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裴深淡然地说起往事，温婉的脑子里不仅勾画出了一个十五岁的男孩，他穿着单薄，形单影只走在昏暗的海边的场景。
这一瞬间，温婉只觉得自己鼻尖酸涩得厉害。
想到这儿，她顿时有些不满地板起了一张脸，忿忿开口，“私生子怎么了，私生子难道就不是他的孩子了？”
“是谁没有管住自己的下半身？你是自己想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的吗？”温婉的情绪很是激动，甚至俨然有一种要冲到裴凌云的面前为裴深讨个公道的气势，“明明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他们凭什么要让你来承担这些？”
温婉的情绪居然激动到能够让她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恶狠狠”的话，都有点儿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小圣母了。
裴深没想到这样一件在他心中已经不足一提的小事儿，竟能激起温婉这么深的不满，他波澜不惊地将自己刚刚信手剥好的虾放进了温婉的碗碟里，就像是个局外人一般，淡然地宽慰起温婉来，“其实也没有那么难理解。”
说着，裴深向温婉说起了他父母的故事。
“我母亲当年是个不温不火的小明星，当时也出演过一些边角料的角色，她是在饭局上跟裴凌云认识的，两个人一拍即合，很快就走到了一起——”裴深耸了耸肩，“但是这段感情一开始就不纯粹，两个人各怀阴私，一个是想要嫁进豪门过上衣食无忧的阔太太生活，一个是游走于情场只为了图一时新鲜，所以这是一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
温婉怔愣地坐在椅子上，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裴深说起他自己的事情。
裴深看着温婉这一副局促的模样，不以为意地自嘴角扯出了一抹自嘲，“后来我母亲发现了裴凌云只是一时兴起，她无法接受这些，所以想尽办法怀上了我，想要逼裴凌云离婚——但是她显然低估了裴凌云的绝情，他直接断绝了跟我母亲的所有往来，甚至还把我们给赶出了当时所在的城市。”
温婉听到这儿，眉头瞬时皱了起来，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对裴深遭遇的心疼，“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这样对你们……”
裴深的出生不过就是他母亲用来博弈的赌注，没有任何人是怀着爱意欢迎他来到这个世界，相反——他的父亲宁可赶尽杀绝也不愿意承认他的存在。
温婉想到这些，心顿时狠狠揪在了一处，“他们真的很过分。”
“过分吗？”听着温婉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心疼的低落，裴深声音冷沉地反问。
“他一开始只想跟一个小明星玩玩而已，结果没有想到最后竟然被摆了一道，被迫成为了我的父亲，甚至还因此遭受我母亲威胁——”接着，他摇了摇头，语气稀松平常地解释，“如果你是裴凌云，你难道会接受我的存在？”
温婉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当然会！”
温婉说着，极为正经地看着裴深，义正言辞地说道：“谁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原生家庭，上一辈的恩怨无论如何也不应该算在你的身上，毕竟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又不是你左右决定的。”
那是因为你是小圣母，但裴凌云不是。
裴深摇了摇头，“我跟我母亲长得比较像，裴凌云只要看到我就会想到自己过去被算计的事实，所以他无法像你想的那样对我。”
压根就不是这样的！
“但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他的骨肉，既然相认他就应该要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裴老师，你要始终坚信的是——”温婉极为不认同地坐直了身子，一双眼睛极为坚定地看着裴深摇头，“这不是你造成的局面，你甚至是这件事情里最无辜的受害者。”
裴深被温婉这一番斩钉截铁的话说得愣在了原地。
他认识的温婉，大多时刻都是需要保护的。
她鲜少会发表自己的意见，有的时候甚至会因为不好意思伤害到他人，而选择委屈自己。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软软糯糯的性子，此刻却是掷地有声地对自己说：错的是他们，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这么多年来，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最大错误的裴深，头一次感受到了被认可。
他看着温婉眼中的心疼之色，不得不承认，此刻心中有一根弦轻而缓地被悄悄拨动。
裴深急忙按捺下心中的情绪，不自在地把头别到了一边。
直到心中那点儿莫名的动容被尽数压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先回去吧。”
***
裴深和温婉回到别院。
因为刚刚在海边的交谈，两人的兴致都不是很高。
温婉跟在裴深的身后往里面走，穿过别院里一条长长的过道，两人来到正厅，这会儿裴家人都在。
两人的出现瞬时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翟秋颖更是率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客气地问道，“温小姐回来了？”
随着翟秋颖话音落下，屋内的众人都热情地跟温婉打起了招呼，就连原本坐在蒲团上下棋的裴邵宇和裴凌云也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裴凌云更是对温婉点了点头，慈眉善目地站起来邀请道：“温小姐要不要过来玩一局？”
温婉看着裴凌云这幅温和的模样，实在很难将他跟那个大年三十把自己亲儿子赶出家门的无良父亲联系到一起。
甚至，她简直都无法想象。
裴凌云都能对素未谋面的自己表达友善，却吝啬于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一点点温情。
温婉本就为裴深过去的经历而愤愤不平，这会儿在看到裴凌云这幅态度，心里的那把火俨然烧得更旺，别说是应话了，她直接冷着脸往裴深的身边挪了好几步来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
——没关系！你们不在乎裴老师，我在乎！我们裴老师才不是没有人关爱的人呢！
她冷冷地后退了一步，对裴凌云摇头，“你们父子俩玩吧。”
温婉这一声“父子俩”就像是咬着牙说过的一般，这苦大仇深的口吻听得那头儿殷勤邀请的裴凌云一脸尴尬。
场面倏尔尴尬了下来，站在一旁的翟秋颖见此，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她对温婉笑了笑，极为好客地走到了她的面前，“温小姐是不是累了？要么坐过来吃点儿甜点先休息休息——”
他们已经回来这么久了，但是客厅里的裴家人到现在都没有人搭理过自己身边的裴深。
这个认知让温婉对客厅里所有人都生出了不小的意见，因此面对翟秋颖的要求，温婉想也不想地转身，一把拉过裴深的同时，对翟秋颖冷漠地摇头，“我们吃过了，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人用餐了。”
温婉说完，也不管大厅里裴家人的脸色，径直拉着裴深的胳膊往里面走——她当然不能把裴老师自己留下来看着他们父慈子孝！
温婉难得一次直言不讳地拒绝，倒是给了翟秋颖和裴凌云十足的尴尬。
夫妻两个一脸莫名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这温家大小姐私底下的性子这么古怪？
就在他们困惑不解的时候，另一边的温婉也陷入了不小的窘迫。
她刚刚只顾着带着裴深往里面冲，完全忘了自己是第一次来裴家的别院，压根就不认识路，一番横冲直撞下来，竟是直接把裴深给拖进了厨房。
温婉有些讪讪地揉了揉鼻子，“裴老师……我迷路了。”
裴深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副可怜兮兮的温婉，这哪里还有半点儿刚刚那股倔强劲儿头。
裴深眼里不禁浸上了几分笑意，一边领着她往外面走，一边打着趣，“刚刚看你走得那么笃定，还以为你认识路呢。”
温婉连连告饶地摆手，“你可别说了，我那还不是为你鸣不平！”
“这裴太太但凡有心，都会帮忙劝劝你爸对你好点儿，还有那个三千万——”说到这儿，温婉忿忿地哼了两声，“就这么点儿钱，一家子都快长了八百个心眼，推脱来推脱去的，裴家人都小气！”
温婉自顾跟在裴深的后面碎碎念，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跟在他的身后一道回了他的房间，“别说是跟他们一起吃饭了，我只要看到他们一家人站在一块儿，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块势头那么难受。”
裴深看着自己身后小脸皱成一团的温婉。
她这一路上都在气裴家人对自己不好，这为他抱怨的模样，说实话——裴深心里还是挺受用的。
只是裴深看着她这会儿俨然一副上头的模样，知道要是不加以宽慰，怕是还不知道要把自己气成什么样子。
于是，裴深直接揭过了这个话题，打断了她的吐槽，打趣地道，“你是打算在这里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