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杜鹃花和伏特加,我不能都要吗?
王食欲2022-07-16 14:354,281

  西拉木伦的峡谷仿佛有着亘古不变的魅力。三年前,这里就曾充满野性的神秘;三年后,西拉木伦依旧让姜小玲感到着迷。芳香的长草在秋风中摇曳,深邃的峡谷下方,流入一条缓溪。溪水粼粼,照映着天上的月华。中秋的圆月与漫天的星子呼应,星月流光相皎洁。

  草原上大自然的气息总能治愈都市里人们的疲惫。人们下了车,纷纷抬头看着夜空。夜空如此绮丽绚烂,似乎一切星河银汉也可以万里迢迢入梦来。

  金婴抱着老猫卓别林,坐在露营椅上赏月。和他们同行的摄影师团队带了日晷仪,可以协助拍摄星空延迟摄影。一旁的周鹭赶紧把自己的录像机取了出来,跟着一起蹭拍一些素材。

  这次来乌兰布统,周鹭收获颇丰。草原上有不少关于野生动物、家畜和宠物的主题,可供周鹭剪辑出一系列的视频。他捧着iPad,认认真真地写完了视频策划。一切做完后,已经九点多了。周鹭想回房车上冲个凉,早点睡。但金婴似乎觉得,他今天的工作还不算全部完成。

  金婴捧着论文文献走了过来。周鹭一看到那本厚厚的《表征:文化表象与意指实践》,就开始哀嚎。

  “姐姐,放过我吧。”周鹭哭丧着脸说,“今天真的很累了。”

  “不行。”金婴说,“你还有一个月就要提交文献综述。等你回北京了,还得忙着剪视频、做运营,你哪有时间写论文?总不能让我给你代写吧?”

  金婴说得非常有道理。像周鹭这种一边上学一边做视频的博主,时间特别紧张。他稍微松懈一点,可能学业、事业两件事都给耽误了。周鹭叹了口气,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接过了金婴手中的书,站起身在房车内的小桌子前打开了电脑。

  金婴满意地摸摸他的头,给周鹭用摩卡壶烧了一杯咖啡提神。

  金婴像个小家教一样,陪着周鹭读书到了午夜。突然,房车外传来几道急促的敲门声,把两人吓了一跳。周鹭把金婴挡在身后,过去开了门。原来,是姜小玲和同住的一个女大学生,要回房车里睡觉了。

  “要不你俩今晚就先到这儿?”姜小玲疲倦地说。她是真不理解金婴,她怎么就能这么喜欢学习和工作?她喜欢也就算了,能不能别卷着周鹭一起?姜小玲本想和金婴吵一架的,但今天,她也累得够呛,实在是无心争吵。她刚刚陪着游客们看完星星,把大家哄着都回房车睡了。这一整天都没歇上一口气,姜小玲崩溃地爬回床上,昏昏欲睡。

  周鹭和金婴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刚刚学到了重要的段落,说实话,在这时候让他们停下来,有点半途而废。周鹭和金婴走到了篝火旁坐下,借着露营灯的光线,继续整理着周鹭毕业论文的文献。

  在跳动的火光中,金婴单手支着下巴,看着周鹭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周鹭其实是个很认真的孩子。别看他年纪小,但他做什么事都很有恒心。胡同里的老人在周鹭小时候就说过:“这孩子有定性,能坐得住。将来必成材!”

  周鹭的爷爷听了这话,只当是老街坊们的溢美之词。但金婴却觉得,老人们说得没错。周鹭确实是个坐得住、耐得了寂寞的人。

  在周鹭最开始录制视频时,金婴就成为了他第一个关注者。那时候,周鹭的账号只有几十个粉丝。可他依然坚持不懈地保持着一周三次的更新频率,兢兢业业地剪辑着视频。并且,每一次发布新的视频,都比上一次的质量更好。直到,他的第一条爆款视频上了热门,周鹭的粉丝量立刻呈几何倍激增。

  “像你这样踏实的人,在当今社会真的不多了。”金婴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周鹭愣了一下,扭过头看着她:“你这是啥胡同口二大爷唏嘘人生的语气啊?”

  金婴没有被周鹭逗笑。她反而更加严肃地看着周鹭,言语间带着点遗憾地说:“要是家润跟你一样,也许他就不那么怪我了。”

  张家润这个名字,周鹭再熟悉不过了。这些天,他总能听到金婴和她的辩护律师在电话里提到这个人。张家润,就是那位在遗书里暗指金婴害死了他的淳安律所男实习生。

  这是金婴第一次在周鹭面前主动提起这件事。周鹭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金婴就不愿意跟他继续袒露心声了。

  “我一直不愿意跟你谈起家润,就是担心,你会因为他的事儿讨厌我。”金婴捡起地上的拨火钳,拨弄了一下快熄灭的篝火。“家润在遗书里写的那句话,都是真的。他确实是被我逼死的。”

  周鹭感到手足无措,他没想到金婴会如此坦荡地承认了。

  “你们……”周鹭忍不住开口问,“是情侣关系吗?”

  这回轮到金婴怔住了。周鹭明明可以向她提问张家润到底为什么死、金婴干嘛要辞职、官司胜诉率高不高……可所有问题当中,周鹭竟然最关心她到底有没有和张家润谈恋爱。

  金婴反问:“谁告诉你我和张家润谈恋爱了?他比我小那么多,跟你岁数一样,我和他瞎谈什么恋爱?”

  金婴的辩解,既让周鹭松了口气,又让周鹭感到不满。什么叫“跟你岁数一样,瞎谈什么恋爱”?说得好像金婴这辈子都看不上他似的。

  “你先前不也跟我说,允许我可以继续追你了吗?”周鹭哼哼,“说话不算话,胡同口的小癞皮狗都没你这样的!”

  金婴觉得可笑,淡然问:“你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周鹭没吭声,尴尬地把头撇向了一边。

  “我和家润没有谈恋爱。他单纯是我的实习生罢了。”金婴告诉周鹭,“而且,人家在国外还谈着一个和他异国的女朋友。他今年本科毕业回国工作,他女朋友申请上研究生了,没跟着他一起回来。他性格内向,不常在公司里说自己的私事儿,大家就都以为他没有女朋友。”

  周鹭的脸涨红,觉得自己的猜忌很丢人。他根本没什么实际证据来证明金婴和张家润的关系,就擅自做出了猜测。他的信息来源不过都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罢了。那天,他还劳烦巴图帮他去淳安律所打探消息。现在想想就觉得自己像个变态跟踪狂一样。

  “我以为他是因为太喜欢你了,又得不到你的回应,才选择在七夕前自杀的。”周鹭嘟囔说。

  金婴感到荒唐。“这跟七夕有什么关系啊?”

  “那他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留遗书,说是你害死他的?”

  金婴沉默了。

  周鹭见她不说话了,心里打起鼓。他怀疑是不是他说话太冲了,让金婴再次封闭起了自己。但片刻后,金婴又重新开了口。

  “这次草原之旅回去后,我就要开庭了。”金婴说,“要是官司打赢了,你自然会知道张家润是为什么死的。要是官司输了……”

  “官司输了你会怎么样?进监狱吗?”周鹭立刻紧张了起来。

  “要是官司输了,你的毕业论文,我可就辅导不了了。”金婴微笑着摸了摸周鹭的脸颊,随后将拨火棍一扔,站起了身,“时间不早了,赶紧睡觉吧。”

  金婴毅然决然地回了她的房车,把周鹭扔在了火堆旁,不给他一点挽留的机会。周鹭合上了电脑,呆愣愣地盯着篝火。没有金婴时刻拨弄着里面的木头和炭块,火势很快矮了下去。

  “嘛呢?”巴图扛了一捆刚捡来的干柴,和苏尼尔走向了火堆,“这么晚了别在外面呆着了。这片峡谷有狼,晚上最好还是回房车里。我和我阿布帮大家看着火就行了。”

  周鹭对巴图的话没什么反应。他反而转过头问:“假如女生跟你说,她之前没有跟另外一个暧昧对象谈过恋爱,这是什么意思?”

  巴图马上明白了。他和苏尼尔交换了一个眼神,蒙古老汉把背上的柴火放下,转身回了车里。巴图走到周鹭身边,把柴火添进快熄灭的篝火中。火苗逐渐窜起。巴图开了罐啤酒,递给了周鹭。

  “金婴把实情告诉你了?”

  周鹭摇了摇头。

  “她只说她跟张家润没谈过恋爱。对方就只是她的实习生。”周鹭回答,“可我想不明白,如果只是一个实习生,为什么、凭什么对金婴怀有这么大的恨意?恨到一定要把她的名字写进遗书里。”

  巴图也回答不了周鹭的疑惑。他问:“除了没谈恋爱,金婴还说什么了?”

  “她说……”周鹭蹙眉,“她说家润要是跟我一样勤奋、有耐性,或许就不会怪她了。我真的搞不懂她。我也不明白我和她这么好的关系,为什么她就不肯说出实情?而且,她不仅对我隐瞒,对她的同事、父母都在隐瞒。你还记得吧,那天你去淳安律所的时候,她的那些同事也怀疑张家润是为情自杀的。这不对吧?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谈恋爱还瞒得住,可分手怎么能那么容易瞒住呢?”

  巴图也觉得事情蹊跷。

  “先别想了。这种事,金婴不愿意说,你也逼不了她。”巴图拍了怕周鹭的肩膀,“回车上睡觉吧。反正她也快开庭了。很多事儿,到时候就都清楚了。”

  周鹭在巴图的安慰下,拎着啤酒回了房车上。巴图独自守在篝火前。远处的峡谷深处传来几声狼嚎。巴图把篝火挑得更旺了一些。他们把房车停成了一圈,一辆接着一辆。像这种有火光且人烟稠密的地方,狼虽然不会来,但难免食物的气息会引得他们靠近。

  一夜相安无事。巴图眯着眼睛小憩了片刻,天快亮时,姜小玲醒了。她裹着格日勒给她的小毛毯,从房车里出来,嘴中叼着个牙刷,一边洗漱,一边走向了巴图。

  “你这一宿没睡啊?”姜小玲口齿不清地问。

  巴图揉了揉眼睛,到一旁的水箱前,拧开龙头洗了把脸。

  “吃早餐吗?”巴图瞥了一眼已经熄灭,只剩下炭块散发着余热的篝火。他找来烤网,给姜小玲烤了两片格日勒做的小糖饼。

  姜小玲刷完了牙,懒洋洋地躺在帆布椅上。她一边嚼着糖饼,一边看着远山在晨雾中迷蒙的淡影。如此惬意而舒爽的早晨,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了。不论在北京,还是在杭州的摄影棚,她每天的生活总是忙忙碌碌,充满了城市生活的逼仄与拥挤。如此辽阔的草原,如此深邃的峡谷,如此琳琅的溪流……露营就像一场精神的隐居,每一分每一秒地治愈着大都会前来的游客。姜小玲忍不住感叹:

  “要是这辈子都能像此时此刻一样度过就好了。”

  巴图放下了奶茶杯子,他笑着说:“也只有你们这些在大城市里漂着的人才会这么说。你知道,克什克腾旗里,有多少年轻人想去北京吗?富国、敖登,他们都曾考虑过北漂。北京的精彩,没去过的人最向往。”

  “你说得确实是那么回事儿。”姜小玲托着腮,“我大学时,读过一本法国作家写的书。他说,所有漂泊的人都梦想着平静、童年和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都幻想着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北京像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但我却觉得,凭什么非要逼着我们从‘进来’和‘出去’这二者之间做一个选择呢?杜鹃花和伏特加,我不能都要吗?”姜小玲指了指巴图的房车,“你的房车就是一个很好的答案。如果买了房,就意味着你和那个城市绑定了,可房子能给你带来安全感;买了车,则意味着你可以去很多地方、很远的地方,只不过会很漂泊、居无定所。然而,房车既是安定,也是自由。对我们这种手头没什么钱、受过些教育、追求生活品质的年轻人来说,房车既是杜鹃花,也是伏特加。它最完美的出路。”

  巴图愣住了。他一直把房车当成他居住条件的妥协、一种旅游服务的谋生手段。他没想到姜小玲能如此真心地认为房车生活很美好。

  “你这段话,说得跟房车广告似的。”巴图干笑了两声,把锅里刚煮好的奶茶舀了一杯给姜小玲。

  “喝着奶茶,吃着糖饼,看着远处的山峦和太阳,”姜小玲眸中有光,“好日子会有的。巴图,我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然而,就在两人心怀憧憬时,拴马的皮卡车旁忽然发出一声马匹的嘶鸣。巴图刚起身要去查看,只见,那位北京来的关大爷,跳上了马背,骑着马跌跌撞撞地往峡谷深处跑去了……

继续阅读:(50)草原上,生生死死,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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