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医说，煎药需用心，药效才好！”
她挽起袖子，一脸认真，不让旁人插手。
结果可想而知。
从未沾过阳春水的金枝玉叶，哪里懂得控制火候？
不过片刻，药罐便噗噗地溢出，浇灭了炉火，弄得一片狼藉。
她手忙脚乱地去灭火，几缕额发不慎被火星撩到，传出一丝焦糊味，小脸上更是沾满了烟灰，活像只花脸小猫。
最后。
她端着一碗颜色深浓、气味复杂的药汁，顶着一张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脸，眼眶红红却强装镇定地走到顾羡面前。
顾羡愣住了。
他看着她凌乱的发梢、脏兮兮的脸蛋，以及那双满是期待和些许委屈的眼睛，心中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
一股酸涩的热流涌上鼻腔，他连忙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湿意。
再抬眼时，他已换上那副惯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懒洋洋笑容，声音虽虚弱，却带着明显的笑意：“啧……这是哪里来的小花猫？莫不是把我这苦药，当成墨汁来磨了？”
永福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模样，羞得跺脚：“顾哥哥！人家给你煎药，你怎么可以取笑人家……”
“是是是，”顾羡笑着摇头，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殿下金枝玉叶，为我亲自煎药，顾羡……受宠若惊。”
他接过药碗，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微烫的指尖，两人都微微一颤。
他低头看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汁，心中百感交集。
这碗药或许并无效用，但其中蕴含的那份赤诚之心，却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珍贵，也……更让他心痛。
永福目不转睛地看着顾羡将自己那碗颜色可疑、药味刺鼻的汤药一滴不剩地饮尽，心尖仿佛被羽毛轻轻拂过，涌起一股悸动与欢喜。
他明明病得这样重，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喝下了她亲手煎的药……这份体贴与珍视，让她整颗心都软得一塌糊涂，看向他的目光中，爱慕之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为了掩饰砰砰的心跳，她连忙低下头，摆弄着衣角，小声地、带着几分雀跃地转移了话题：“顾哥哥……你、你喜欢骑马吗？”
顾羡将空碗递给一旁的二忠，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闻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愉悦的、带着怀念的光彩：“喜欢。以前最最的便是纵马驰骋，感受风拂过耳畔的自在。”
他的声音温和，却透着一丝遥远的怅惘。
永福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兴奋地说：“我就知道！本来一个月前，皇兄就应在西山苑囿办秋狩宴的，可惜因故推迟了。不过现在定下了，就在三日后！”
她向前倾了倾身子，满是期待地望着他：“到时候，我要让陆姐姐教我骑马！顾哥哥，你……你会来看我吗？”
话一出口，她立刻想起他的病容，慌忙摆手，急切地补充道，“啊！不过……如果你身体不适，千万别勉强！就在院里歇着就好，身体最要紧！”
顾羡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充满希冀又瞬间被担忧取代的眸子，浅浅一笑，轻声道：“殿下相邀，顾羡岂能缺席？”
他略缓了口气，承诺：“三日后，西山苑囿……我一定去。定要亲眼看看，殿下骑马时的飒爽英姿。”
永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抹绚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心底像打翻了蜜罐般，涌起无尽的甜意。
她用力点头：“嗯！那我们说定了！”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她明媚的笑颜上跳跃，驱散了深秋的几分寒意。
三日后，西山苑囿。
秋高气爽，草场微黄，皇家苑囿内旌旗招展。
属京名门望族的郎君与娘子们，在各家尊长引领下，依礼而至。
场面上看去，自是衣香鬓影，言笑晏晏。
但明眼人都晓得，这番和乐景象底下，藏的是各家联姻结好的心思。
那些装扮得比春花还娇艳的娘子们，十个里头倒有八个是连马鞍都不敢碰的。
她们此来，心思全然不在骑射之上，不过是借着这难得的机会，由母亲或嬷嬷陪着，明里暗里品评着场上纵马驰骋的年轻郎君们，看哪个家世更好，哪个风姿更俊，哪个又得了官家的青眼。
而那些领着女儿前来的夫人们，眼光更是毒辣，一面与相熟人家寒暄，一面已将场中适龄的郎君、娘子们暗自掂量了几个来回，心中不断盘算着哪家的儿郎可配自家女儿，哪家的娘子又堪为佳媳。
陆昭若与萧夜瞑一同前来，一个清雅如兰，一个冷峻如竹，并肩而行时，引得不少目光悄然追随。
不多时，场边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只见一众仆从簇拥着一架极为华丽的步辇缓缓行来，辇上端坐的正是云岫郡君。
她今日装扮得珠光宝气，仪仗规格远超其品级，然而周围一众身份更高的宗室贵女却纷纷上前见礼，态度颇为恭谨。
陆昭若自然是要避开的。
她缓步走向人群稍远处的树荫，欲寻一刻清静。
然而，目光所及，却见一人闲倚在软椅上，姿态疏懒，仿佛将周遭的繁华尽数隔绝在外。
正是孟羲。
他依旧是那副对万事都提不起劲的模样，可当陆昭若的身影映入眼帘时，他却似有所觉，懒懒抬眸，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唇角随之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竟主动起身，不紧不慢地朝她踱了过来。
“陆娘子，”孟羲在她面前站定，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懒散，眼神却像带着钩子，直直望入她眼中，“今日这秋狩宴俗不可耐，喧闹得令人心烦。唯有见你一面，方觉不虚此行。”
他话语中的亲昵毫不掩饰，陆昭若眉头微蹙，正欲开口，一个冰冷的声音已自身侧响起：“孟郎君，慎言。”
萧夜瞑不知何时已上前一步，身形挺拔如剑，恰好隔在了陆昭若与孟羲之间。
他面色沉静，目光却锐利如刀，落在孟羲身上。
孟羲挑眉，毫无惧色，反而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挑衅的惋惜：“萧将军也在？真是……煞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