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玉痕好好的嘲笑了许晚歌一番。
许晚歌自不是吃素的，当机反唇相讥：“你当时不还同意我说的看法吗？”
“那我一直当你聪颖，没想着是个蠢的。是我的问题啊！”玉痕打开折扇，仰天长叹一声，“是我错信了歹人啊！”
许晚歌忍不了他了，当即夺回折扇，狠狠一下敲在他脑袋上：“就知道说些马后炮来，寻常的话一句都不会说，你这样迟早会被人打死的！”
玉痕翩翩两步移开数米，颔首道：“那得看他们打不打得过我。”
许晚歌气结，只能气呼呼的瞪着他。
还是方寒站出来打的圆场。
他牵起许晚歌的手，一边往马车走，一边道：“晚歌这个思路来是没错的，若是茶楼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也大可带着哑婆在榕城里转上一圈，试试她会不会对某些地方产生比较大的反应，来看看哪儿是不是对她特殊，缩小个范围，查探起来也比较容易。”
许晚歌非常赞成。
玉痕撇撇嘴，也未表达出有何异议。
大抵是回到故乡的原因，哑婆不再像之前一样随时准备攻击她人，反而很有兴致的将脑袋凑出马车，来回望。
只是她离开榕城的时间应当是过长了，这里变得她一点都不认识。
看到后头，她甚至有些急躁，试图站起来，将整个身子探出去。
嘹亮而悠长的叫卖声从前头的巷子里传出来，透过面前馄饨摊子浓浓的白雾——
“磨剪子咯——磨菜刀哩——磨剪子咯——磨菜刀哩——”
这个吆喝的声音听上去比京城那些叫卖的人要苍老许多，可想也是为年纪较大的老伯在巷子里穿行。
哑婆先是一愣，接着眼眶就慢慢红了，张着干瘪的嘴，嗓子里发出“咳——咳咳——咕——咕咕”的奇怪声音。
方寒和许晚歌迅速对视一眼，命人将马车停在巷口。
薄雾笼盖了一层模糊又佝偻的声音，随着马蹄踏在地上闷重的声音，带着馄饨香味的薄雾从他们面前散开，一位推着板车，苍老干瘪的老人家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位老人家大概生活过得很清贫，衣着单薄，走在这冬日的街上，怕似一阵风便能刮走了，叫人看着很是忧心。
他正推着板车往巷子里头走。
这儿有两座不小的院宅，后门都开在巷子里，他在这叫卖，会有府宅中的佣人走出来，把厨子里用的刀具递出来。
只是这儿着实不是个适合这老伯讨生活的地方，一共就两座院宅不说，里头还都是些不常有主人家住的地方，只有一些仆人和不受宠的妾室一类，几个月都磨不了一次刀具。
有些府中下人看不下去了，劝老伯换个地方。老伯也是个执拗的怪人，愣是不肯，数十年如一日的在这座巷子中徘徊。
无法，离巷子不算远的一些住户和成了家的那些仆人都会把自己家磨损的刀具收了起来，一同带来给老伯磨。
这话是馄饨摊的老板说的。
他一边在白雾缭绕的灶前皱着眉头，一边唏嘘的说：“也不晓得那把大的年纪了，还有什么放不下，家也没成一个，平日里附近人带来的刀啊剪子也不少，一个月虽没几两银子，但冬日里做件袄子还是做的起的罢，也不见他披件厚实些的衣裳，一把年纪也不怕着了风寒。”
他沉一口气，猛地掀开锅盖，将案板上的馄饨丢进滚沸的汤中。
“他很早便在这了吗？”玉痕百无聊赖的摆弄桌上的筷桶，像是漫不经心的问出一个问题，耳朵竖的尖尖的。
“早罢。”馄饨摊老板也是个热心肠的人，无事也愿意与他们多说道几嘴，“自家父在这支摊来，他便在这了，得有二十来年了。不过据说他最开始不是个磨菜刀的老头子，是个读书人，还差点得了秀才哩。”
他好像对这个老伯多有同情，见老伯从巷间走出来，还一嗓子招呼了一声：“这儿！老头，来吃完馄饨再归家罢！”
老伯慢吞吞的应了一声，拉着板车缓慢的走到了离许晚歌他们很远的一个位置上，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两块布，一块垫在位置上，一块铺在桌上。
老板这才转过头去等他的馄饨熟了，笑了一下：“什么穷讲究的臭毛病。”
“差些中了秀才？”方寒敏锐的捕捉到这个点，“那最起码道是家境尚可，天资也不错的，就算中不了秀才，这小城儿做个教书先生也并非不可，怎会来做了磨刀匠人？”
“家道中落呗。”馄饨摊老板说，“据说他以前家境还不错，读书时家里便说了一门亲事与他，有了个漂亮媳妇儿，可惜后来他爹迷上了赌博，被赌坊的人砍了手脚，不就去世了，家里留下的房产地契什么的也都变卖完了，还是欠赌场一大把银子来着。”
他说着一半，掀开盖子，盛起馄饨到碗中，熟练的撒上调料，端上他们的桌：“也是可怜，着实没钱来了，那漂亮的新媳妇便被堵坊抓了去，听说原先要卖入妓院来着，后有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看上了，就花大价钱买进府里做丫鬟了。”
老伯已经将头抬了起来，茫然的朝这头看来。
背后说话的老板连忙噤了声，匆促说了句：“三位慢用。”又回到了自己的灶台子前。
玉痕搅动面前的馄饨汤，啧啧两声：“可怜可怜，还真是可怜。”
“世道难料。”方寒也道。
“是啊。”玉痕捞起一颗馄饨，“有人才思文涌，却难敌家道败落，有人自由自在，却不想一朝成了王爷，说是闲散不管事儿，又把我派出去平定劳什子异性王之端，叫我闲散都闲不了。”
他又低声咕哝了一句：“骗子老头。”
“我看你就是天高皇帝远，皮又痒了，才敢在背后这么骂人。”许晚歌凉凉的斜撇了他一眼，道，“旁人家都没了，你竟然还能拿自己的遭遇跟别人比？可真是没有甚心。”
玉痕耸耸鼻子，想说些什么的样子，最后还是没开口，专心致志的吃着面前的这份馄饨。
那老伯得了碗馄饨，跟老板用着榕城话聊着些什么，许晚歌三人听不懂，也好奇的往那边看了两眼。
吃完馄饨，老伯抹了抹嘴，收了垫巾，放了铜板在桌上，又拉着板车走了。
“都讲不要钱的。”老板嘀咕了一声，把铜板收进手中，放进另一个盒中。
许晚歌还剩最后一口馄饨没有咽进去，方寒正伸手向荷包，忽然就听见“叮铃当啷”的响声逐渐靠近。
是士兵的声音。
馄饨摊老板脸色变了一遭，见大队士兵朝这里走来，腿都要软了。
一声“军爷”刚说出口，那领头的士兵看都没看他，直直对方寒拱手抱拳，肃穆道：“方老爷，府衙大人已经替您备好了落住的府邸，正巧就在这附近，丫鬟婆子都已打扫干净，就等您去看上一眼，若有不周到之处也好提前给您改来。”
他一板一眼的说。
许晚歌咽下喉咙里的半口馄饨，用锦帕细细的擦了嘴边，心里想。
怎这榕城的士兵都是这等木头似的愣子？这话明显是他人教唆说的，一点儿都不带更改的。
心道归心道，府衙大人好生来请，他们怎的不能不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反应上前应下？
毕竟他们现在的身份可是“京城富商”，碰着官老爷的邀请，态度可不得惶恐一些。
方寒冲领头的抱拳，道谢过府衙大人的盛情邀请，这才对馄饨摊老板道感谢招待，留下了一块银子后便带着许晚歌走远了。
玉痕只在原地发了会愣，就看身边两人都走前去了，身边只有些五大三粗的老爷们，着实难以入眼。
他嫌弃的闭了闭眼睛，连忙跟了上去，嘴里喊着他们：“喂！等等我！”
官兵们这才转过身，领头的按照他们的方向走到前头去，整条纵队两排前队变后队，跟着他们后头去了。
停留已久的马车也重新扬起笃笃马蹄的声音。
混沌铺的老板还沉浸于自己接了个大顾客而不知的茫然当中，因过程中没听着他们对白，还正感叹果然这些有钱的老爷看着都不显年纪，看似这般年轻俊朗便有了如此大年纪的儿子，身旁那位夫人也是风姿卓越，一点倒像看不出生产过的模样。
他胡乱想着很多，自是没有见着擦着他而过的马车被风吹起了一角，里头一个干瘪可怖的老婆子正目不转睛的望着外头，眼皮似是沉了千斤般的情谊盖住了半拉眼睛，里头酝酿着深厚的眷念。
显得既诡异，又有一种叫人难以挪开眼的震撼。
馄饨摊老板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似得，抬手揉了下耳廓，将脑边的异样感抹去，刚想偏头来看，就见马车上下来个蓝衣粉裙的姑娘，梳着双环髻，看起来应当是刚刚那位夫人的婢女，穿着打扮却比这榕城的很多大家小姐看上去都要好。
“老板。”青芜走到他面前，张开自己的荷包，“我家夫人说您这儿馄饨好吃，想再买两碗打包走，劳烦您受累一下罢。”
那老板忙不迭的应着，亲自挪了板凳出来叫她歇会儿，道：“诶！姑娘您坐着，我这就去下，您稍等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