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京城的谈青石此时还不清楚哑婆的记忆已经临近恢复。
这些日子他格外忙碌,民间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老皇帝好像也越来越不重视他了似的,很多事情已经不再叫他参与,甚至很少有命令会给到他来,他不得不去花费很多的时间重新挽回自己的名声,趁着老皇帝目前的重心在皇子们的身上,忙着剥夺皇子们手上的权益之时,尽快恢复到先前的状态。
他四处忙碌,略施巧计,甚至不惜以自己半边的胳膊为代价,伪造了一场皇帝遇刺的预言,并顺利拯救了皇帝,事后还故作请罪,道皇帝这些日子并未传召他,生怕他进宫禀报预言会被当成说瞎话的赶出去,触犯了天子,所以才一直在暗中保护·······
总之,他将自己说的无比可怜,好让皇上想起了他,又重新恢复对他的信任。
忙完这一切,他总算得了空闲的时间,在府中小亭内独自斟酒作乐。
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还是不免会想起许晚歌。
想起她的一颦一笑,想起她的巧笑倩兮,想起她使诈时得意的小表情,想起她中计时瘫软在自己怀中酥软的模样。
可不轮想起成什么样,最后的许晚歌都会在他的记忆里浓缩成一团浓墨似得黑点。
他不自主的握紧了酒盏。
这个女人,以前不过是他想要但遥不可及的猎物罢了,本是费费心思便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玩物,如今种种,却不得不让谈青石起了戒心和想与她一较高低的野心。
谈青石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已经成了他的对手来着。
呵。
谈青石冷笑一声,仰头喝尽盏中美酒,随意拭去嘴角酒渍。
成为他的玩物,尚有一席生存之地。
若是成为他的敌人……
谈青石垂眼……
那便必死无疑。
许晚歌,是你非要往地狱来走,博弈游戏结束,死前可不要怪在我头上。
毕竟……
我给过你选择,是你不识抬举,是你不知好歹。
可莫要怪上我啊,许晚歌。
他的眼睫轻微颤动两下,放下酒盏,将自己与夜色共融成一滩浓黑的影子。
丫鬟立在亭子外头,一点儿都不敢打扰他。
翌日,清晨,三皇子府上小厮通报,道国师谈青石大人前来拜访。
三皇子正与战戈执手下棋,闻言,先是愣了一瞬,赶忙站起身来,叫小厮请人进来。
不过片刻,书房外便传来脚步声,战戈悄无声息的从窗户翻出,将自己的气息屏至最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
谈青石并未在意这一点,进了门先同三皇子行了跪拜大礼,道:“臣谈青石参见三皇子。”
“国师大人可真是稀客啊!”三皇子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这些日子总见不着你听他们说,还是父皇喜欢你,一直将你传召了去,这才得不到你我二人相见的时机,可真是遗憾。本皇子还真没想着,您居然主动登临寒舍,可真叫人受宠若惊。”
他话中嘲讽的意味着实过浓,配上他那张热情四溢的脸,看着真叫人不大痛快。
更大的不痛快谈青石都忍过了,若是以后依旧能权倾天下,荣华富贵,那再忍这无能皇子一时又何妨?
他默不作声的腹诽一遍,用恰到好处的微笑回应面前这个对他来说“无能皇子”,缓缓从地上站起:“刚巧从三皇子府外路过,想着有些时日未曾见过您了,便迫不及待的来了,若是有冒犯,还请三皇子您谅解。”
三皇子不甚在意的摆摆手。
即便他再不喜欢谈青石,可如今母后势力去了,他急需找个新的强大势力填补自己的空缺,重获圣宠的谈青石便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他也没法一直给他冷脸去瞧,这样也始终不像个话来。
早年太傅教书时便常常强调,为君子者,小不忍则谋大乱也。
虽然这位太傅,后来因偏向太子一党,早就被他亲手解脱了人间愁苦。
他是要做那天下的主人,想来此时痛苦几日也当是无妨。
丫鬟的脚步轻的几乎听不到声音,她们奉上了茶水,换了屋内的暖炉,便福身告退。
热气从暖炉的地方蓬勃而发,熏的房间每个角落都充斥着一股暖洋洋的氛围,显得温馨又日常。
若是旁人来看,这倒是一对无比要好的挚友两位,在冬日里暖酒下棋,惬意不过。
执棋白子的是三皇子,黑子却不是谈青石。
他的眼神从棋盘上一扫而过,笑了:“可见我来的真不是个时候,叫三皇子的棋盘都被打乱了。与三皇子下棋的也是为高人,竟能对三皇子步步紧逼,倒是真想见见这位隐世高手。”
三皇子也并不打算隐瞒战戈的存在,笑道:“什么隐世高手,不过是府上一个探子罢了,本事是很不错的,深得本皇子的喜爱。难得国师大人也对某人起了兴趣,是他的荣幸。您若是想见上一面,那本皇子也并非不能引见······”
他故意没把话说死,想等着谈青石自己接茬。
谈青石心里冷呵一声,淡漠的想,草包不愧是草包,除了这种明目张胆的试探,似乎别的也没什么会的了。这等人才,跟着他还真是浪费。
“三皇子身边的人,我怎敢觑觎。”谈青石笑着摆了摆手,想着是再好的人选择跟了你大抵都是脑子不怎么好使,我拿来也没什么用,“若是三皇子不介意,不如先将棋局重启,不然这盘好棋,可真就浪费了。”
三皇子欣然应允。
这盘棋尚且只走到一半,局势还并不明朗,见着是三皇子手上的子儿领先两手,可暗地中战戈丝毫不让,藏了一子在角落里头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倒真是个人才。
谈青石感叹一声,落下一子。
三皇子思索片刻,紧随其后。
这二人都是狠角色,在棋盘之中丝毫不隐藏其锋芒,招招都是冲着对方的喉管而去,稍错一步,便将全军覆没。
一局结束,二人对对方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这个三皇子虽不算大明大悟之才,本事一般,心狠手辣但手段粗糙,虽然刀刀致命,但都极容易留下方便找到的破绽,将自己置放于被动状态,受到他人威胁。
想必,即便是有他身后站着的那位“隐士高人”替他看着前路,他很多事儿做的也不甚圆滑,全靠他的皇后母亲和两位公主姐姐,以及外祖家的势力替他粉饰四方。
如此看来,野心是有,残忍过甚,权谋不足。
若是想登上皇位,必得有一位权谋家前往辅助才可。
怪不得,王氏一成为废后,他便消沉了不少日子,甚至一连告假半月,怕是嘴角都急的长了水泡儿。
如今放眼整个京城来看,他谈青石,确实是三皇子最好的人选。
而他的情况也被三皇子尽收眼底。
这谈青石看似风光无限,可早也被许晚歌和方寒一派折磨的有些够呛,此次民间流言一起,他处理怕是也废了不少脑筋。若是能找一派皇子党系暂且投靠,在京城多得一个势力保障,才能更稳固自己的地位。
方寒属大皇子部下,自然是太子党系,自此,谈青石绝对不会去联系太子。
那八皇子早早失势,皇位与他而言,已经是绝无可能了,找他,也没有什么用。
除此之外,谈青石还可以攀上皇祖叔这根高枝。
可他谈青石自视甚高,先前被皇祖叔摆了一道,根本不会去登临皇祖叔府邸。
哪怕他联系了,皇祖叔大抵也是不会理会他的。
所以,他的选择也只有自己一位。
二人心里都有了底,说话也便不着急了,慢慢的呷着茶,期间三皇子还叫来了丫鬟,命她去跟厨房说上一声,今晚温一壶酒,多做几个好菜,把战戈也叫来。
他又特意转向谈青石,问了其忌口有无。
这算是三皇子抛来的橄榄枝了。
谈青石人精似得,怎么会不晓得,客套的说了句“多谢三皇子,劳烦您费心了”,又仔仔细细的报了两样自己的忌口,像是真当自己家一般随意。
“不吃蒜葱?”三皇子随意起了个话头,“这倒是很奇怪,京城中人都口味都不算清淡,难得见国师大人这般不算爱吃荤的人。”
“少时习惯,不算好改。”谈青石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老家全城都信奉佛祖,几乎都不怎的沾得荤腥,还叫三皇子见笑了。”
“还有这样的地方?本皇子可从未听闻。”三皇子吹过一层浮在茶汤上的热气,眉眼隐进雾中,“从未听国师大人提起过别的地方,而一直听说国师大人来历成谜。如今国师大人亲自登门,不知可否解一下本皇子常年以来的疑惑,国师大人到底从哪儿来,为何知晓那么多事儿?”
“这也不怪我故意不说来着,只是我流亡之时还小,不怎的记事,因此除了老家的一些习惯外,别的也都不晓得了。”谈青石道,“不过三皇子未曾听说过,想来便是区区小城罢了,不足以让您记住了。”
咯吱--
门开了,一道黑影裹挟着寒风闪进来,锐利的目光从谈青石的身上一过,单膝跪在地上:“属下战戈来迟,还请三皇子与国师大人莫要计较属下无心之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