒。”

  “胡咄葛部?四面楚歌的胡咄葛部?”

  “汪先生也知回鹘事?”阿史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锐利的审视。

  汪迟手中弩箭依旧稳稳对准对方,冷声道:“岭南通衢大洋内外,各地客商云集,汪某助柳县尊打理县务,事涉商税,岂能不知?自嘉定十年十一月起,乳香、没药、安息香等原产于西域于阗、疏勒等地的香料供应不足,市价暴涨三倍有余,岭南大小商行香料断货,各州县税收月跌两千贯,至今不止。”

  他向前逼近一步,弩箭几乎抵住阿史德胸膛:“汪某与商会细谈,得知胡咄葛部俟斤于王庭被刺,族人被药罗葛部围剿,天山南北商道尽数被截。药罗葛部的骑兵见到胡咄葛商队就抢,见到驼队就烧。丝路要道烽烟四起,致使香料运输受阻。我说得可对?”

  阿史德闻言,竟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带着几分悲凉:“好一个翁源县令,好一个汪先生!万里之外西域商道阻塞,竟能在税簿上看出端倪!不错,药罗葛部的那些贼子,宁可断了整个回鹘的财路,也要将我胡咄葛部赶尽杀绝!”

  “你不在回鹘坐镇,到宋境何为?”

  “兹事体大,不便相告。”

  “你不怕死?”

  “阿史德不怕死,阿史德只怕败得糊涂,汪先生若能解惑,阿史德知无不言。”

  “你有何惑?”

  “你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

  “案局如棋,在高明的棋手眼中,同样的招数用第二次,便漏洞百出,而你……一招并不高明的‘弃车保帅’就用了两次。”

  阿史德缓缓闭上眼,皱眉沉思,似乎完全没有理解汪迟的话。

  汪迟长吸一口气:“一言以蔽之,汪某不信鬼神,便不可能有所谓的鬼咒杀人!达什、昌卡收钱下咒,这件事根本就不成立。若深究原因,无非有三:诈财、寻仇、灭口。董雁回说过,达什和昌卡是先收钱、再下咒,若是诈财,拿了金铤,直接消失便是,没必要真的去杀人惹麻烦,所以不是诈财;若说寻仇,达什、昌卡直接杀人即可,没有必要找上董雁回,玩儿下咒索命的把戏;唯一的可能便是灭口。董雁回说过,他那晚跟踪左山娘的马车,遇到人牙子们在船上密谋,他潜入水中,听到他们将拐来的女人、孩童卖往回鹘。回鹘商人倒卖香料,尚需借力本地商行,拐卖人口这等生意,岂能不与宋人合作?因此,汪某断定,达什、昌卡杀人多半是为了灭口。而找上董雁回这个倒霉蛋,单纯是为了拿他当挡箭牌,反正董雁回已经亲手杀了乔郎中、冯福、左山,杀一个也是杀,杀三个也是杀,杀五个也是杀,都是一颗脑袋,万一东窗事发,开堂审案、押赴刑场、验明正身、人头落地,此事也便不了了之。于是,你们编了个鬼咒索命的幌子,在他谋杀左山娘、周德裕力有未逮之时,助他一臂之力。可惜,你的算盘打得虽然好,却没想到我们查得这么快,柳县令直扑沙鸣舶,让你惊恐不已,你知道布尔罕已经进入查探视野,藏在他身边危险不小。于是乎,你耍了个手段,让布尔罕引柳县令去他的月影舶,你藏身奴隶之中,故意展示行止做派,让柳县令注意到你和你脚上的‘托古拉玛’,柳县令一心查案,恰恰堕入你的陷阱,你成功地被他带离月影舶。而达什和昌卡也成为了你隐瞒身份、易地藏身的‘献祭品’,你通过弃掉这两个‘车’,保住了自己这个‘帅’的安全,成功给自己换了个‘灯下黑’的安全之地。毕竟如果没有地方落脚,一个高鼻深目的回鹘人在宋境行走,搜捕起来还是很容易的。想来达什和昌卡必是你手下忠心耿耿的死士,纵然落在县衙手中严刑拷打,也不可能出卖你!这是你第一次‘弃车保帅’!”

  “不错,他二人家中三代皆为俟斤护卫,心如铁石,此危难之际,正是他二人效命之时!”

  “你藏身县衙,柳县令与县衙诸多人马赶往荔锦渡,你不可能不知。孙逢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将柳县令拦个正着,若说无人通风报信,汪某是不信的!”

  “回鹘善驯鹰,正是本俟斤及时传信!”

  “说是传信,不如说又是一次‘弃车保帅’,布尔罕一旦被捕,你会更加危险,你需要一个机会逃离县衙,另寻他处,但县衙的看守严密不比民宅,你的身份又是一个奴隶,再加上有陈吼、柳达二位高手坐镇,你想逃走难上加难,你需要制造一个机会,用孙逢吉、布尔罕调虎离山,便于你金蝉脱壳。”

  “可惜……终究被你汪先生识破!咱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你何以怀疑到我?”

  “柳县令当初向我讲述与你接触的始末,复述了你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你说……你家世代经商,你因西域战乱,被强征为士兵,在一次战争中,你杀死了敌方一名贵族,这双‘托古拉玛’是你的战利品,你穿上它急行军,追击敌方残部。”

  “没错!”

  “你能穿着它急行军,说明它是合脚的。在乱军中,杀一个人容易,但他的鞋子恰好与你合脚……这并不容易,而且你说过,这种‘托古拉玛’是量脚定做。”

  阿史德目光一黯:“原来如此,汪先生好细的心思……原来自那时起,你便对我起疑。”

  “不错,只是彼时我急着查证董雁回,心知你在县衙难以逃脱,尽在掌握,是故没有急着找你问话。但随着柳县令在荔锦渡与孙逢春相争,陈吼、柳达、县衙人手都被抽调至荔锦渡支援,我隐约觉出不对,将上述线索、疑点串联,渐渐摸索到这一局的局眼,原来在你身上!”

  “汪先生,适才你也说了,杀一个也是杀,杀三个也是杀,杀五个也是杀,鬼咒杀人是杀,用刀杀人也是杀,早杀是杀,晚杀也是杀,就算达什、昌卡不帮他,他早晚也是要杀掉左山娘和周德裕的,董掌柜愿意认罪、生无可恋、一心求死,他一颗脑袋就能平掉这件案子,你何必还要较真呢?胡咄葛部凭商起家,颇有资财,你若肯抬一抬手,万事好商量!”阿史德拱手作揖,满面诚恳。

  汪迟闻言,面色陡然一沉:“此言差矣!董掌柜为报私仇而触犯国法,其情可悯,其罪难恕。但杀一个便是一个,杀五个便是杀五个,是非曲直,自当据实,岂能商量?以金银买法,实乃小人之行,绝非君子所为!”

  阿史德急得咬牙切齿:“你……好迂腐!”

  汪迟向前一步,目光如炬:“汪某读圣贤书,今日若为金银而徇私,他日何以立身于天地之间?”

  阿史德仍不死心:“汪先生,这县令不是你,而是柳大人,你不能越俎代庖。我要和柳大人商量!”

  汪迟摇摇头,神色诚恳而坚定:“清白正直,乃是立身之本。柳贤弟心思纯良,犹如白纸一张,我希望他能行得端、做得正,为国为民,干出一番实绩。”他语气愈发凝重,眼中透着不容动摇的执拗,“我汪迟便是死,也绝不允许有人用这等下作手段,害了朋友心志。金银虽好,买不去天地良心;权势再大,大不过王法国纪!”

  阿史德见汪迟不为所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突然伸出双手,示意汪迟近前:“汪先生既然执意如此,便请绑了阿史德吧。”

  汪迟略一迟疑,但念及手中弩箭迅捷,还是壮起胆子,解下腰带缓步上前。就在距离阿史德三步之遥时,阿史德脚猛地一跺,扬起一片尘土直扑汪迟面门。

  “卑鄙!”汪迟猝不及防,被沙土迷了双眼,手中弩箭顿时失了准头。阿史德趁机一个翻滚,以肩撞向汪迟小腹。

  “呃!”汪迟吃痛弯腰,仍死死抓住手弩。阿史德双腿如剪刀般绞来,将汪迟绊倒在地。两人在巷中翻滚扭打,阿史德虽受伤不轻,但搏杀经验远胜书生汪迟,三两拳便将汪迟打得鼻青脸肿。

  “砰!”阿史德用手肘猛击汪迟肋下,听得一声闷响,怕是肋骨已断。

  汪迟口鼻溢血,却仍死死抱住阿史德不放:“休想……逃走……”

  阿史德狞笑一声,竟从怀中抽出一柄匕首,寒光一闪,刀尖直刺汪迟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黝黑大手如铁钳般扣住阿史德手腕。咔嚓一声脆响,阿史德腕骨应声而碎。

  正是从荔锦渡赶回的陈吼到了!

  阿史德惨叫一声,匕首落地。他还欲挣扎,陈吼一记擒拿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膝盖顶住后心,教他动弹不得。鼻青脸肿的汪迟咳着血沫,瞧见陈吼的黑脸,挤出一个欣慰的微笑,终于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继续阅读:第十章:雨霁云开丰收景 马嘶人泣离别情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猫迟案2.惊蛰篇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