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你就是个弟弟
王食欲2022-06-06 20:004,180

  周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金婴,是在金婴念大三,而他刚上高中的时候。当时,周鹭为了上学方便,还跟爷爷住在西城区的四合院内。而金婴一家则早就变卖了胡同房产,去顺义买别墅了。自从金婴搬走,周鹭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然而,就在那年暑假的一个雨夜,金婴忽然拖着行李箱出现在了周鹭家门外。

  金婴的突然造访,让周爷爷和周鹭都感到很诧异。爷孙俩把浑身淋得湿透的女孩放进了门,让她洗了澡、换了衣裳,给她切了半拉西瓜。金婴一言不发地捧着西瓜坐在院里的桃树下,大口大口地吃。周鹭则抱着他的英汉辞典,心不在焉地假装背单词。他躲在厚厚的辞典背后,偷偷用余光打量着金婴。她的头发没有擦干,水滴滴答答地晕透了身上的T恤。那是周鹭学校发的校服T恤。肥肥大大的衣裳却朦胧地勾勒出金婴窈窕的曲线。

  金婴注意到了周鹭的凝视,她轻笑了一声,伸手给周鹭递了一牙西瓜,喂到了周鹭嘴边。周鹭傻登登地张嘴咬了一大口。西瓜淡红色的汁水,顿时顺着金婴雪白的手腕流淌。周鹭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臂,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她的手腕。

  金婴愣住了。随后,她嬉笑着用黏腻腻的手,拍了周鹭一巴掌,道:“馋猫!”

  桃树枝杈间窝着的老猫卓别林,看着树下的两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六年后,夜。金融街派出所。

  周鹭焦灼不安地在大厅等待着。警察带走金婴时,他作为亲友,也跟着一起上了警车。姜小玲和李秀丽本来也打算跟来,但巴图却拦住了她们。这件事情况尚且不明朗,也涉及到金婴的隐私。或许他们这些才刚刚认识的人,不便参与其中。

  前往警察局的一路上,金婴看着车窗外一言不发。周鹭几次向她投去询问的眼神,但都被金婴躲闪开了。

  太奇怪了。难不成她是为了躲警察才来他家住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鹭惴惴不安地咬着嘴唇,目送着金婴和两名警官一起进了联调室。

  周鹭在派出所大厅等了足足有三个多小时,他缩在椅子上都快睡着了,两名警官才把金婴从联调室送了出来。金婴面色如常,还客气地跟警察握了握手。周鹭“蹭”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追在金婴身后出了派出所大门。

  “金婴姐,怎么了?警察都问你什么了?他们干嘛找你啊?”

  金婴走到街边,掏出手机开始打网约车。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有个同事自杀了。他们找我了解点情况。”

  “你同事自杀了,有必要把你带到派出所了解情况吗?”周鹭急了。

  金婴轻声说:“他死之前,在遗书里提到了我的名字。”

  周鹭讶然。但他还来不及追问,网约车已经到了。金婴拉开车门上了车。当着司机的面,周鹭没好意思开口。两人在小区门口下车后,周鹭一把拉住了要上楼的金婴。

  “你先把话说清楚。”折腾了一晚上,周鹭已经压不住内心的愠怒,“你每次来找我,都是因为你自己的生活出了问题。我高一那年暑假,你来我爷爷家,一声不吭地住了两个多月,我那会儿年纪小,理解不了你每天丧着脸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知道,你是跟你男朋友分手了!留学的时候也是,你突然回国偷偷摸摸在我这儿住了半年,嘴上说是回国做调研,结果是你跟你爸吵架了,他断了你在美国的房租。你每次都是遇到事儿了才找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你的备胎吗?”

  金婴瞠目结舌。她真诚地回答周鹭:“胡说什么备胎?我把你当成我弟弟,亲弟弟。”

  这回轮到周鹭说不出话了。搞半天他连备胎都算不上。他就是个弟弟!纵使周鹭脾气再好,也忍不了金婴这么伤人了。他松开金婴的手,独自上了楼。

  周鹭坐在客厅里,看着餐桌上的杯盘狼藉,一向整洁的他,此刻却丧失了做家务的兴趣。他养的巴西龟在地上缓慢地爬过来,啃咬起周鹭的拖鞋。老猫卓别林看出了周鹭情绪不佳,垫着小脚从猫爬架上一跃跳到了他怀里。周鹭抱着卓别林,往沙发里一缩,灯都懒得开。他就这样忧郁地睁眼躺到了凌晨两三点。最终,还是一整天没下楼遛弯的三只狗忍不住狂吠抗议了起来。

  周鹭揉了揉困倦的脸,给他的柴犬、柯基还有边牧套上了项圈,快速地收拾好家里的垃圾,提着垃圾袋出了门。

  一开门,他发现金婴竟然没有走。她就靠在他的家门口,蜷缩成一团正呼呼大睡。周鹭叹了口气,把狗拴在门把上,把金婴抱回了卧室。他看着她在床上睡得如此心无旁骛,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倒了垃圾、遛了狗,周鹭坐在小区的花园里瞪着喷泉发呆。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金婴的事情了。先前两次她来他家“避难”,都不曾吐露过原因。最后还是周鹭从两人的共同好友或者父母家人之间才得知真相的。从小,金婴就自诩是姐姐,不愿意把她难堪的一面展现给周鹭。可此一时彼一时,周鹭如今也是二十多岁、财务独立的优秀青年了。他就不能摆脱“弟弟”的头衔,让金婴把他当成男人看一眼吗?

  周鹭看着喷泉池子里自己的倒映。他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纤长的骨架,确实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男子汉”。周鹭自嘲地想:他要是能像巴图那样高大魁梧就好了。

  人总是羡慕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

  天色渐明,周鹭把三条狗送回了家。他不想坐以待毙,等着金婴告诉他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决定自己调查。周鹭快速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偏商务的休闲装,开着他的迷你库伯车去了金融街。

  淳安律所位于金融街一座高耸入云的超甲级写字楼27层。周鹭把车停在了一小时收费最低25元的地下停车场后,去了电梯间。

  在北京,像这样的超甲级写字楼,电梯一般不能直接到达你想去的楼层。来访者需要先去L层大厅,登记身份证,拿到访客卡,才能刷开安全闸门,进入接驳电梯间。接驳电梯还分单双层。有的访客卡只能去单层,有的访客卡只能去双层。手续极其繁琐复杂,仿佛这些楼层里藏着什么国家机密一样。但事实上,哪有什么国家机密可言?一切流程只是为了让到访人感到大城市高高在上的疏离和傲慢罢了。

  周鹭来到L层——哦,L层是Lobby层的简称,就是一楼大堂的意思。此刻刚过早上八点半,来上班的人并不多。L层的星巴克和蛋糕店已经开始营业了。周鹭来前台想要办理访客登记卡。但前台一听是去27层淳安律所的,顿时脸色一变。

  “先生,淳安律所安保级别比较高,需要有人带您上楼才行。”

  周鹭淡定地撒谎说:“这不可能啊。我前段时间来,还不需要有人带呢。我是淳安律所的客户。今天来早了。我的律师还堵在路上呢。”

  前台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前几天,淳安律所的打印间里,有个员工自杀了。警察贴了封条。律所怕有记者来曝光,这才提高了安保等级。”

  “噢……”周鹭点点头,“那我再等等吧。谢谢您。”

  周鹭进了L层星巴克,点了杯冰美式提神。他坐在咖啡厅里琢磨了一会儿。拿访客卡上楼肯定是没戏了。可金婴的同事他也不认识。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外卖小哥推门进来,取了几杯咖啡。周鹭忽然灵机一动。他掏出手机,给巴图打了个电话。

  巴图接到电话时,刚好骑着摩托车送完一单早餐外卖。早上这个时间点,叫外卖的人并不多。他盯着屏幕,看到来电显示人的姓名后,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昨晚警察的突然到来,已经让人预感不祥。今天一大早又接到周鹭的电话,巴图怎么都觉着对方出了事儿。说实话,巴图忙着跑订单,真不想接这通大概率是耽误他赚钱的电话。但周鹭毕竟是姜小玲的朋友,看在姜小玲的面子上,巴图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果不其然,周鹭是找巴图帮忙的。

  既然淳安律所必须有人下楼接才能上去,那为什么不拿“外卖”做借口呢?周鹭到写字楼地下的超市买了一大箱玻璃瓶装的沉重的咖啡,又从蛋糕店要了一只奶油蛋糕。除此外,他还从不远处的肯德基叫了十几份油腻腻的炸鸡全家桶。这么一大堆东西,根本一个人抬不上去。

  等巴图骑着摩托车从朝阳赶到了西城后,周鹭从网上找到了淳安律所的一个年轻女助理律师的电话,让巴图拨通。

  “您好,美团外卖。”巴图对助理律师说,“有一位叫金婴的女士,给您律所订了离职礼物。麻烦您下楼取一下。”

  不消片刻,一名瘦瘦小小、穿着精致的女白领从电梯间里走了出来。她直奔巴图走来,当她看到一地的炸鸡、蛋糕和沉重的咖啡时,她面露难色。这么多东西,她一个人怎么拿的上去啊?再说了,蛋糕上的奶油、炸鸡上的油渍,很容易把她的白色套裙给弄脏的。

  巴图适时地插入一句:“东西挺多的。要不我帮您拿上去吧。”

  “啊真的吗?”女助理眼神一亮,但随后又补了一句,“没有小费和打赏的哦。”

  巴图无奈地说:“我们美团骑手,乐于助人,不要小费。”

  女助理立刻拿着脖子上的工牌,带着巴图刷过了安全闸机,进入了电梯间。巴图向星巴克的方向看了一眼,星巴克内坐着的周鹭,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高档的电梯里,天花板角落的音箱播放着静谧的音乐,塞满了早高峰通勤的上班族,空气中飘扬着各类高级香水的混合气息。巴图抱着一堆炸鸡,感觉自己格格不入。他身边捧着蛋糕的女助理也在不断向周边拥挤的白领们道着歉,提醒他们不要被蛋糕上的奶油蹭花了西装。

  27层到了。巴图跟着女助理下了电梯,走进了淳安律所。律所的装修豪华极了,巨大的落地窗外飘着触手可及的白云。巴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楼下繁华的金融街,在27层的层高对比下,显得就像微缩景观。

  “这边!”女助理急躁地催促。巴图赶紧扛上东西跟了过去。两人穿过几个办公区域,来到最深处的“上市并购部门”。这个部门的人不多,大约七八个人,都很年轻,都西装笔挺。

  “金律给咱订了离职告别礼物。”女助理把蛋糕重重放在了办公桌上。

  正在忙碌的人们听到金婴的名字,立刻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他们几乎是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蛋糕。

  突然,一个年轻男孩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讽笑。

  “金婴?!谁离职送礼物都正常,唯独她不能送!还订蛋糕?!人都死了!她以为这是庆祝呢?”男孩走上来,一把将蛋糕摔进了垃圾箱里。

  “小点声!”一名年纪稍长的同事呵斥道。

  女助理不满了:“你想骂金律你就骂,拿蛋糕撒气干嘛?这可是楼下的高级蛋糕店。我还想尝尝呢。”

  “就是啊。”别的同事附和,“我早饭还没吃呢。那炸鸡挺香的。哎,美团小哥!”白领对巴图招了招手,“给我们发一下。”

  巴图顺从地点点头,把塑料袋里的全家桶取了出来,挨桌给大家发过去。当他路过一个小房间时,他忽然发现房间门口被拉了警戒封条。里面没开灯,漆黑一片。按照周鹭告诉他的情况,这个房间应该就是金婴同事自杀的那个打印间了。

  巴图向内张望了一下,方才扔蛋糕的年轻男孩叼着炸鸡走过来,冷冷地说:“你看什么呢?这儿可是死过人哦。”

  “没看什么。”巴图紧张地掩饰,“我们这片的美团骑手,都在传你们律所的事儿。说是有个女的被杀了?”

  “女的?被杀?”年轻男孩笑了,“死的是个男的,自杀。不过他这个自杀跟他杀差不多了。我们都知道凶手是谁。”

  “是谁啊?”见这男孩爱说话,巴图赶紧搭腔。

  年轻男孩瞄了巴图手里的炸鸡一眼,道:“就订炸鸡的这女的,金律啊。”

  巴图惊讶地张了张嘴……

继续阅读:(29)你不需要对她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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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上班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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