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副驾驶上的温婉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今天是来给裴深撑场面的！
想到这里，温婉顿时手忙脚乱地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急匆匆地推门从车上走了下来，“不、不好意思，我睡得太熟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按压着鬓角有些卷翘的头发丝，同时目光来回张望了一圈，“我们到了？你家人呢？诶，你看看我这样有没有问题？”
温婉一连抛出了好几个反问，这手足无措的模样看得裴深不由失笑，“这里就是裴家别院，他们知道你在睡觉也没想到吵醒你，就先进去了。”
进去了？
温婉听到这里，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深深的懊悔。
亏得她这几天在脑子里想了那么久的见面开场白，结果竟然直接被自己给睡过去了。
“那你先带我进去跟他们见一面呀！不是说那笔款项很着急嘛——”她有些着急地拉了拉裴深的胳膊，“我们早点儿去他们面前把过场走完，你好早点儿拿到投资！”
温婉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裴深往里面走。
可还没有等她迈开两步呢，裴深就无奈地拉住了她，“投资的事情已经搞定了。”
搞定了？
温婉听到这里，更是瞠目结舌，她这都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搞定了？
说好了要帮裴老师的忙，感情就只用负责在车上美美地睡一觉就好了？
裴深看着温婉那一头雾水的懵逼表情，好笑地摇了摇头，“时间还早，要不去别院休息一会儿？”
“我睡饱了，”温婉摇头，这么说着，她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捧了捧自己的小腹，“就是有点儿饿。”
这会儿都不需要裴深说了，就是温婉都觉得自己有点儿事多。
她这趟来临城，半点儿也不像是来帮忙的，反而倒像是来度假旅游的。
可怜裴深当了她的司机。
不仅得照顾她的睡眠，还得照顾她的五脏庙。
但好在，听了她的话以后，裴深什么都没有说，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心中像是有了决断一般，在车门上轻轻拍了拍，“上车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
裴深轻车熟路地把车开到了海边。
这里应当算是私人海域，所以还没有被完全的开发，放眼望去看不见几个人影，只有一望无际的蔚蓝。
温婉开着半扇车窗，感受着海风吹拂在自己脸上的感觉。
风中还有一股淡淡属于海的味道，温婉瞬时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扑到那柔软的沙滩之上。
温婉向往地看着外面的景致，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这海可真蓝，都可以媲美马尔代夫了！”
裴深将车随意停靠在一边。
他看着身边温婉的跃跃欲试，然后朝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躺椅，“你在那边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温婉不明所以地看了两眼突然说要离开的裴深，然后又看了一眼让人心旷神怡的大海——
先不管裴老师要去哪里啦！
温婉决定此刻先暂且屈服于心中的渴望，张开双臂朝着湿乎乎的海风扑了过去——
这里有浪花拍打礁石的声音，也有海鸥的鸣啼。
这里又松软细腻的黄沙，也有清脆葱郁的棕榈。
温婉开心地脱下高跟鞋，光着脚踩在沙子上——
一步两步。
她享受每一次脚跟深陷然后带出一团团细沙的感觉，温婉逐渐往海边靠近，在愈发清晰的海浪声中，她心中那点儿欢愉也被放大到了无限。
温婉一直都喜欢大海，她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享受被包容跟放松的感觉。
之前温婉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也时常会一个人跑到海边发呆，只是——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重生归来后的温婉就再也没有看过大海，这瞬时让她心中升起一股久违了的怀念。
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用脚去试探海水，大抵是因为海水晒了一天，打在脚踝上，是一股让人能满足到喟叹的暖。
温婉像是突然找到了其中的乐趣，踩着沙子又往海边走了两步。
随着潮涨潮落，那海水冲上她的小腿又慢慢退开——
温婉乐此不疲地享受这一切，仿佛找到了孩童时的纯真快乐。
不行！
一定要找点儿什么东西来纪念一下这一天，正想着呢，温婉便感觉到自己脚下仿佛硌到了什么——
温婉低头一看，眼睛瞬时亮了起啦。
这里居然有贝壳！
温婉立即弯腰捡起，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把玩了一圈，这一刻，她像是又找到了新的兴趣点一般，埋着头开始在沙滩上地毯式搜索起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直到温婉的头顶传来裴深一声无奈的叹息，“你不热吗？”
温婉闻言一愣，随即美滋滋捧着一掌心的战利品抬头，“裴老师你回来啦！”
说话间，温婉又看到了裴深两只手里蹲着的两个托盘。
温婉看着托盘上码放着的满满当当的食物，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般的跑上前接过了其中一份，“这是——”
“你不是饿了吗？”说着，裴深朝一旁的躺椅上抬了抬下巴，“先过去再说。”
在裴深的安排下，两人双双在沙滩的太阳伞下落座。
两个端盘上放着各色各样的小吃和海味，当温婉凑近的时候，可以直接闻到这些美食散发出的诱人甜香。
咕噜。
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然后有些迫不及待地从其中一个盘子里夹出了一只椒盐虾。
嘶——
一口咬开虾面的时候，那酥软一下子在口腔内爆开，温婉的味蕾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温婉认真地咀嚼了好几下，才意犹未尽的将鲜美消化，然后情不自禁地朝裴深比了个大拇指，“裴老师！你简直就是行走的美食家！”
温婉有些激动地比划着两人面前满满当当的食物，“不管在什么地方，你都能找到好吃的东西，太厉害了！”
裴深听着温婉的感叹，嗤笑摇了摇头，“我只是碰巧以前吃过罢了。”
“以前？”温婉一边大快朵颐地吃着面前的小吃，一边好奇的追问，“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也没有经常来，只是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记忆犹新—”裴深吃着碗里的菠萝饭，在温婉的追问下，语气淡淡地解释，“那个时候我还才十五岁，那天正好是大年三十，我父亲把我狠狠训斥了一顿后，直接把我赶出了裴家。”
刚刚还吃得津津有味的温婉在听到这里后，动作瞬时僵了下来。
裴深像是没有看到温婉皱起来的眉眼，他继续顺着自己刚刚的话说了下去，“我在临城人生地不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只好一路沿着海岸线摸到了这里，也找到了这边唯一一家开门的饭馆。”
“饭馆老板娘大抵是觉得我可怜，所以就留我一道吃了顿饭，”说到这儿，裴深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要不然，我那一年怕是连顿像样的年夜饭都吃不上。”
即便此刻裴深说得再平静无波，但是温婉一颗心还是听得揪到了一起。
原本还觉得好吃的食物，此刻瞬时让温婉觉得索然无味。
她将面前的托盘给推到了一边，表情极为沉重地看着裴深，“你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啊？”
裴深笑了笑，语气淡淡地应道：“因为我是他不期待出生的私生子。”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半点儿起伏波澜，显然是半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
可就是因为这样，温婉才感觉到更加难受。
一个人到底得失望多少次——才会再提及往事的时候这么冷情。
***
九年前，临城。
这是裴深在裴家过的第一年。
虽然这个时候的裴深已经在裴家待了几个月，但是他还是能够感觉到裴凌云对他发自心底的抵触和排斥。
但尽管是这样，他还是想努力地获得父亲的喜爱。
过去的十四年，裴深都是在他母亲的非打即骂中度过，成长到今天，裴深从来都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年三十。
可如今他来到了新的环境，有了新的家人，裴深心里总归还是会有期待和向往，他急切地想要融入这个新家庭，因此，那个时候的裴深在心里总是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讨好之举。
比如，在大年三十的这一天。
小裴深特意溜进了小厨房，央求家里的阿姨教自己捏几个水饺——年仅十五岁的小裴深不知道该怎么向人示好，但是他知道，过去自己能在家里吃到肉馅的水饺时，他心里都是雀跃欣喜的。
在小裴深的央求下，阿姨答应了他。
裴深聪明，没一会儿就从阿姨手上学到了精髓，之后自己操作起来更是像模像样、得心应手。
不过半个多小时，那一个个模样精巧的饺子就妥帖地被摆放上了端盘，小裴深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心中当即升起了一股满满的充实感——等他把煮好这些饺子给爸爸吃，他是不是就会愿意多陪我说说话了？
裴深一边想着，一边站在灶台前开始将饺子翻入水。
——等待的过程都是满心喜悦的。
等饺子一个个翻过了身，小裴深小心仔细地把他们挑了出来，在盘子上绕出了一个完美的圆。
大功告成。
“阿姨——”裴深双手捧着盘子的时候，甚至还忍不住朝阿姨比划了比划，“你说爸爸他会喜欢吗？”
阿姨笑着直点头，夸赞道，“裴先生最喜欢吃饺子，二少爷送过去他肯定是喜欢的。”
得了肯定的裴深，愈发得意。
他知道这个时候裴凌云在房间里休息，然后直接端着自己忙活了一个下午的杰作，开心地去敲开了裴凌云的房门。
裴深有些紧张地等在门口，直到裴凌云打开了房门。
“爸，这是我——”裴深的脸上刚要绽开一抹甜甜的笑容。
然而，裴深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凌云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直接沉下了眉眼。
啪！
他二话不说地掀翻了裴深手里的盘子，那满满当当的饺子瞬时滚落一地，其中还有几个砸在了裴深的手背上，红了一片。
但是裴凌云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直接揪住裴深的领子提到自己的面前，“怎么？大年夜晚上还故意跑过来恶心我？”
“没有——”裴深看着裴凌云的怒容，顿时慌乱地摆起了手解释，“我就是听阿姨说爸爸喜欢吃饺子，所以给你做了一份。”
裴凌云闻言冷哼，“你跟你妈一样满肚子坏心眼，我会碰你做的脏东西？”
“爸——”裴深有些委屈地想要继续说明自己的心意，然而却又被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裴凌云再次冷漠且愤怒地打断。
裴深的这一声爸就像是踩在了裴凌云的痛脚上，他眼里的火一下子就喷了出来，“咚”的一声后，裴凌云愤然地把手里的裴深给摔到一边，“别叫我爸！我恨不得当初没早点儿知道把你打掉！”
裴凌云看着满地的饺子，还有裴深那张肖像他妈的脸，心中的郁气是怎么也压不平，索性直接揪着他的胳膊一路将他从二楼拖到了一楼，“滚出去！别在年夜饭这天碍我的眼！”
翟秋颖和裴邵宇在一楼大厅，这会儿看到两人闹成这样，连忙急得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这大过年的怎么就吵起来了呢——裴深啊，你是不是又惹爸爸生气了，赶紧给爸爸道歉呀！”
翟秋颖的话音落下，一旁的裴邵宇连忙点头附和，“爸，小弟年纪小不懂事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母子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好像在劝说裴凌云，可他们从头到尾都只站在沙发边没有挪动过一步，更遑论是上前出手将裴深从裴凌云的钳制里给救出来了。
裴凌云一路畅通无阻地拖拽着裴深来到大门，压根不顾裴深此时还只穿着一件单衣，直接把他丢在了门外，然后丢下一句令人如坠冰窟的话语，“死在外面最好！”
裴凌云冷哼着说完，毫不犹豫地甩上了大门。
嘭。
大门合上的那一瞬间，裴深看着屋内站在一起的裴家三人，突然就想明白了许多——
比如，他从来都只是个外人。
比如，他永远都是令父亲感到恶心的私生子。
裴深看了一眼手背上被饺子烫出来的红印，自嘲一笑后，慢慢转过了身，随便去哪儿吧。
只要不碍他们的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