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被拳头锤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没有差别”那四个字依然如同回音一般在老孙头的耳边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身边的人此起彼伏地惊呼了一声，接着，是一声闷响和一声呻吟。
老孙头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血肉模糊的关正被高仁踹飞到自己的身边。
“我只是想要……那张钱……”关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碎掉的牙齿后面传来。
老孙头回想这些天经历的种种，甚至觉得有些可笑。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想通的，反正就是在某个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的下作行为全都不是自己本意，那像是另一个人操作着他的身体，用他的身体占便宜，用他的身体耍无赖，用他的身体蒙骗别人。
是鬼上身了吧。
老孙头是这样为自己开脱的。
“停手吧，停手吧！”老孙头虚弱地喊着。
高仁因为多天受到的身心伤害，让他听到有人管他要钱，就产生了应激反应，根本没打算停手。
胡行长终于看明白了巨坑中的人物关系，拿着喇叭，大声地劝阻着：“哎呀，小关呐，他不愿意听那句话，你就别说了呗。”
关正的妈妈还在哭泣。
关正的爸爸骂骂咧咧，一次又一次地阻挠，都被高仁随手推开。
“小关，对不起，是我骗了你。那张钱，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孙头闭着眼睛，鼓起了勇气，终于下定决心结束这些天的闹剧。
天渐渐亮了。
老孙头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以后，心里轻松了很多。
他跌坐在地上，低着头。
“我这种人，只配断子绝孙。对不起，关正，我真不该骗你。一开始看到你对我爱答不理的样子，我一心想让你接受我，想跟你多待一段时间，跟你培养感情，就是为了让你答应我给我守灵。后来，看到你为了帮我，一次又一次差点丧命，我更不敢告诉你真相了，我怕你生气，怕你离开我。我觉得我快要死了，你们所有人都应该围着我转，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
胡行长听到了老孙头的自述，默默地抬了抬手，让摄像把眼前的情况全部都记录了下来，他看着关正那个惨样，皱了皱眉头，但他还是很快地调整了状态，对着摄像头说道：“抚市银行，打造有温度的商业银行。老孙大爷的事情是偶然，但也不是偶然，关正同志作为抚市银行的员工，一直在默默关注老年人的生活，可以说他所在的支行附近的老年人，没有不认识他的，甚至做到了“谁有困难，就找关正”的品牌效应。一直以来，我们抚市银行倾力打造老年人的亲情银行，所以这一次为老孙大爷找钱的行动，也正是我行爱民为民的最好体现。我现在代表抚市银行，在镜头面前对所有人保证，老孙大爷的身后事就是我们银行员工的分内事，我们全体员工都会为您守灵，屏幕前的所有观众朋友都可以对我们进行监督，同时也希望大家多多关注我行，相信我行，把存款存进我行……”胡行长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摄像拍给老孙头和关正特写。
而此时，关正正默默地把自己的手从老孙头的手中抽了出来。
胡行长一脸慌乱，连忙伸出手来挡住了镜头。
“小关，你干什么啊？镜头面前，可不能任性啊。”胡行长说。
关正缓缓抬起头，发现在场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注视着他，都在等待着他的反应。
他自嘲地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向坑上面爬去……可反复爬了几次，他都从那湿滑的泥土中跌了下来。
“正子啊，你别急啊……”关正的妈妈看着儿子故作冷静的样子，心疼坏了，连忙跑上前去把跌了几次，满身是伤的关正搂在了怀里。
关正也没有拒绝，静静地被妈妈搂着，疯狂地压制着内心的野兽。
老孙头那微小的啜泣声传来。
“对不起啊，小关，真的对不起……”此时，老孙头也不知道自己除了道歉还能说些什么。可有的时候即使是真心诚意的忏悔，也并不能扭转已成的事实。
老孙头已经快要死了。他本以为找到人给自己烧纸，就可以没有遗憾，毫无牵挂的离开。可事到临头，有那么多人承诺会为他守灵，他却牵挂更多，遗憾也更多了。
“小关啊，我知道你在这次行动中受了委屈，放心，领导心里都有数，行里也不会亏待每一位做过贡献的员工。”胡行长弯着腰，撅着屁股对坑里喊着话，他苦口婆心，希望凭一己之力化解坑里的尴尬。
关正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上面那个模糊不清的黑影。
“你看老孙大爷那么可怜，咱们的日子还长，该迁就迁就，该包容就包容，该大团圆就吃饺子。”胡行长继续说道。
关正内心的那只猛兽终于冲破结界，这些日子，他为老孙头付出的每一个关心，都如同回旋镖一般，各个狠狠地扎进他的心脏。为了那张并不重要的人民币，他差点断送了前途，差点丢了性命。
“凭什么？凭什么？我就问你凭什么？差点丢了命的是我！一直被骗的也是我！你干了什么？胡耀华，你不过就是坐在办公室喝喝茶水，搞搞什么末位淘汰，让我们底层员工互相掐，然后你出来当个好人，煮一锅大锅饭，大伙平均分。是，你最喜欢大团圆，你就爱吃饺子，那你让我们跟着卷什么啊？好处都是你得着，我们捞着什么了？我现在被一张屁都不如的人民币折腾成这样，你很开心吧？你又能升职了。劝我善良，让我包容？我问你，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