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潇这十几年来走过最艰难的路,就是带着楚珣回金水镇这一路。
葬魂宫的杀手层出不穷,几番死里逃生,顾潇就算是艺高人大胆,现在也几乎成了惊弓之鸟,夜里哪怕一阵大点的风声,都能把他惊醒。
他从没有如此感谢师父师娘这些年来不曾懈怠的教导,也从没有如此深刻感受到自己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潇像沾水的棉花一样拼命从对手身上学习一切有用的经验,逼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里迅速成长起来,更不仅仅用武力面对困难,还要学着抓住各种各样的机会捉隙突围。
等到他好不容易暂时甩开追兵,带着楚珣回到金水镇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的黄昏。
顾潇筋疲力尽仍不敢大意,整个人绷成了拉紧的线,警惕着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他没有直接带着楚珣去那家客栈,而是在城里绕了大半夜,确认没有鬼祟跟上之后,才换了身打扮去找楚尧。
向掌柜的打听一番,得知这几日来无甚异样,只在三天前有一带刀女子来过,至今住在店里。
顾潇心下松了口气,先走到那刻印的房门前,隐约可见里面烛火通明。
他敲了敲门,模仿着店小二的口气:“新出的杏花酒,佐了糖渍梅子,客官要不要?”
门开了,一只纤细修长的手电射而出,准确无误地揪住顾潇一只耳朵,把他往屋里一拖,单手按在了桌子上。
门外的楚珣被吓了一跳,呆若木鸡。
“外边的,愣着作甚?进来!”动手的是个身着绛红衣衫的女人,长发高挽盘髻,一手揪着顾潇的衣领,左腿抬起踩在凳子上,只一个眼神,就比楚珣曾见过的大内供奉更凌厉。
楚珣犹豫了一下,顺手关上了门。
这一进来,他才发现床铺上隆起一小团,正是睡得猪一样的楚尧。
一路风餐露宿、提心吊胆的兄长看到幼弟这天真不知愁的睡相,总算松了口气,转头只见那女人抓着顾潇耳提面命:“好小子,胆儿肥了啊,什么事都敢管!”
顾潇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疼疼疼!师父别、别揪我耳朵,扯掉了快!”
“不听话的耳朵留着也无用,干脆割了给我下酒。”冷笑一声,顾欺芳倒是松开了手。
顾潇赶紧蹦出三尺远,手揉着被扯红的耳朵,直咧嘴吸气:“救人是行善,师娘教我的!我错了吗?”
“他可没教你不自量力。”顾欺芳把刀鞘磕得震天响,屋子里的人顿时噤若寒蝉。
“俗话说‘江湖庙堂两不接,泾渭分明不相合’,你是下山半年把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她从怀里摸出书信,压在桌子上用内力震得粉碎,“你有本事做,现在就别怂啊!做事的胆子是气沉丹田增肥出来的吗?”
顾潇不敢吭声,任由顾欺芳当着俩孩子把自己训得狗血淋头,感觉师父是把胸中两点墨兑水成了两大缸墨水,随着唾沫星子喷射而出,骂得他头都不敢抬。
等顾欺芳搜肠刮肚地把最后一个字儿也骂完,才用眼神示意他一边凉快去,转身看向楚珣和楚尧。
楚珣才发现楚尧并不是睡着了,而是被人点了睡穴,便偷偷给他解了。本以为这娇气的堂弟定会哭闹,没想到楚尧眼睛还没睁就听到了顾欺芳一番节节拔高的骂声,竟是无师自通了龟息大法,一动不动活似睡死了。
楚珣:“……”
顾欺芳“哼”了一声:“醒了就别装死,皇帝家的儿孙就这德行,倒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两兄弟被这胆大包天的刁民震惊当场,顾潇也不面壁了,扭过头来就惊诧道:“师父,你知道他们是谁?”
顾欺芳慈祥地看着楚尧,皮笑肉不笑:“我可是个凶残的女土匪啊,他要是不说实话,我就把心肝儿挖出来吃了。”
楚尧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潇想起当时的随口编排,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欺师灭祖的逆徒,大概要被清理门户了。
顾欺芳这才示意顾潇过来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听完之后问道:“你是打算再去一趟瑜州?”
顾潇下意识地点头,结果还没点下去,就被顾欺芳一巴掌拍成个偏头落枕。
师父这一定是赶上每个月那几天不舒服了!脾气忒大!
顾欺芳慢悠悠地问:“年轻有为的顾少侠,你是觉得自己武功盖世、天下无双,差不多能以一当百,拳打葬魂宫,脚踹八方英豪了是吧?”
顾潇愣了愣,想争辩几句,顾欺芳就好像窥得他的心思,继续道:“你认为自己能瞎猫踩上死耗子,有惊无险地把人从雁回河带回金水镇,就算是了不得的本事,再来几波也能依样画葫芦应付了是吧?”
顾潇一噎:“师父,送佛送到西,我总不能就这么把他们给丢了吧?万一要再出点事,前功尽弃不说,回头我还是千古罪人。”
顾欺芳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你咋这么大脸呢?”
顾潇:“……”
“顾潇,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她放下酒杯,静静地看着顾潇,黑白分明的双眼褪去嬉笑温柔,竟然如刀刃一样锋利凛然。
顾潇的身体不自觉地颤了颤,双手握紧拳,喃喃道:“我错了吗?”
顾欺芳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顾潇的肩膀,道:“是非对错先不定论,单说你,以为自己下山这半年长了见识,在生死输赢间打了几个滚,就真能无畏所有的大风大浪了?”
顾潇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呵,还不算无药可救。”顾欺芳深深地看着他,“潇儿,你告诉我,这一路上你带着他亡命而逃,心里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楚珣屏住呼吸,楚尧虽然不大懂,却也被这凝重的气氛吓得不敢插话。
半晌,顾潇才道:“我在想……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对啊,如果失败了,你要怎么办?”顾欺芳的声音带着尖锐嘲讽,“你今年还不到十七岁,家不成业未立,要是失败了,横竖不过搭上一条命,但是这两个孩子怎么办?天家皇子落入敌手,北方军民怎么办?”
她的口气是难得严厉,顾潇听她细细说来,那些强自压下的后怕现在都席卷回来,手脚冰冷。
“你觉得自己一肩担起家国大事,是行侠仗义,是义薄云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副身板儿是不是铜筋铁骨,撑不撑得起这些负担?你到底哪来这么大的自信,觉得能够风雨无阻?”顾欺芳寒声道,“顾潇,你现在,也不过是比他们大几岁而已的孩子!”
顾潇心头一滞,他用近乎茫然的目光一一扫过楚珣和楚尧,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才好。
见这小兔崽子总算把那点不自量力的胆气压下,顾欺芳这才徐徐松了口气。
行侠仗义不是单凭胆气的鲁莽,而是一场呕心沥血的谨言慎行。
她从楚尧口中得知了顾潇近日的行事,又从今日一见里窥得他眼里紧张与兴奋交杂的神情,既欣慰于徒弟的成长,也忧心他过分滋生的骄傲。
顾潇是她半生心血养出的传人,武功底子好,性子也像极早年的她,正因如此,她曾经跌过的坑,才不能让他再陷下去一次。
眼见顾潇把这番话听进去了,顾欺芳才问:“知道错了吗?”
顾潇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对她磕个头:“徒儿知错,谢师父教诲。”
他话音落下,顾欺芳便笑了,让楚珣、楚尧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去领罚。”顾欺芳的手指敲击着桌面,“每日挥刀万次,入夜去替你师娘抄书,他在家等你。”
顾潇没反对,只是问道:“那他们俩……”
顾欺芳的目光瞥过两个孩子,眉目间染上经久不见的郑重:“明日一早,我亲自护送他们过去。”
“……”
顾潇这一夜辗转反侧,怎么也没能睡着。
过了三更,他索性下了床来,听了听隔壁动静,便翻身跳出窗,径自去后厨摸了瓶酒和一碟花生米,放下银钱就回了院子,在大树上找了个既能隐藏自己,又能时刻关注他们房间的位置窝着。
这是一棵桂花树,据说已经有上百年的树龄,长得十分粗壮喜人,因此店家盘下这块儿地的时候也没挪了它,当个招财进宝的吉祥物,至今安然无恙地立在后院。
眼下正是桂花盛放的秋季,顾潇摘了几朵桂花放进酒瓶里,鼻翼间的馥郁香气萦绕不散,只是再香的酒,现在喝着也有些没滋没味。
忽然,树下传来一声猫儿似的呼唤:“顾潇,你在这里吗?”
顾潇拨开掩映的花枝,看到树下有个小孩正仰着头看来,身上穿得有点薄,在秋风夜里瑟瑟发抖,时不时吸吸鼻子。
楚尧嗫嚅道:“你在上面做什么?”
“看风景。”
楚尧往周围看了看:“这里哪有什么风景啊?”
顾潇不怀好意地拖长声线:“长了腿的肉丸儿啊,粉嫩细白,还会说话,算不算风景?”
“……”楚尧一跺脚就要跑开,顾潇将花生米盘子往树杈间一放,双脚勾着树枝倒吊下来,长臂一伸把这很有点分量的小孩儿拦腰抱起。
楚尧猝不及防双脚离地,转眼就窝在顾潇怀里,一时间也忘了挣扎。顾潇把盘子拿过来,往楚尧嘴里塞了一颗花生米,问道:“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白天睡久了,现在睡不着。”楚尧在他怀里挪了挪,“你为什么不睡呢?顾姨说睡不好会长不高。”
生平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自己师父那个女土匪,顾潇一失笑:“那是说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
“可是今天顾姨说你也是孩子。”
“在长辈眼里,孩子都是长不大的。”顾潇一边吃一边喂,笑眯了眼睛,“到底找我什么事?。”
楚尧捧着脸道:“你好厉害,能不能跟我回宫,做我师父?”
他从楚珣口中知道身份已经交代,现在当着顾潇也不再绞尽脑汁地遮掩了,听说了对方一路上护持楚珣回到金水镇的惊险壮举,正是对顾潇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时候,恨不能直接把此人打包回宫,做自己的师父。
大楚国力虽盛,但繁华之下内忧外患无数,因此圣上对于子孙的要求极高,无论皇子皇孙,都自幼识文断字、练武学骑射,等楚尧过了八岁,就要有专门的大内高手来教导他武功。可他小小的年纪,不懂得大内高手与江湖侠客的差别,只觉得自己亲自见闻的才最好,现在只认为再没有比这对师徒更厉害的人了。
顾潇不答话,楚尧就掰着手指头一句一句地说道:“你救了我和珣哥哥,我皇爷爷还有父王母妃都一定会赏赐你的!你做我师父吧,要什么有什么,谁都不敢亏待你,我、我也听你的……”
“行了,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想跟你走。”顾潇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看我这个人,没大没小,胆子永远比脑子大,说不定哪天就闯了大祸,跟你回去反而是不好。”
楚尧回忆了一下这家伙的满口胡言,一时间竟然找不到理由反驳,半晌才憋出一句:“规矩都可以学的……”
“得了吧,要是学了规矩,我还是顾潇吗?”顾潇捏了捏他的脸蛋儿,“别说了,没戏。”
“可我说过要报答你的。”
顾潇耸了耸肩:“你把我忘了,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楚尧一时委屈得红了眼睛。
“以咱俩的身份还能相遇,已经是很有缘了。”顾潇刮了刮他的鼻子,岔开话题地拿起酒壶,“尝尝吗?不醉人,还很香,不信你闻闻。”
楚尧犹豫地凑过去嗅了会儿:“桂花?”
顾潇把酒壶递过来:“尝尝?”
楚尧还是没敌过好奇,双手接过来抿了一口,顿时呛咳了几声,然后二话没说就倒在了顾潇怀里。
顾潇被他吓了一跳,接住后又翻眼皮又把脉,顿时无言以对。
皇帝家的儿孙,居然是个一杯倒,这可真是……
他浑然不觉自己给小孩儿灌酒的行为有多么无耻,戳了戳那肉嘟嘟的脸,这才抱起小孩回房,一大一小裹成了夹馅春卷,心满意足地睡了。
第二天尚未日出,顾欺芳就收拾好行装准备上路,她雇了四辆马车,其中两辆各向一边而去,一个时辰后,再派出一辆向瑜州去。等用过了早饭,她才让乔装成少女的楚珣抱着还在睡觉的楚尧上了马车。
顾潇对着那少年穿红戴绿的扮相笑得满地打滚,直向顾欺芳竖大拇指:“师父,你、你这招绝了!坏脾气的婆婆买了个童养媳带孩子,哈哈哈……这话本我能笑一年!”
楚珣:“……”
顾欺芳今天换了身酱色衣裙,头发盘髻束钗,只将眉眼唇色一勾,竟如同换了个人,板起脸就活脱脱是个刻薄的妇人相。
她不知把惊鸿刀藏在了哪里,伸着手指一脸数落:“你给我滚回家去,再敢惹是生非,等我回去打断你狗腿,三条!”
顾潇腿间一凉,赶紧翻身上马,一口气跑出四五丈,才勒马回首,道:“你们,小心啊。”
顾欺芳翻个白眼不说话,楚珣抱着小孩儿不方便动作,只冲他微笑颔首。
顾潇的目光在楚尧身上顿了顿,有些可惜昨晚灌了他一口酒水,搞得现在连好好道别都不能够,转念一想,那小子爱哭得很,今天若是醒着,指不定又要哭鼻子,何必呢?
这样想着,马蹄在原地踏了两圈,顾潇终于转过身,扬鞭策马。
一路行行复行行,他走得不快,却很平顺,没遇到什么危险,平和如曾经的无数个普通日夜。
他心里计算着路程,大抵还有个三四天就能回到飞云峰,端清喜静,一个人留在山上想必也不无聊,估计不是在浇花弄草,就是抄经打坐。
顾潇琢磨着等师父回来,自己大抵是要吃一顿竹笋炒肉,于是满心想着怎么从师娘这边寻摸块护身符,不求逃脱责罚,但求师娘求个情师父能下手轻点。
正想得入神,前方突然有一道银光乍现,顾潇猝不及防,只能仓促后仰,上半身都贴在马背上,才发现那是一根细长坚韧的古怪丝线,一端连着蛇形银钩钉入树里,一端连在一个人手上。
适才若他反应慢点,估计头都要被这线割下来。
横遭拦杀,顾潇还以为是葬魂宫那帮人追了过来,结果抬眼一看,却是个勒马回首的男子。
男子一身白衣胜雪,背后负着把古朴长剑,墨发高束,脸上戴着雕刻云纹的白银面具,若非他出手狠辣,顾潇几乎要以为这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一抖手将丝线收回,慢条斯理地团成一个小球挂在腰间,男子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你往前边去?真巧,我也是,你绕路吧。”
顾潇气笑了:“大路人人走得,不过同路而已,难道你向这边走,我就不行?”
“同路?”男子将这两个字咀嚼一番,慢慢笑了,“少年人,我现在心情很好,趁我改主意之前,走吧。”
顾潇皱了皱眉头,想起顾欺芳叮嘱,不与这一看就不好对付的疯子计较,开口道:“前方乃是一道天堑,车马绝路,人迹不见,阁下是不是走错路了?”
他这话所言不虚,前方是一片沼泽,其后还有地陷裂谷,可谓穷山恶水,牲畜代步是不可行的,每次都是他和师父以轻功渡过,多年来不见外人,才让裂谷深处的飞云峰隐藏于山林之间,因此顾潇这句话是提醒,也是想把这古怪的人劝离。
男子漆黑如墨的双眼从面具空洞里透出,看着他的时候如盯住猎物的毒蛇,慢吞吞地笑道:“走错路倒没有,不过……”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从马背上腾身而起,快得像一道鬼影子,顾潇只背后生寒,下意识地侧身落地,一股鲜血就溅在了身上。
他所骑乘的白马倒在了地上,马脖子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淋漓,皮肉翻卷,半晌都没能爬起来。
白衣男子站在血泊里,轻笑道:“原来是顾欺芳的徒弟。”
顾潇汗毛直竖,他下意识握住了刀柄,目光慢慢下移,忽然瞳孔一缩,定格在男子手上——他的左手中,握着一把雕刻着般若花的匕首。
心头怒火在这一刻点燃,顾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葬魂宫的人?”
男子轻挽匕首,好脾气地解释道:“不,葬魂宫是我的。”
顾潇心头一震,他看着这男子,背后冷汗已经浸湿衣服:“你是葬魂宫的主子?那,百花村的二十五条人命,是不是你做的?”
男子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要不是剥那女人脸皮时候她太聒噪,让我顺手割了她舌头,我也快不记得了。”
“你跟他们有何冤仇?”
男子摇了摇手指:“不不不,我跟他们无冤无仇,只是他们不该遇上你们师徒三人。”
“那你和我师父有什么仇怨?”顾潇终于压不住怒气,长刀出鞘带起一道月华,劈风而去,直取男子脖颈。
这一刀“白虹”是惊鸿刀法中最霸道狠厉的招数之一,倾注顾潇身上八成内力,本以为就算不能杀他,也能伤之。
男子的左手还在把玩匕首,右手屈指在颈侧一弹,刀刃顿时偏了方向,而他右手屈指在瞬息之间迎面袭来,顾潇只来得及侧头,便觉肩上一痛——竟是被活生生连衣带皮地撕出三道血淋淋的指印!
“反应还不错,果然是惊鸿一脉的武功,听手下说你坏了我的大事,本也打算回头去找你的。”匕首抵住他的下巴,男子细细地看了他,忽然又笑了,“你长得不像你师父,也不像他,我很欢喜。”
顾潇一咬牙,长刀回转荡开匕首,抽身而退的同时解下腰间一管竹笛。
这是顾欺芳给他的东西,可顾潇不会吹曲,眼下也只是灌注气力用力地吹出一个破音,这一下声裂竹管,远震云霄,惊起林中无数飞禽走兽!
男子玩味的动作一顿。
顾潇吹完这一下,胸中竟有些气息不继,他已经明白这疯子是冲飞云峰去的,眼下师父不在,他只希望师娘能听到这声示警,赶紧躲起来。
“和你师父一样讨厌。”男子不再管他,飞身向前而去,顾潇大骇,赶紧横刀而出,只想着能多拦此人一会儿。
男子之前还在试探他的武功,眼下却全无耐心,一手掐住他的右腕,迫使长刀脱手,骨头几乎要被捏碎般剧痛!
他咬着牙一言不发,男子却向前方眺望了一会儿,忽然道:“他出事了。”
顾潇一怔,随即背后窜上莫名的恐惧。
“他要么不在,要么就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否则听到你那一声笛音,一定会来救你。”男子捏住他的脉门,“罢了,想来我现在过去,也该是无用的,倒不如……”
冷汗涔涔的顾潇一咬牙,左手反掌点向自己巨阙穴,却被男子早有所料般拍开,一掌击中他胸膛,他整个人倒飞出去,趴在地上咳了一大口血,怎么也爬不起来了。
“我准你现在死了吗?”男子在他身边蹲下,银白的面具在月色下更显森寒,“跟我回去吧。”
他用匕首在那倒地的白马身上刻了几个字,拎起顾潇回到自己马上,再转头看了飞云峰方向一眼,遗憾地摇摇头,策马走了。
一个时辰后,披头散发的道长从林中走来,步履踉跄,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还有未干涸的血迹。
他身形有些不稳,走得却很快,到了这里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只手撑着大树,目光迅速扫过眼前,将地上血迹、树上刀痕一一收入眼底,最后抬步走到那气绝的白马身前。
上面只刻了八个字——
一别经年,君尚安否?
【南儒北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