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道残缺的灵魂，虽然那人身上的衣装一丝不苟，但是很明显能够感受到，那儒者身上带着的悲剧味道。
而更让人动容的，是背负痛苦和屈辱，却依旧一丝不苟的主人。
就像是某位倔强的夫子一般，儒者鞠躬行礼，谦卑而不失风骨。
当他抬首时，洛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因为那眼神中的执念，即使是跨越历史长河，仍然具有动人心魄的力量。
伴随着司马空抬头的动作，这道背后的虚影也悄然没去，融入他的身躯之中，只有坚毅的眼睛，和他重合在一起。
洛星收回脚步，恭敬行礼。
太史公，身受腐刑而不屈者，文史璀璨之星，值得洛星一拜！
“请！”
司马空抬起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横握在腹前，开口道：“洛少伯之平生，我素有耳闻......”
抑扬顿挫的话语声响起，就像是念诵史书一般。
叙述者放弃了个人的情感，用精确简短的文字概括起洛星的生平来。
在洛星眼中，无形的话语声一经吐出，便会凝成一个又一个文字。
如同雕版印刷一样，一个个排列起来。
很快，洛星的生平，便在司马空的概述下来到了尾声。
听闻到这段历史的人，仿佛是亲眼目睹了洛星的一生般。
看到了他前十六年的平淡，在乡间稻香中行走，在书院背诵经子典籍；
也感受到了他被人嘲讽的痛苦，心有大志却只能隐忍，还要被燕雀嘲笑遨飞前的积累。
一直到三年前，东宁郡代表选举，他孤身前往，大战钱王之后，并且德行折服对方，
对着自己的神裔丈人，当着信王殿下的面，也是向世人说明：他不入赘！
如此男儿豪情，如此之隐忍心性，直教人热血沸腾，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恨不得高喊一声男儿当如是！
紧接着，便是新人试炼，作为修行者告别凡尘的试炼，然而意外频出，一波三折，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初踏修行之路的洛星，以德行和智慧，指挥着遇难者众志成城，终于是战胜了敌人。
当提到高傲自私的紫金王子落败时，无数人拍手叫好，
再然后，最终的结果揭晓时，出乎意料而又情理之中，洛星竟然成为了新人试炼的冠首！
在之后，马不停蹄地前往魔域参军，又在途中遭遇了魔族袭击，不顾性命阻止之......等等等等。
就连洛星也不得不感慨，作为一名外人，没有参与到他生平的司马空，做出的记叙，堪称精确了。
当然，有些只有洛星知道的隐秘，他也无法得知，只是在字里行间推算出了大概。
“......少年郎，欲立功业、报国为家的男儿，何能不以为尊？！”
司马空对天感慨，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书页，正好是他之前述说的一切。
“然！”
就像是惊堂木骤响，昂扬挥发的情绪，瞬间被压下。
“为人阴柔，侍父母而不亲，孤高不言其所学！”
“甚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视若无睹，婚约在身而不自持，所好之女数人！”
“善阴谋，为战必取巧，非实力微之顾，乃心性使然。”
“孤身犯险，逞强好胜......”
随着史官刺耳扎心的评断一声声响起，刚才还为其生平所动的听者，皆是错愕不已。
无论怎么说，这判词，和之前记叙的故事反差也太大了。
可是细细一想，却又的确如此。
但先入为主的众人，已经是难以收回代入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对那批判之人产生了厌恶，乃至是愤怒。
实质般的负面情绪铺面而来，压向司马空。
洛星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的手指在轻颤，显然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
因为他洛星，也在施加压力。
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杀意，被收敛在群情之中，顶在冒犯者的喉咙上。
司马空从来都不是什么善战的人，从他的体型就可以看出一二了。
然而，他却抗下了这份压力，咬牙继续批判着，不洞穿骨肉都不休！
民众之意、权贵之怒、勇者之力，凡是直言者，必然会遭受这些反抗之力。
太史公，不正是因为顶着民意直言上谏，而遭受了至为屈辱的刑罚吗？
可是，难道做史者，不应该这么做吗？
司马空的胸膛，又是挺了挺。
终于，在他脸色苍白，汗如雨下的时候，最后一句判词也落下了。
此刻的民意，已然沸腾，千万人向他投来了仇视的目光。
“你这是什么说法？我们的英雄，也轮得到你这个胖子评说？”
“在那种情况下，依附神裔，待到时机成熟才起身反抗，何来阴柔之说？兵仙尚有胯下之辱，你这学史，学到屎里去了！”
“......”
夏国，多年来推崇的民族主义理念，早就已经生根发芽。
在太学学子的心中，反抗神裔，不依附于外国强权，本就是理所应当。
在他们看来，洛星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过错！
可是，存在的，就一定对吗？
或许民众可以活在当下，活在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可是史官不能！
他们记叙历史，不是为了讨好当权者，而是为了劝谏后来者，是为了让千百年后的子孙，都有可以照见自己的参考。
以史为镜，即是如此！
司马空望着一脸阴沉，似乎随时都会爆发出惊天杀意的洛星，咽了口口水，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又咬牙收回了脚步。
“洛少伯以为如何？！”
他鞠躬行礼道，不卑不亢。
可是那浑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有着诡异的吸引力，就像是无形的丝线一般，拉动着洛星心中的杀意。
司马空低着头，没有得到对手的回应都不打算抬头。
他知道，只要对方动手，自己就赢了。
太学院的裁判，也有不少实力强横的存在，洛星的攻击，根本无法落到自己身上。
但是，只要他违反了规则，动用了武力，那么，他就输了！
即使是有着自己给出的注意事项，司马空也有自信，对方会在暴怒下攻击自己。
因为这民意，不仅压迫着逆行者，还会裹挟起风口浪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