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痕在房外,旁边站着碧芜。
碧芜同他复述了一遍伯安临睡前的话,看见玉痕的眼眶蓦地红了。
“我早该想到的。”玉痕低低的说,“他精神不好,并非是受不了失败,我早该想到的。”
碧芜满脸担忧,轻轻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玉痕叹一声气:“先回府上罢,别在这儿给人大皇子添麻烦了。”
碧芜福身,道是。
索性他们当时带来的东西都不是很多,被流民抢了几遭后,几乎都是些破烂玩意儿了,不要也罢。
碧芜速度很快,半晌便收好了所有的东西,玉痕同大皇子辞别,还非要将手上银票塞上一把给大皇子。
大皇子连忙推辞,作揖道:“玉痕王爷不必如此客气。”
“伯安在此……”玉痕毕竟很少说这些场面话,才四个字,他便皱了鼻子,不晓得应该怎么接着说下去。
“我家王爷在此叨扰大皇子多日,一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大皇子您还是收着罢,不然叫我们府上也惶恐,不知该如何报答于您。”碧芜替王府表达了谢意之后,又实实在在的行了个跪拜大礼,表达个人对大皇子府上的感激之恩,“这还谢大皇子与永安郡主搭救之恩,日后若有难处,碧芜必当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你快起来!”方妍连忙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你是晚歌的婢女,我与晚歌情同姐妹,自然与你也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何必如此生分。”
碧芜眼含热泪,重重点了点头。
而玉痕这个人,叫他骂街那是一顶一的溜,你叫他嘴里吐出几句人话,那真的比登天还难。
他先作一揖,嘴里生硬的说:“这次谢谢大皇子了,那钱你便收着罢。我同伯安进京封王不过是为了过闲散日子,并不想卷入皇位之争中,自然也不希望日后有什么需要麻烦您的了,这几日非常感谢您,若是需要我玉痕相助,也请您尽管开口——皇位的事情就算了。”
大皇子听了碧芜的话,本来满身舒畅,又听了玉痕的开头,一股无名之火就拱上了他的心头,还没等他爆发出来,玉痕之后的话便脱了口。
听完全场,大皇子只觉得啼笑是非,纳闷玉痕这么个讨贱的人是怎么平安活到现在的。
不过这也证明了,面前这两个异性王爷,本事就算再大,再能翻云覆雨,甚至能在他大皇子府中插入贴身细作,但本质上不过是个少年罢,还是藏着一颗赤诚的心,做事黑白分明,是个真性子,值得深交的人罢。
若得这二人相助,那九五至尊之位,太子就相当于坐稳了。
可惜了啊,这二位对京城风雨皆不感兴趣,只想着回去闲云野鹤的生活,实在是勉强不来啊。
罢了,各人活法不同,若是他并非出身这皇家之中,怕也只是想做个边疆的小将军,驰骋沙场,上阵杀敌而已。
这样一想,也不晓得这份据说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出生,究竟是一生的福报,还是自己的劫难。
大皇子未多计较,一鞠躬,道:“既然如此,那银票我便收下了。两间府邸距离也不远,若是玉痕王爷还想来做客,我定是非常欢迎的。这皇位之事乃是父皇定夺,我不过为人子,为人臣,人轻言微,实在是左右不了天子的想法,还请玉痕王爷放心……另,王爷此番回府,定要沉心静气了,伯安王爷这一遭,很多人便是看他不顺了,朝堂上弹劾之声渐渐调高,您万不可与人起了冲突,叫人抓了把柄去。”
他真心实意的说完这句话,最后将声音压低,略微提点了他两句。
玉痕抬起眼睛,诧异的看着大皇子。
他没有想到,素来跟自己交情不深的大皇子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提醒他两句,这怎么可能呢?
那想必,应当是方家姐姐同他说的罢。
还是方家姐姐人好啊。
他感激的看了一眼方妍。
方妍莫名其妙的就送了他个人情,还收获了一个感激的眼神,有些不知道为什么,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真正的好人大皇子被他气得口歪眼斜。
王府有许多时间都没有人住过了。
他们本不是京城人,来这儿最初抱的想法也是小住一阵儿,没想着出了这么多事儿,丫鬟小厮也来不及采买,这座御赐的王府也少了许多光辉来。
伯安仍是呆呆傻傻的样子,理不了事情,玉痕又一贯看不得乱七八糟的院子,却又没亲自打理过,一时犯了难,只好求着碧芜全程负责重修院内。
碧芜曾经也是在郡主跟前当过大丫头的,自小便是跟着别的姑姑妈妈学习,处理起这些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她先去买了人来,招呼着他们清扫,又请了花匠来清扫,不过几日罢,整个院子便焕然一新,再不见之前颓废残败的景象来了。
玉痕一直在伯安房内寸步不离的照看着他,生怕自己的一个不小心,他就出事了。等出了门一看,不得不感叹碧芜的能干,赞道:“看来这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在便好。”
碧芜微微红了脸,对着玉痕福了福身:“这都当是奴婢应该的。”
“晚歌早撕了你的奴契,你早脱了贱籍,没必要再称作奴婢了。”玉痕摆了摆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手停在空中一滞。
碧芜的反应比他更快,一愣,面上的绯红退下,眼睛里瞬间噙满了泪水。
对啊,她碧芜早脱了贱籍,成为平头良民。
那既是平头良民,那便就是未出嫁的姑娘了,那有未出嫁的姑娘一直呆在只有男人的府邸上的?又不是奴婢!这传出去是要笑掉大牙的!
虽说她自己是不介意此事,可万一玉痕介意呢?哪怕玉痕不介意,如今伯安王爷已经是这千夫所指的处境了,她的存在会不会给伯安王爷带来更大的舆论锋芒。
看来······
这冀州王府,她应当是呆不下去了。
这种时候,如果碧芜识相的话,她应该主动提及此事,然后笑着跟伯安玉痕告别。
可是她······
碧芜绞着帕子,紧紧闭着双唇。
她说不出口。
那便随了去罢。
碧芜心一横,小姐做姑娘的时候都可以攀方府的墙头,她不过死皮赖脸的留在冀州王府里做几天奴婢怎么了?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儿!大不了再入一次奴籍便是!
她毅然抬起头,盯着玉痕,等着他说下一句话,然后自己立刻就怼回去。
反正碧芜留在府里留定了。
谁也赶不走!
玉痕的满腹草稿被她一瞬间的反应给噎了回去,口水呛的他直咳嗽,好不容易舒缓了,这才结结巴巴的说:
“我的意思不是要赶你走,我想我平定叛乱归来,皇帝还没有赏我什么,我想去同那皇帝老头儿······咳咳······皇帝说,叫皇帝给你和伯安赐婚,以晚歌······哦不,以昭和郡主的义妹身份,就当是······当是······”
他憋了半天,也不知道当是后头该接上什么词,最后选了个最不好的来:“当是给伯安冲喜来了。”
碧芜忍不住,泪水还没倒回去,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了:“玉痕王爷,您知道冲喜是什么意思吗?”
玉痕挠挠头,诚实的说了声不知道。
“玉痕王爷,对于您的提议,碧芜很是感谢,可无论如何,这种事儿都不应当是一人之言,更何况伯安王爷如今这样的情况和处境,更不宜操办喜事,只会叫外头落了话柄子。加之身份的问题,碧芜不过是许府上的家生子罢,本不配的上王爷,这事儿,碧芜也是自知的,就不劳烦玉痕王爷操心了。碧芜别无所求,只愿陪在伯安王爷身边照料,其余的一概不求罢了。王爷也莫要提及其他,昭和郡主和永安郡主二位的名声不也不好吗?可又有谁敢在背后嚼她们的舌根呢?碧芜也别无所求,唯一请求的就是叫玉痕王爷留下碧芜照料便是,不要将碧芜赶走就好。”
“这怎可?”玉痕虽说是山匪出身,对于民间流言也是知晓一二点。
他也知道,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几乎等同于一个女子的一整个人生了,普通的乡野村夫之女尚且知道爱护自己的名声,碧芜这样不要名声的留在王府,她的下半生该怎么去过?怎么可以为了一时之愿,而不顾自己之后的生活。
这姑娘,跟了许晚歌那么些年,看着是个精明聪慧的,没想着也是个愚钝痴傻的,一点都听不进人劝,固执起来还真跟许晚歌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