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天的健身课很快结束了。姜小玲站在体脂称上，有点不敢看屏幕上的数字。
“还不错。”巴图轻声说。他在课程表上快速地记录下姜小玲的体脂数据。二十天前后，姜小玲的体脂降低了15％。如果能坚持下去，很快，她将瘦回与巴图刚认识时的体型。
可姜小玲却不太高兴。
“我怎么瘦了这么多啊？”她蹙眉瞪着体重。20天，她瘦了13斤。“巴图，你希望我有个好身材，这我能理解。但我是做大码模特的啊。再这么瘦下去，我就接不到活儿了。”
巴图有些尴尬。来找他健身的女性，大多是为了减脂。姜小玲的目标则比较复杂。她希望保持健康的同时，还不能丢失丰满的体型。
“嗯……要是把有氧换成无氧，做一些力量训练，增加肌肉的话……应该能满足你的要求。”巴图开始拿着小本本规划起来。
“哎呀算了。”姜小玲扒拉开巴图的笔记本，“反正我私教课也到期了。你别多费心思了。”
“你……不打算续课了？”巴图看起来有些失落，但很快，他摆着手解释，“我不是要赚你钱的意思啊。就是觉得你目前的身体状况，还是处于亚健康的状态。我们可以再试试健身加饮食一起规划。我之前做过拳击运动员，拳击运动员必须在保持重量级的同时增加肌肉密度。我对你这个类型的需求，很有经验。”
“这健身卡不是我的。”姜小玲讪笑，“我倒是想续课，但你们这儿太贵了。要不是我经纪人请客，我是真没钱来这儿消费。明天，我就得把卡还给他了。”
巴图思索了片刻，道：“那要不这样吧。我不收你钱，继续给你做训练。你每周健身三次就行了。”
“不收钱？你们健身房能允许吗？”姜小玲瞥了一眼前台的主管教练。今天是她续费的日子，主管教练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这头待宰的小肥羊呢。
“我们不在健身房练。我给你上私课。”巴图压低声音说。
“那不合适吧？我不能占你便宜啊。”姜小玲琢磨了一下，“要不这样，你每次私教课，不是赚八十块么？我给你一百块。一百块的健身课，我还是上得起的。”
“这钱太多了。”巴图还想推脱。但姜小玲说什么都要他收下，否则，她就不来锻炼了。
“那好吧。一节课一百。我给你做一顿健身餐，再给你准备一份健康便当。”巴图最终勉强地答应了。两份健身餐算下来，怎么也有大几十块钱了。他说过他不想赚姜小玲的钱，他是认真的。
对于姜小玲来说，健身还能蹭顿饭。这可太让人高兴了。姜小玲用手肘戳戳巴图，问：“那教练，咱在哪儿上课啊？”
“你不是住在朝阳大悦城附近么？”巴图说，“我也住在那边。你来我那儿练吧。”
“你家还有健身器材啊？”姜小玲感到很惊讶。
巴图把她的惊讶理解为了不情愿。毕竟，哪有男生随便邀请女生到自己家的。巴图赶紧解释：“那个，你千万别介意。我住在公园里。用的是公园的健身器械。公共场所，别担心。”
听了这个描述，让姜小玲更惊讶了。住在公园里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巴图露宿在公园里吗？像流浪汉一样？这倒是能解释为啥他在北京一个月生活费两千块就够了。
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周六，姜小玲如约到达了巴图所说的郊野公园。这个公园是开放式的，在五环边，面积不算很大。公园里绿化很好，有一个宽阔的停车场，停车场内设有一个公共洗手间。公园的位置有些偏，距离附近的居住社区有一定距离。因此，即使是节假日，这里的客流量也不大。
倒是挺安静的。姜小玲站在停车场给巴图发了条微信，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几乎是一瞬间，她听到身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姜小玲转过头，发现巴图从一辆房车里走了出来。他手中攥着一根粉色的跳绳和一捆崭新的瑜伽垫。一看就是他特意为姜小玲买的。
巴图抱着健身器材，正准备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姜小玲走进公园锻炼。姜小玲打断了他。
“你住在车里？”姜小玲瞠目结舌。
“我住在房车里。”巴图看出姜小玲的好奇心已经战胜了她的健身欲望，只好先把器材放到草坪上，带姜小玲围着他的房车参观了一圈。
这是一台二手的拖挂房车。雪白色的车身，占地面积大概有七、八个平方。房车本身是无法驾驶的，它只是一个拖挂车厢。车厢的前端连在巴图家的小皮卡后面。小皮卡为房车提供动力。
“神奇啊……”姜小玲摸了摸房车的车门。看姜小玲似乎对房车的内部也很感兴趣，巴图掏出钥匙，把车门打开了。
“拖挂房车的空间相比B型和C型房车来说，要宽敞些。但肯定和住宅比不了。”
“啥叫B型、C型房车啊？”姜小玲问。
“你在路上见过救护车吧？”巴图耐心地解释，“B型就是从救护车的车型，比如福特全顺这类的车改造的。车厢和车底盘是一体的。这是最安全的房车车型。而C型房车比B型要大一些。这类房车是买了大动力的车底座，然后把房子的部分焊接上去的。C型比较适合家庭出行，因为空间大。但是C型房车在路况不好的地方很危险。毕竟车身和底盘不是一体的。”
巴图内心不太想给姜小玲展示自己的居住环境。他知道他的北漂生活非常拮据，甚至可以说……很糟糕。不过，这一点确实是巴图想多了。姜小玲并不喜欢对人“下定义”或者评价他人的生活。她走进巴图的房车里时，扑面而来的只有新鲜感。
巴图的房车车厢内部空间不大。但安装了一排橱柜、一个二手冰箱、一张对坐的卡座沙发，车尾还有一张横卧的1.35米宽的小型双人床。车厢内的东西并不多，吊顶橱柜基本收纳下了巴图所有的生活用品和衣物。唯一有些凌乱的是卡座沙发中间的桌子。桌上摆了一台老款的笔记本电脑，还有零七碎八的CHA马术协会认证备考书籍。
“你这地儿也太舒服了吧！”姜小玲竟然用一种羡慕的口吻说，“这就是可移动的家，现代版的游牧民族蒙古包啊！”
巴图被姜小玲逗笑了：“移动还真的很少移动。我的皮卡是内蒙的牌照，在北京市区内开不方便。所以我一旦驻车，基本几个月都不会再动弹了。”巴图有些遗憾地说，“不过以后有机会了，家里债务没那么多了，我倒是挺想开着房车全中国转转。”
“买这么一辆房车挺贵的吧？”姜小玲问，“我看那路上跑的房车，都好几十万呢！”姜小玲怀疑地看了看巴图，“你不是缺钱吗？”
“B型和C型确实得几十万。但拖挂房车很便宜。它自身没有驱动力，其实就是在我的皮卡后面拖了一个装满家具的铁皮罐头。这种拖挂，新车也就三五万块钱。我这是二手的，从宝音大叔那里买的。花了一万二。我来北京住了这么久，折算成房租，我早回本儿了。”
“你倒是挺会算账的。”姜小玲认可地点点头，“那你一直停在这个公园吗？”
“也不是。之前停的地方离市中心近，停车费高。我停了半年，就搬过来了。”巴图指了指停车场外的保安亭，“郊野公园的保安大叔允许我在这儿驻车，每个月交停车费三百五十块。停车场里有一排电动车的充电桩，我还可以给车内电器充电。停车费和电费算是我的主要开销了。平时，我的生活用水从旁边的公厕接，饮用水有过滤壶。这都是免费的。”
“你要住在这儿，每天怎么洗澡啊？”姜小玲好奇地问。
“哦，在这里。”巴图拉开橱柜旁的一个小门。门内竟然是一个1.5平米的小盥洗室。盥洗室内有一个马桶、一个可以旋转收纳的洗漱池。洗漱池上的水龙头可以抽拉出来变成花洒。
“我一般不在车上洗。我这辆车的水箱比较小。洗完澡就得立刻加水。”巴图说，“我平时都在健身房或者马术基地洗澡。车上的水是用来做饭洗碗的。”
姜小玲盯着洗手间里马桶，问：“你的马桶在车上的话，为什么车里没有异味呢？”
这个问题问得巴图很是尴尬。但他仍旧耐心地从洗手间的橱柜里取出了一瓶蓝色的药水。
“这个是降解剂。需要倒进马桶里。马桶下方连着车内的灰水箱——灰水箱就是处理污水的。降解剂可以把固体有机物降解成液体，同时除臭，最后排入灰水箱里。然后，我只要拉着灰水箱去公共厕所倒掉就行了。”巴图带着姜小玲下了车，给她展示了房车的灰水箱。
这个灰水箱看起来像个迷你行李箱，还有拉杆和轱辘。就算凑得很近，也几乎闻不到任何异味。
“当然了，我这房车离停车场的洗手间那么近，我一般也不在车上解决。”巴图有些不好意思。他把灰水箱推回车内，擦了擦手。“好了，我们赶紧训练吧。”
两人走进公园，巴图带着姜小玲在绿意葱然的森林间慢跑起来。慢跑，是巴图每天都会做的事。北京和他一直生活的乌兰布统草原实在太不一样了。在公园里慢跑，能让他产生一种自己回归到家乡的大自然中的错觉。这是巴图慌乱又困窘的生活中，难得的惬意时光。
姜小玲看着跑在她前面的巴图。他的背肌在磨旧了T恤衫下，随着奔跑的动作有节律地耸动。她看着看着，身体就发烫了。巴图身材可真好。不愧是运动员啊。不愧是少数民族啊。真的基因不一样啊。
“小心脚下！”巴图指了指一泡不知是谁家没素质的小狗拉在步道上的便便。姜小玲赶紧避开。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他问姜小玲。姜小玲害羞地摸了摸脸。巴图不觉有他，很贴心地从腰包里掏出了矿泉水，递给了姜小：“休息会儿吧。”
姜小玲一边仰头喝着水，一边悄悄打量着巴图。
不对劲。姜小玲想。我的心跳这么快，一定是因为运动太剧烈，绝对不是因为我对巴图产生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我喜欢的人是周鹭那样的啊！是他把我拉出失业和颓废的泥淖的。因为周鹭，才有了如今的我。也正是因为当年的我，才有了周鹭。我们是彼此成就的挚友啊！巴图不过是长得帅、身材好，我不能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姜小玲心思复杂地完成了她与巴图的第一次“公园健身课”。巴图在房车边支起了天幕，搬了个小卡式炉，给姜小玲做了一顿营养丰盛的减脂餐。他甚至给姜小玲煮了一锅低脂无糖咸奶茶。这奶茶尝起来和三年前姜小玲在乌兰布统喝到的一模一样。姜小玲的心绪更加混乱了。
“那个……”巴图捧着奶茶，犹犹豫豫地开口，“那天在健身房外接你的男孩，是谁啊？”
巴图的表情怪怪的，好似他这话问得相当别扭一样。姜小玲看了他一眼，半心半意地回答：“是我大学的学弟。一个做宠物博主的网红。”
“啊，网红。”巴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长得挺帅的。确实可以做网红。”
两人沉默了片刻。巴图又率先开口：“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姜小玲本来想说“还行”，可转念一想，她和周鹭之间的关系岂是“还行”两个字就能定义的？周鹭是她在北京最好的朋友之一了，亲密程度仅次于和姜小玲住在一起的李秀丽。姜小玲低下头，看到巴图的手指正不安地轻敲着奶茶杯。他的手很大又很有力量。这双手曾在姜小玲的汽车深陷乌兰布统泥泞里时，轻而易举地把她抱了起来。也许，就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对巴图产生了好感。但时过境迁，三年了，姜小玲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使她再想念峡谷里漫天的繁星，她也得认真地为留在北京而付出努力。而这个努力，并不只是靠自己购买一套小公寓，更是找到一个未来会和她一起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伴侣。
“我跟周鹭关系很好。”姜小玲决定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了。留退路、养备胎的，都是渣女。她姜小玲行得正坐得端。“我打算追周鹭。”
巴图轻敲奶茶杯的手指停了下来。
“后天，也就是七夕的时候，我会跟他告白。”
巴图神情复杂地挑挑眉，收走了姜小玲手中的空杯子。
“那后天告白完，记得接着来上健身课。我晚上八点结束马场的表演。我们九点上课？”
“好。九点。”姜小玲答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