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丽没想到，王书岳也会和她一样，去那种街边的小苍蝇馆子吃饭。当然，这倒不是说她在期待对方请自己吃一顿什么法式大餐。只不过，她以为王书岳这种收入水平的人，怎么也会去一家略高档些的餐厅进食。但仔细想想也对，王书岳素来是个实用主义者。吃饭这种小事，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足够了。就算是坐在狭窄的广式餐厅里扒拉着饭时，王书岳还在拿着手机，不停地打着电话、发着微信。李秀丽仔细听了一下他和电话里几个不同的人的对话，王书岳似乎是在给他自己找一些程序员的兼职工作。
“抱歉。我今天辞职的事儿，也不知道怎么就走漏了风声。”王书岳向李秀丽道了个歉， “我这些大学里的师哥师姐，想挖我去他们那儿上班。”
“真好啊。”李秀丽羡慕地说，“一辞职就有人来挖你。”
“有什么好的？他们那儿的工资支持不了我的生活。”王书岳说，“赚得多，花得也多。北京这种吃人的城市，你赚多少钱都带不回老家，统统都得留下。”
李秀丽认可地点点头。她本以为只有她自己在北京存不下钱，没想到王书岳也和她一样。
“有时候，我觉得咱们这些北上广的白领，就像紫禁城里的太监和宫女。”李秀丽说。
“什么东西？”王书岳愣住了，“太监宫女？”
“对呀。我们就像太监和宫女一样，虽然见过很多世面，但没有房子，没有孩子，没有未来。”
王书岳大笑起来。他笑得乐不可支，手指伸进眼镜镜片后面，揩了揩他笑出来的眼泪。李秀丽也陪着他一起笑。但她的笑容更接近于苦笑。
“我前几天去兼职了。”李秀丽告诉王书岳，“反正每天下了班回家也不生产价值，我就去楼下的便利店值夜班。夜班时薪是18块钱。这就是我的青春。我的青春，一小时18块钱。”
王书岳听完，有点心酸。他叫服务员，又给李秀丽加了一道杨枝甘露做甜品。
“你不是有主业工作么？干嘛要去做副业？”
李秀丽用小塑料勺一口一口地喝着她平时不会舍得买的广式甜品，回答：“我有个朋友，叫巴图。他学历比我还低。可是他每个月收入比我高多了。他打着好几份工，既是健身教练，又是外卖小哥，还兼职表演杂技。现在，他打算创业，已经找来了赞助商和合伙人。巴图从不畏惧大城里的人会瞧不起他。可我老觉得自己，虽然上的是大专，但也是在大学里生活过的，必须要做脑力工作，不能做体力活。可我现在想想，做蓝领又怎样？有钱赚、能服务和帮助到便利店的客人，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成就感，对于我这种经常做不好本职工作的人来说，很珍贵。”
王书岳沉思了片刻，道：“你说得对。”他想起先前他对李秀丽傲慢的态度，感到有些愧疚。他并不知道李秀丽的生活如此困窘。他还以为，能和他住在一个小区的人，怎么也不会缺钱吧？然而，在同一小区有房和在同一小区租房，还是差别很大的。
两人吃过了晚饭，李秀丽开车把王书岳送到了他位于海淀区的长租公寓。下车前，王书岳给李秀丽转了账。
“一个月的保险金是一千二百元。这是之前三个月的，还有这个月的。以后你要保险金就来找我要。别跟我妈说了。”
4800块钱用微信转了过来。李秀丽犹豫要不要点接收。周大妈已经把这笔钱补给她了。可如果她现在拒绝，恐怕就得把周大妈一的病情告诉王书岳了。她很希望这对母子能够不要因为爱而隐瞒对方。可作为一个外人，她感到无能为力。
“你现在裸辞了，是不是可以多回家陪陪周大妈了？”李秀丽问。她希望王书岳能常回他妈妈家看看。王书岳这么聪明的人，说不定就能发现自己的母亲已经患病了。这样一来，李秀丽也不用亲口说出他们的秘密了。
“还不行。”王书岳遗憾地说，“我师哥有个短期项目想让我进去做。接下来一两个月，我应该都在上海。赚钱虽然不算太多，但肯定能解决我辞职后的焦虑感。你说得对，成就感也很重要。”
“你要去上海？”李秀丽着急了，“那周大妈怎么办呀？而且你现在脚还没好呢。”
“脚没事儿。程序员写代码，又不是用脚写。”王书岳拄着拐下了车，和李秀丽握了握手，“今天非常感谢你。我去上海期间，妈妈那边有什么事儿，还要托你帮忙。”
王书岳的客气让李秀丽非常不适应。她尴尬地握了握手，告别了这位即将要去新城市揾食的大厂精英。
李秀丽满腹心事地回到家时，她发现巴图和周鹭也在家。他俩和姜小玲围坐在餐桌前，一人一台笔记本电脑，正在算账呢。
“啊！”姜小玲尖叫起来，“秀丽啊！我们钱凑够了！”
姜小玲捧着电脑跑过来，屏幕上是一张密密麻麻的EXCEL表。
“我找到一个拍平面的摄影师，他的团队有三个人，准备拍一组内蒙风情的风光摄影。他们可以出七万块作为差旅费用，让巴图联系当地的村民当他的模特。还有我，我也免费给他当模特。他想拍一些特别的、有异域风情的照片，去参加国外的摄影奖。”姜小玲激动地说，“然后，宝音大叔的拖挂房车也不用花钱买了。还有就是周鹭这边……”
“这次内蒙，我和金婴也去。”周鹭接过话，“我接了一个宠物露营用品的短视频广告，虽然在北京郊区也能完成拍摄。但巴图说免费带我去他家玩。我收的广告费给巴图三万块的分成。”至于金婴，她是自费参加巴图的房车露营活动的。周鹭如果不在家，她一个人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万一她父母再来骚扰她，她都没地方躲。
李秀丽为巴图感到高兴，同时，她发现姜小玲、周鹭、金婴都为巴图提供了助力。李秀丽觉得，自己身为朋友，却帮不上巴图，而感到心情沮丧。
“我们的房车基本都订出去了，但我给你留了一个空位。”巴图告诉李秀丽，“既然大家都去，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吧。”
李秀丽激动了一下，但很快，她黯然地说：“不了。我还有便利店的兼职，保险公司每天早上还要开早会。我就不去了。你们还是把空位卖出去吧。能赚钱。”
众人安静了下来。他们知道李秀丽的困难，便不再劝了。
“真挺不好意思的。我也没帮上忙。”李秀丽匆匆说了一句，转身往卧室走。姜小玲看出了闺蜜的难过，她追了两步，拉住李秀丽，道：“谁说你帮不上忙的？我们想让你给巴图规划一个旅行险的方案。这次下订单的客人挺多的，以防万一。”
李秀丽知道，姜小玲和巴图这是在照顾她的工作。旅行险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们拿着客人的身份证号码，在手机上下单就行了，何必非得来找李秀丽帮忙呢？他们这是帮她凑业绩，还把对她的帮助，说成她提供给他们的帮助。
“我知道了，我一定办好！”李秀丽感激地说。
姜小玲看向了巴图。距离中秋节假期没有多少天了，巴图的事业即将展开。巴图对姜小玲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今晚如此幸福且充满希望，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次中秋之旅，将成为一场灭顶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