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玲落地北京的第一晚，她连家都没回，便从大兴机场直奔亦庄经开区的宾馆。明天早上4点，她还要早早起床前往宾馆附近的摄影棚连续拍摄三天。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11点了。洗完澡、收拾完，距离起床的时间只剩下三个小时。姜小玲倒在床上，感觉自己像一滩没有灵魂的烂泥。
手机屏幕亮了。群里，周鹭发来了一张合影。合影上，巴图正在他的房车前烧烤，背景里坐着吃着烤串的金婴和李秀丽。他们在聚餐。姜小玲已经快有小半个月没见到朋友们了。虽然她人已经回到了北京，可还要等几天才能有空回家。北京太大了。从亦庄最南边回朝阳区，开车都要将近两个小时。
姜小玲放大了照片，端详着低头做烧烤的巴图。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巴图的相貌愈发俊俏了。姜小玲退出群聊，单独给巴图发了条私信。
“你的投资找到了吗？”
巴图看到这条信息后，放下了手里的烤夹。他感到有些难堪。当初在电话里信誓旦旦地要创业，可拉投资这块却屡次受损。因为辞掉了健身房的工作，收入砍半，积蓄也因改造宝音大叔的房车而日益减少。他是一个很少会感到焦虑的人。草原的美景治愈了他绝大多数时候的挫败感。但自从来到北京，焦虑变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慢性病，无药可救，只能度日如年地挨受。
巴图斟酌了一下措辞，给姜小玲回复了几个字：“会找到的。”
会找到的？意思就是还没找到呢呗？姜小玲蹙起眉。都过去这么多天了，马上就要中秋节了。再找不到投资的话，巴图的第一次旅行计划都无法正常发车。
“你要是先把客人找到，让他们提前支付一部分定金呢？这样是不是好歹可以凑点钱？”姜小玲都开始替巴图焦虑了起来。
过了半晌，巴图回复了：“我这几天已经把项目介绍发到携程上了。但是还没人下单。”
“你把链接发我。”姜小玲曾是专业做文旅营销的，她觉得这方面她能给巴图帮上点忙。
链接很快发过来了。姜小玲点开一看，巴图的项目介绍写得还算吸引人，比三年多前她刚认识巴图时，进步了不少。但上面的图片都是一些露营的网图，没有真实拍摄的画面，这让项目可信度瞬间下降了不少。其实姜小玲也理解。这毕竟是巴图第一次发车去内蒙自驾露营，他不可能拍得到图片。姜小玲再查看了一下项目页面的浏览人数。只有寥寥几人。她立刻给巴图回了个电话。
接电话时，大家刚刚吃完烧烤夜宵。周鹭已经喝得有点醉了，巴图正试着把他架到车上去，让金婴开车送他回家。接起电话时，铃声已经响了好几次。
“这么晚了还不睡？你不是明天还有拍摄吗？”
“我看着你做的项目介绍，我就着急！”姜小玲气冲冲地说，“你商家注册要实名认证后平台才会给你推流量。而且页面上的主图太难看了，赶紧换掉。你现在手边有电脑吗？麻溜儿的赶紧改！”
巴图愣了一下，顾不上收拾烧烤架，飞快地钻进房车里，取出了笔记本电脑。他在姜小玲的指使下，修改了项目介绍，并添加了几种价格方案。
“如果客人自己有房车，你只是作为导游另外提供露营地的话，没必要收费这么高。你可以分几个档次和不同情况来定价。”姜小玲一边说，一边把她看到的比较好的项目案例发给巴图参考，“另外，携程这个平台太大了，而且审核标准比较严格。我建议你专攻一下小红书、马蜂窝、闲鱼这些在旅游方面稍小且流量推送更垂直的平台。像小红书也是自媒体平台，你把它运营好了，说不定以后还能靠自媒体赚个副业的钱。”
“还有，照片上的那些网图你赶紧撤下来吧。”姜小玲说，“别到时候客人说你虚假宣传。过两天等我拍摄结束了，过去帮你拍拍你改装好的房车内部空间，加上三年前我给你拍的乌兰布统的草原照片，应该足够展示了。”
姜小玲分析得头头是道。这让巴图产生了一种依赖感。三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巴图就很依赖和仰慕姜小玲的专业能力。三年过去后，这样的心情依然没有改变。
“姜小玲，你应该给我上商业辅导课。”巴图突然说，“前段时间我和周鹭参加了一个创投会，有个创业青年就说，他曾经上过商业辅导课。姜小玲，你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和头脑。以后你给我上课，我陪你健身。”
这种两个人可以一起进步的感觉，顿时让姜小玲觉得生活特别有盼头。这些天来在杭州的模特工作实在枯燥乏味，看不到什么未来，身体也被折腾得一团糟。当巴图说出这番话时，姜小玲一瞬间心里就踏实了。
“我会帮你创业的。”姜小玲笃定地说，“也请你救救我的健康吧！”
姜小玲说要帮自己的事儿，巴图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觉得，姜小玲能帮他拍拍照片就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了。但巴图没想到，东北姑娘姜小玲，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仗义相助两肋插刀。她的“帮创业”，这个“帮”的力度远超巴图的想象。
姜小玲的想法很新颖。她和巴图一样没有什么投资圈的人脉，她也比巴图更有自知之明，知道这种小项目也不会得到什么商界大佬的青睐。但姜小玲懂得商业运作模式，那就是——互利共赢。她要找的不是纯粹往项目里砸钱的投资人，而是对巴图所能提供的服务有着强烈需求的人群——剧组。
乌兰布统大草原可是国内知名的剧组取景地。《还珠格格》、《康熙王朝》、《成吉思汗》、《贞观长歌》都在这里拍摄过。剧组的衣食住行、找小众景观拍摄、用马用车，不都得靠巴图这样的当地人搞外联么？姜小玲对影视圈一无所知，想撬动一个电视剧剧组来草原肯定不可能。但姜小玲是个大码模特，她认识一大票广告导演。来草原拉上三四十个员工，拍上三五天广告，这笔钱，足够巴图启动他的创业资本了吧？
在亦庄拍摄的这几天里，姜小玲一有时间就开始给她熟悉的导演们发微信。“您最近有项目吗？”、“要来草原、戈壁拍广告吗？”、“我这儿认识便宜又好的地接”……姜小玲把腾格尔牧场和巴图的房车照片做成一组长图，在各个模特群、经纪人群、广告群、群演群里四处散发。把她的私域流量运营得有声有色。
亦庄的拍摄结束当天，丰哥开车来接姜小玲。姜小玲上车后丰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什么意思？是开始搞副业了吗？”
丰哥语气不善，姜小玲被他这劈头盖脸的一问给搞愣住了。
丰哥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袅袅发给他的一张截图。截图里显示着姜小玲在各个经纪人群里发布的乌兰布统地接广告。
“公司不反对你们模特搞副业。大家都知道，有的模特活儿少、钱少，得生活。可是你主页已经很忙了，而且你这副业和做模特一点关系都没有啊！你要是自己运营个抖音、B站，我肯定支持你。可你怎么跑到群里发旅游广告了？还恰饭恰得那么明显，价格都写出来了。袅袅把截图发给我时，我要不是你经纪人，我都以为你转行了！”
姜小玲讪笑。她大概知道丰哥话里的意思了。其实这些天，不仅丰哥问过她是不是转行了，不少模特行业里接触过的客户和代理商也曾问过她，以后还接不接大码模特的订单。模特虽然不像明星、演员那样出名，但模特也是靠口碑吃饭的。
“你在群里发这些东西，你不觉得你掉价吗？”丰哥怒气冲冲地问。
姜小玲不爽了：“堂堂正正赚钱，怎么就掉价了？”
“那你能赚多少钱？”丰哥反问，“如果你找到客户，那个腾格尔牧场给你多少返点？”
这句话把姜小玲给问住了。她和巴图从来没谈过钱的事。但如果她真的帮他拉来了一个剧组，担负起了巴图第一次露营线路的成本，那巴图按理说，是不是该给她分一杯羹呢？可巴图从来没说过他要跟姜小玲搭伙，也没提过两人的合作模式。她怎么就这么心甘情愿地给他帮忙啊！她对周鹭都没那么好。
见姜小玲不说话了，丰哥冷笑着摇摇头，道：“人不能犯傻，尤其是女人，更不能犯傻。”
丰哥把姜小玲送回了家，他叮嘱道：“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还有新的拍摄。”
姜小玲站在阳台上，目送丰哥的轿车驶离小区，她恹恹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心情不好？”李秀丽捧着一个小纸盒从厨房走了过来，“我这个月绩效凑齐了，王书岳他妈终于补缴保险费了。”李秀丽高兴地将小纸盒拆开，露出了里面小心存放的四颗冰激凌麻薯，像献宝一样递给了姜小玲。“来，请你吃麻薯！”
姜小玲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但就在她伸手去捏麻薯时，她的手机响了。巴图发来了一条微信，问她能否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