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把见面的地点约在了宝音大叔的六时吉祥马场。马场距离姜小玲的住处有些远，她过去时，已经快午夜了。马场后院的仓库外，巴图正拿着砂轮打磨着一台拖挂房车生锈的外壳。见到姜小玲来了，巴图摘下了手套，热情地对她招招手。
姜小玲扫了一眼马场后院，院子里有七八个拖挂车，已经被巴图收拾出来了。他重新给车内安装了柜子和床、擦洗了家具。又给房车外观刷上了新漆、喷绘了腾格尔牧场的字样，以及他用于揽客的微信二维码。把房车拾掇得这么利索？姜小玲琢磨过来了，今晚巴图叫她过来，恐怕是想让她赶紧帮他拍照片的。她才刚结束工作，就要来给他干活吗？傍晚时，丰哥在车里跟她说的话，让姜小玲不由得斤斤计较起来。她又不是巴图的员工。
“我可没带相机哦。”姜小玲脸色不悦地说。
“？”巴图愣了一下，随后，他马上解释，“我不是让你来拍照的。”巴图敏感地反应过来，姜小玲可能是误会他了。他有些低落地说：“我怎么可能让你在休息时间做额外的工作呢。”
气氛有些尴尬。姜小玲搓了搓手指，问：“那你今天找我来干什么？”
巴图笑了一下，拉过姜小玲，带她走进房车之间，然后，他按手中的遥控开关。一瞬间，几台房车上挂着的小串灯纷纷亮起，浪漫地点缀着温柔的夜空。
“还……挺漂亮的。”姜小玲喃喃。
“我跟你讲，我今天办了件大事。”
“你找到投资了？”
“呃……那倒没有。但也差不多了。”巴图拉过一个他自己组装的露营椅，让姜小玲坐下：“我和宝音大叔谈了一整天，说服他把房车租借给我而不是卖给我。租金零元，旅行的收益，我给他20％的抽成。”
“他只要20％？”姜小玲有点不信。
“对。他只要20％。”巴图点点头，“这对他来说稳赚不赔呀。他只要零元租我一次，相当于我帮他的车免费做了改造。你也看到了，我手艺不差。”
姜小玲看着被翻修得崭新崭新的房车，认可地点点头。
“那万一他只借你一次，后面就不借了呢？你翻新也花了不少钱。”姜小玲说。
“我肯定不能只借一次啊。”巴图说，“别忘了还有20％的抽成呢。对他来说，就当收了个低价租金。我跟他谈了，至少要以这种方式租借我十次。十次之后，我们可以再变更合同。”
十次……要是按照巴图一个月发一到两班车的节奏算，十次差不多就是半年后了。这个时间倒是很合适。毕竟，如果巴图运营得足够好，半年后，说不定是他把宝音大叔这个合伙人给换了呢。
巴图献宝一样，把自己今天签的合同交给了姜小玲。姜小玲翻看了片刻，有些惊讶地问：“这些商务条款都是你自己写的？”
“这倒不是。是一位朋友给我介绍的律师写的。”巴图诚实地回答。其实，自从他在宣讲会上败兴而归，他在家消沉了好几天。但理想的动力催使他必须振作起来。前几天姜小玲刚回到北京的那个深夜，他深受姜小玲的启发。他现在缺少的不仅仅是钱，还有很多商业头脑。他没有姜小玲那么懂得营销，但他作为这个生意的主要经营者，他理应学到更多知识。
“我发现，做生意这些事儿，从书上是学不明白的。”巴图告诉姜小玲，“我最近看了很多大家说获益匪浅的商业类丛书，甚至大学的教科书。但这些书本上的知识，难免和现实情况脱节。最有价值的，应该是和那些真正的创业者谈一谈。”
因此，巴图第二天就开车去了望京SOHO。他依稀记得，那天的创业宣讲会上，有一位95后的年轻女孩的办公场所就位于望京SOHO。她梳着非洲脏辫，穿着很时髦的西装。看起来特别不拘一格。这位年轻的女CEO，她经营的公司已经开始B轮融资了。她是所有创业者中最成功的一位。
巴图到了望京SOHO，他把SOHO的几座办公塔楼，一座一座地找了过去。终于，他在一座楼的一层大堂的名牌前，找到了那个女孩公司的名字。他也没有预约，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对方，冒冒失失地做了登记，拿着访客卡上了楼。
巴图很幸运，那天，这位年轻的女CEO恰好没有出差。她刚开完会，在一群同龄的年轻人簇拥中走了出来。当她看到巴图时，一眼就认出这个男孩就是宣讲会上那位不穿西服、穿蒙古袍，只想要三五十万小投资的人。女CEO对他十分好奇，或许是出于同龄人间的互相包容与谅解，她给了巴图整整一个小时的对谈时间。
“跟人家聊过了，我才知道，那天宣讲会上所有青年创业者，只有我一个人从来没留过学。”巴图的神色有些自卑，“别说留学了，因为练体育受伤没选拔进省队，我大学都没上成。人家的办公室租在那么漂亮的大楼里，她还是什么30岁以下福克……”
“福布斯30岁以下优秀青年？”姜小玲替巴图补充了一句。其实，姜小玲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奖项，据说非常厉害的年轻人才能获奖。
“对。就是这个。”巴图说，“咱们的父母辈，都是普通小老百姓，也不懂创业，也没能给我们提供什么人生方面的指导。宣讲会上的同龄人，家庭出身都很好，有些在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模拟创业，拿过各种奖项了。其实，我也挺能理解那天投资人为什么没有选择我了。根本不是我创业规模小的问题。就我这学历、这经验、这背景，他们也没必要投我。我能和这些优越的孩子们同处一室竞争，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但好在，投资人不看好他，巴图的同侪们却对他的创业规划饶有兴趣。女CEO说她最喜欢旅游，去过四十几个国家。她认为巴图的项目非常有潜力。她认真地听完巴图的规划，然后问他：“你为什么不让马场老板跟你搭伙呢？你本来就没必要直接给他钱来购买这些房车的。这不是把垫资压力转移到你自己身上了吗？反正那些拖挂房车对他来说也是沉没成本。当然，你不一定让他入股，以免影响你公司后续的融资。但你可以许诺他分成，这样两人各得其所。你应该重新和他谈一谈。”
女CEO的话，让巴图豁然开朗。如果真的能谈下来，他就节省了十几万。剩下的钱，他可以让客人先预付一部分定金，然后再想办法凑一凑。
巴图感激地给对方鞠了一躬。女CEO甩了甩她酷酷的脏辫，给巴图递了一张名片。
“这是我常合作的一位私人法务。你可以找他出具合同、调整商务条款，他收费合理。”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巴图收下了名片。
女CEO却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们这代年轻人，生活看起来比父母辈优渥，但承受的压力和动荡却比他们多得多。就算是我这种你眼中的所谓‘富二代’，生活也是很艰辛的。你如果真想感谢我。就等我顺利融到B轮，”女CEO对巴图说，“到时候我请全公司的同事们一起去你们牧场旅游团建。”
巴图将他与那位同龄CEO之间的一面之缘，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姜小玲听。姜小玲一脸羡慕地说：“你命真好啊。这姑娘简直就是你的贵人啊。真希望我有一天也能遇到这样的人。”
“是啊。”巴图干笑，“我们聊了半天，最后走的时候，微信都忘了加了。等我将来把生意做起来了，一定会再去拜访他们公司，请他们的员工来草原玩的。”
巴图的好消息确实振奋人心。姜小玲能看得出，短短半个多月，巴图就已经开始飞速成长。如果，他后面真的成功了，他还会记得一路帮助过他的姜小玲吗？他会不会和那些什么福布斯30岁以下优秀青年们成为好朋友，逐渐抛弃她、周鹭还有李秀丽呢？
就在姜小玲感到不安时，巴图像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拿出了一份合同。
“这是什么？”姜小玲问。
“我为你也准备了一份合同。”巴图说，“你给予我的无偿帮助太多了。我认为，我不能让你白白付出。”
姜小玲愣愣地接过合同一看，上面是姜小玲做腾格尔露营之旅线上营销的兼职聘用书。给她的劳务费用开的是三万元。
“三万有点太多了吧？”姜小玲说，“我就是拿手机动动手指、拍拍照的事儿。哪儿值三万啊！”
“你值得的。”巴图笃定地告诉她，“不过，我现在没什么钱。三万块可能要等发了第一班车之后才能支付你。”
“这个没关系的。”姜小玲有些感动地捧着她的“聘书”。先前，她在寻觅上班时，一个季度都赚不到三万块。巴图对她工作的认可以及对她的付出的尊重，一瞬间打消了姜小玲所有的顾忌。丰哥今天傍晚说的那些让她焦虑、揪心的话，顿时烟消云散了。
“得，你成我老板了。”姜小玲笑嘻嘻地掏出签字笔，在合同上签了名。
巴图扣好章，淡淡一笑：“什么老板不老板的。我们还是朋友。营销宣传上的事情，请你多多指点我。”说罢，巴图也给姜小玲鞠了一躬。
两人像模像样地握了握手。当姜小玲的手被巴图包进掌中时，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眼前这个单纯、勇敢的大男孩，给套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