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玲确实有被冒犯到。
她知道自己胖了。但也不至于让学弟给她介绍“大码模特”的工作吧？
周鹭看出了姜小玲脸上一闪而过的不爽。他连忙解释道：“学姐，我绝对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一个博主朋友自己开了淘宝店，做大码女装。她找不到合适的模特，就来问我身边有没有朋友。我的博主朋友给钱很多的，拍一天给一千。春夏和秋冬新款两个旺季，还有厂家订货会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拍摄。要是你试镜成功了，就能谈下一个长期合作，不比上班赚得少。学姐，你在传媒学院学过表演，长得又漂亮，可定表现力特别好！我刚才在同学会上见到你，就觉得你能胜任。”
周鹭的这段话说得很长，但姜小玲就抓住了两个重点：一、给钱多；二、周鹭认为她很漂亮，哪怕她都胖到一百七十斤了。
“说什么漂亮啊……”姜小玲有些害羞地摸了摸发梢，“我这么胖。”
周鹭严肃地回答：“漂亮的人，就算胖了，她也是漂亮的！我一直认为学姐很漂亮！”
姜小玲的脸红了。周鹭对她的褒奖，忽然间美化了她的肥胖，甚至为她的“堕落”找到了一个合理化的借口。是啊，如果她能成为大码模特，这些老同学凭什么还取笑她胖呢？
“好！”姜小玲点了点头，“我愿意去试镜。”
周鹭介绍的这位博主是一对90后夫妻，网名叫“芜芜湖湖夫妇”，这是一个对于福建人来讲，念起来非常有挑战性的网名。丈夫湖湖是个大码男孩。湖湖的受众很垂直，几乎只做大码男士穿搭和时尚。视频号做起来后，湖湖顺势开了一家大码男装店。因为湖湖的相貌还不错，衣品也很休闲、日常，他的店铺受众很广泛，很快便淘宝、京东等电商平台卖爆了。目前湖湖个人年收入已迈进千万级门槛。至于湖湖的妻子芜芜，则是这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芜芜是湖湖早期视频的摄影师，她从未出镜过，但能听到她和湖湖说话的声音。芜芜本想一直退居二线，但她见市场这么好，也想经营一下自己的品牌。她动了做大码女装的念头，想跟着丈夫再赚一笔钱。
于是，芜芜和湖湖在通州租了一个办公场地，一楼是和其他两家淘宝品牌拼租了一个实景棚，专门做服装拍摄。二楼则是芜芜和湖湖的运营团队的工区。
与芜芜加过微信后，当天下午，姜小玲就被一名摄影助理带到了棚内。摄影师和助理们拎着设备和灯光架走来走去，整个摄影棚气氛十分紧张。棚内除了姜小玲以外，还坐着三个来面试的大码模特。她们长得都不差，有一个女孩甚至有些脸熟。姜小玲仔细一想，原来自己变胖之后，还买过这位女模特的同款大码连衣裙。
“请四位模特老师过来做妆发。”几名化妆师领着姜小玲等人进了摄影棚隔壁的化妆间。
姜小玲坐到了镜子前，思忖了一番，用手机搜了几张图片递给了化妆师：“老师，您一会儿能给我画成这样吗？”
化妆师低头看了一眼，蹙眉道：“你确定吗？化成这样反而会显胖哦。”
姜小玲瞥了一眼隔壁正在拼命往脸上打阴影的三位模特，点了点头：“就画成这样。”
等化好了妆、换上了衣服，大码模特们跟着化妆师来到了摄影棚内。老板芜芜已经从楼上的办公区下来了。让姜小玲惊讶的是，芜芜竟然不是大码女孩！她身材甚至可以说十分瘦小，脸色也因连续加班的工作显出疲态。芜芜并不喜欢在镜头前表现自己。她很内向。即使是指挥着一群工作人员拍摄，她也是习惯性地坐在摄影棚的角落里，拿着对讲机小声传达指令。总结来说，她是一个和自己丈夫完全相反的人。
“芜姐，模特带来了。”化妆师领着姜小玲等人走到芜芜面前。
芜芜第一眼看到姜小玲时，便相中了她。姜小玲整体造型是最“独特”的。她请化妆师为自己化的是唐代女性的古典妆容，和其他几名模特的造型相差甚远。
“这个妆是谁定的？”芜芜问化妆师。
“模特自己选的。”化妆师赶紧回答，生怕自己做错了事，要挨老板骂。
芜芜看向了姜小玲，柔和地问：“你怎么会想化成这样呢？”
姜小玲不安地看了看周边的几架子衣服。芜芜的大码女装选品很独特，服装风格偏轻国潮风，是可以穿出门的日常汉服款式。取名也非常文艺，叫“芜娘子原创大码女装”。凭借姜小玲在学校学的传播学知识来判断，芜芜的选品值得认可。如今市面上大码男装虽然还不算盛行，但大码女装已经有十几家知名店铺了。芜芜要想突出重围，做出自己的领域，那国潮这个垂直、窄众，但又有着坚定购买人群的风格品类，确实是个好选择。这类风格的服装，就更适合古典妆容，而不是贴假睫毛、打鼻影的“假日常妆”。姜小玲知道自己作为模特缺少经验，但作为品牌营销，她还是比那些姑娘强一些的。姜小玲很想获得这份工作，她必须放手一搏。姜小玲忐忑地看了看芜芜，回答：
“我认为，唐代女性以丰腴为美，唐妆更会着重突出女子面部的肉感。比起追求欧美立体感五官，这种平面、像古画一样的妆容更适合亚洲大码女孩。而且，芜娘子就是做国风服饰的，在平面拍摄过程中，使用夸张一些的妆容，反而会让顾客记忆度更深。”
芜芜有一些犹豫。其他三位模特的妆容比较日常。她担心造型太夸张，反而会吓退顾客，让她们误以为芜娘子的衣服只能买来玩玩，穿不出门。
“你的想法很好。但还是把妆卸掉再来拍样片吧。”芜芜告诉姜小玲。
坏了。姜小玲内心绝望起来。她弄巧成拙了。人家老板压根不想要这种风格的。一旁的化妆师不耐烦地带着姜小玲回了化妆间，重新给她化好了日常妆。等姜小玲收拾妥当，其他三位模特的样片都拍完了。
自己怎么总是提出新想法？在寻觅受过的挫折还不够多吗？姜小玲埋怨自己。她在职场上的创意从未被认可过。有时候她怀疑，是不是打着创新旗号的老板们，从来都没想过要创新呢？
姜小玲沮丧地站在镜头前，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芜芜。她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算了！不管能不能被录取，她还是要好好表现，别给介绍人周鹭丢脸。
拍摄结束后，摄影助理告诉姜小玲公司要研究一下样片再确定模特人选。经历过无数面试的姜小玲，一听这话，便心知自己恐怕要被淘汰了。
她怏怏不乐地坐着八通线地铁回了家。就在她拉着地铁扶手吊环快睡着时，她接到了摄影助理发来的微信：
“姜老师，您好。恭喜您被芜娘子选为淘宝店新品形象模特。”
姜小玲盯着屏幕，震惊了。她还真被选上了？
姜小玲带着极大的好奇心和疑惑，给助理发了一条信息：“您好，我方便问一下，芜芜老师为什么会选我吗？”
摄影助理很快发来了回复：“芜芜老师喜欢个子高的模特。您是今天试镜模特中个子最高的，外貌条件也比较好。”
姜小玲苦笑。打小从东北小镇靠做题学习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她，居然有一天因为肥胖，反而能靠脸吃饭了。
“姜老师，如无其他问题，请您于后天早上7点到达摄影棚拍摄。记得带上身份证件，我司需要复印留档，与您签订合同。”
姜小玲捏着手机，看着车厢窗外的高架桥和高得吓人的北京楼宇，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荒诞感。如果签订了这份合同，她就再也不需要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