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中秋节的第一天假期。露营之旅出发在即。巴图在六时吉祥马场,对露营车进行最后一次安全检查,姜小玲去了周鹭家,和他一起整理这次旅行拍摄vlog的摄影设备。所有人都很忙碌,除了金婴。她只收拾了一个小旅行包,带了三五件换洗的衣服。剩下的,她似乎什么都不打算准备。
“驱蚊喷雾带了吗?”周鹭问。
金婴吃着薯片,翘着脚坐在周鹭的沙发上看书。她头都没抬,哼哼出了一个大概是表示“否定”的音调。
周鹭叹了口气,走过去拆开了金婴的行李包。里面除了衣服,什么都没带。
“洗面奶、护肤品、防晒霜,这些你都不带吗?”周鹭蹙眉。
“我打算用你的。”金婴理直气壮地回答,“你的护肤品还比我的贵呢。”
一旁收拾摄影器材的姜小玲心里不舒服了。她很讨厌金婴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好似,周鹭就跟她的男朋友……不,就跟她的仆人似的。
“周鹭,我叫了个外卖,给你买了箱水。”姜小玲贴心地说,“一会儿外卖到了,你记得把水装你车后备箱里。巴图的拖挂房车里也有瓶装水,但数量不多。到了草原上,我怕你不够喝。你不是还要带着宠物么。”
“谢谢学姐!”周鹭感激地回答。他这次出行,要把老猫卓别林和三只狗都带上。剩下的宠物留在家里,叫了饲养员每天上门照看。
“别客气。”姜小玲拍了拍周鹭的肩膀,“我毕竟算你的姐姐。和某些‘姐姐’不一样。我是会照顾弟弟的。”姜小玲阴阳怪气地看了一眼金婴。金婴目不转睛地看着书上的字,不知是对书还是对姜小玲,她轻笑了一声。
周鹭感到有些尴尬。他隐约知道姜小玲喜欢自己,但一来姜小玲从未开口向他告白,二来他也能察觉出巴图对姜小玲的好感,三来他自己爱慕的人又是金婴。周鹭被夹在三位好朋友之间,他稍微说错一句话,恐怕会让所有人的关系变得难堪。
“谢谢学姐的关心。”周鹭客客气气地想重申一下他和姜小玲最本质的“学姐——学弟”关系。
周鹭和姜小玲快速地打包好摄影器材时,外卖也送到了。周鹭把一大箱矿泉水放进了后备箱里。按照往常,要是姜小玲晚上才离开周鹭家的话,周鹭都会开车把她送回去的。但今天,周鹭没有向往常一样提议送姜小玲回家。姜小玲感到有些诧异。但她没多说什么。周鹭陪着她走到了小区门口,送她上了出租车后才返回了公寓。
公寓内,金婴等待得有些不耐烦。周鹭下楼有二十分钟了。她不明白周鹭到底跟那个姜小玲有什么好说的。金婴并不是一个有太强占有欲的人,但自从上次她爸妈来家里突袭,周鹭帮她挡了金父的一拳后,金婴对周鹭的看法大有改观。周鹭逐渐地从金婴印象里那个“弟弟”的角色中蜕茧而出。她不得不把他视作一个成年的男人来看待了。
周鹭进门了。金婴快速地躺回沙发上,捧起书,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问:“你俩聊什么能聊这么久?”
周鹭抿嘴一笑:“怎么了,你嫉妒了?”
金婴给了她一个冷哼。周鹭走到沙发边,把金婴手里的书抽走了。
“你书拿反了。”
金婴的脸“腾”地红了。周鹭看了一眼书名。是他传播学课程的一本参考文献《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这书周鹭从来不看,太佶屈聱牙,看得他头疼。
“你看这种书干嘛呀?”
“我不是要辅导你写论文吗?”金婴撇头示意了一下门口鞋架上的一个大纸袋子,周鹭走过去,打开纸袋一看,里面全是论文的参考文献。金婴已经一页一页打印好,分门别类地贴上了标签。“这个纸袋明天要带上,你去内蒙期间,论文的功课不能落下。不然就算你开题报告过了,明年夏天答辩你也过不了。”
周鹭瞠目结舌。这纸袋子比金婴的旅行包都要大。她不给她自己带点护肤品,却给他带了一大堆资料。金婴在追求卓越的道路上,果然永不停息。
“我是想让你去草原上看看风景,好好休息一下的。不是让你去辅导我学习的。”周鹭蔫儿嗒嗒地说。
“有些人喜欢玩,有些人喜欢学习和工作。玩,是没法让我放松的。只有学习、工作、创造价值,才能缓解我的焦虑。所以,鹭鹭,你就接受我的好意,认认真真把你的毕业论文写好吧。”
“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别像一根弦一样绷得那么紧。”周鹭说,“反正你现在也不用上学了,工作也辞了,为什么不趁着这个机会做点别的事情呢?你之前说要辅导我写论文,我以为就是点拨我几句。要是知道你会这么辛苦,我肯定不答应让你帮忙了。”
“我不辛苦啊。”金婴回答,“我对‘玩乐’真的没兴趣。我从小就没真正‘玩’过。再说了,你也知道的,我就连谈恋爱都是抱着工作的态度进行的。”
对。周鹭脑补了一句。你换男朋友就像换工作一样,可绝情了。
“好吧。”周鹭叹了口气,“如果这么做能让你心里舒坦些。我配合你。”
金婴笑着拍了拍周鹭的肩膀,然后把手中的书递给他:“去把我贴了标签的那几章,先给看了。明天路上开车的时候,我要考你。”
周鹭哭丧着脸,捧着书进了书房。
金婴诚不欺人,第二天,俩人一路上都在讨论文献。他们先是一大早开着周鹭的迷你库伯去了六时吉祥马场,和当天所有露营的客人汇合。客人们大多自己有汽车,没有的则分散坐在巴图的皮卡拖挂,以及巴图雇佣的一位临时司机驾驶的拖挂房车内。13辆汽车串联着12台拖挂房车,浩浩荡荡地从北五环出发,往乌兰布统的方向行驶。
姜小玲坐在巴图的副驾驶上,她频繁地透过后视镜去看跟在他们身后的迷你库伯,心怀不满地嘟囔道:“金婴是不是有点什么毛病?大家出来玩的,她好么,过来给周鹭当补习班家教了。”
巴图挑了挑眉,没有接话。
皮卡车的后排座上,坐着两位没开车的女游客。她们二十出头的模样,应该是刚刚开始在北京上班的年轻白领。两个女孩一脸八卦地问姜小玲:“姐姐,后面那辆车里的,是俩情侣吧?那男生我们好像认识。他是不是网红啊。”
“哟,你还能把他认出来呢?”姜小玲愣了一下。周鹭平时和她出门,要是不举着相机拍vlog,一般没人会注意到他。大部分路人最多认为周鹭是个民间小帅哥,能多看他两眼就不错了。
“我们把他的猫认出来了。”两个女生激动地说,“他那猫叫卓别林吧?听说可长寿了!今年都十几岁了。看起来还那么健壮好动。这哪儿是猫啊,简直是猫妖!”
想起从不待见自己的卓别林,姜小玲嘴角抽动了一下。那老猫是快成精了。怕是天天挂在胡同里的百年古树下,吸了什么日月精华,通了人性了。
姜小玲心中还是对金婴的行为感到不满。她抄起车上的对讲机,开始呼叫周鹭的车。对讲机是巴图买的。每辆车都配备了一部。草原上有些地方没信号,用对讲机可以避免有人落队迷路。
“周鹭,周鹭。”姜小玲呼叫。
周鹭此时正在跟金婴盘论文的理论框架呢。对讲机一响,把两人吓了一跳。金婴接了对讲机,里面传来姜小玲的声音:
“前面加油站,大家休息一下,吃个午餐。”
“知道了。”金婴平淡地回答,随即,她没等姜小玲再说什么,径直关了对讲。
姜小玲握着的对讲机里传来一阵忙音,让她心里很是不爽。一旁的巴图心里像明镜一样清楚,姜小玲暂时还是没放下周鹭。
姜小玲对周鹭的态度,在与巴图重逢前来说,应该是单纯的感激和友爱。在感激和友爱中,她掺杂了一点点对恋爱的幻想。金婴的出现,挑战了姜小玲的胜负欲。她总想证明,她比金婴更值得。可她隐约也察觉出了周鹭对金婴的恋慕。在和巴图相熟后,姜小玲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悸动。她与巴图之间的情谊,比起和周鹭的友情、同窗情来说,更偏向于男女。她认为,巴图是更了解她、也更关照她的人。可曾经告白的打算,她能说放下就放下吗?
姜小玲肯定是不甘心的。七夕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就算是被周鹭拒绝了也无所谓。她可以拉开些距离,渐渐淡出周鹭的生活。可如今不同了。周鹭和巴图成为了好兄弟,李秀丽也更加融入他们小小的朋友圈。姜小玲的告白,不论成功还是失败,对于她来说,都将产生更大的影响。如果现在再做这件事,恐怕她失去的都不只是周鹭这一位朋友了。
朋友间的感情就是这么复杂。姜小玲小的时候,看过一个叫《老友记》的美剧。她很羡慕里面纽约的年轻人们,互相之间的友爱和情感。可中国人毕竟不是西方人,他们和好朋友告白失败了,第二天还能照常打招呼,甚至跟其他朋友嘻嘻哈哈几句,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姜小玲觉得,她做不到像这些奔放的西方人一样,就算她已经是个直言直语、直来直往的东北姑娘了,可对于男女感情方面的问题,她依然秉持着东方人传统的含蓄。
房车车队停进了京承高速路边的一个大型休息站。这个休息站是巴图开车往返京蒙两地时,常常逗留的。休息站里有自助餐,15块钱一位,便宜又好吃。他点了一下人数,给大家付费买了餐券。
“吃饭和休息时间是40分钟,如果需要加油的话,记得提前加好。”巴图对他的游客们说。这是巴图第一次带30人以上的旅行团。这些游客有老有少,有几个好朋友一起开车出行的,有带着一家好几口人跟队的,还有不少想去学骑马的男大学生。心里有点紧张。旅行团中还有几人是姜小玲的摄影师团队。等车队到达乌兰布统后,这些摄影师会有单独的拍摄安排。巴图围着他的游客们转了一圈,确定大家都开始放松地享受午餐后,他才走出了休息站的大厅。
大厅外的遮阳伞下,坐着闷闷不乐的姜小玲。她今天没有什么食欲,从早晨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
巴图从车里给姜小玲拿了一根香蕉和一个他早上刚煮好的鸡蛋,放在了她手中:“减肥也不是这么减的。”
姜小玲浅笑了一下,接过了巴图给她准备的简单午餐。
“出来玩的,开心一点。”巴图安慰她,“来,我带你看看你今晚要睡的房车长什么样。”
因为这次出行的游客,并非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巴图的拖挂车每辆的床位和内部空间都不同。他把最宽敞的四辆车让给了四个带孩子或带老人出行的家庭;把一辆车专门交给了姜小玲找来的摄影师。除此以外,其余散客都按照性别,分散地住进不同的房车内。但在车辆行驶过程中,认识的人可以坐同一辆汽车,以避免陌生人之间交流的尴尬。巴图贴心的安排,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不仅大家可以享受和家人、朋友共同出行的愉悦,还能在旅途过程中认识些新朋友。
巴图带着姜小玲去了一辆外观被刷了明黄色油漆的拖挂房车前,他打开车门,带她在里面转了一圈。这是一个有着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床的房车。双人床位于车尾,卡在淋浴间后面;单人床位于车头,平时折叠收起来,睡觉时再放下。床上铺着柔软的床单,车载小冰箱里饮料、零食一应俱全。这是整个车队除家庭用的大拖挂以外,条件最好的车厢。很显然,巴图不想让姜小玲委屈着。
“我安排了金婴还有一个自己出来旅行的女生跟你住。”巴图说,“但你要不喜欢,我可以让金婴和别人换一下。”
“不用。”姜小玲赶紧拒绝,“太麻烦了。”
巴图没多说什么。他其实也给姜小玲准备了帐篷。如果姜小玲睡不惯房车,可以试试帐篷,或者他开车送她回腾格尔牧场的蒙古包休息。
“你第一回住房车,可能会不太习惯。”巴图从房车洗手盆下的橱柜里拉出了一个小型电热取暖器,“草原晚上气温低。房车里柴暖功率不够的时候,你就打开这个。”巴图又带着姜小玲去了车门附近,车门上方的墙壁上,有一个老式的黑白屏。巴图点开屏幕,上面显示着房车四周的监控。
“虽然草原上没有什么盗窃啊、抢劫的问题,但万一你想下车透透气,还是要防着点野生动物。下车前,看一眼监控,没问题再出去。”
这些安全事项,其实在早上出发的时候,巴图就给旅客们讲了一遍。但那时,姜小玲正忙着帮他清点人数,顺便接应摄影师团队的器械装车。巴图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见。
“这房车生活,感觉还挺麻烦的。”姜小玲吐槽了一句。
“对,特别麻烦。”巴图告诉她,“所以我平时住在放车的生活,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自由美好。冬天很冷,夏天舍不得耗电开空调。洗澡要在健身房或者公共浴室解决,晚上去卫生间,还得穿戴整齐再下车。隐私也很差,动不动就有公园里的大爷大妈跑来围观。有一次我正脱裤子要睡觉呢,窗口扒着一张小孩的脸。吓了我一跳。”
“哈哈!”姜小玲放声大笑,“虽然房车的生活有很多不便,可我还是很羡慕你的生活。巴图,只要有梦想,人生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巴图淡淡地微笑,他希望姜小玲也可以找到她的梦想和她的希望。
很快,车队再次上路了。抵达乌兰布统和塞罕坝景区时,已经是傍晚了。姜小玲靠在车窗上呼呼大睡。夕阳晒在她脸上,她眨了眨睫毛,看向了窗外。
窗外是无垠的草原。黄绿相见的草丛,随着秋意的微风,带着五色缤纷的落叶,波涛汹涌地席卷而来。草色的芳香冲入鼻腔,辽阔的天空中飞过一只飒爽的孤雁。姜小玲转过头,看向正在驾车穿越国道的巴图。两人相视一笑。
阔别三年,姜小玲再次回到了乌兰布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