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安出来的时候憋着气，连程绪都没喊上，出来才想起自己来的时候就估摸着肯定要喝酒，索性连车也没开。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阵，退回去不但很怂搞不好还要被程绪嘲笑，干脆咬咬牙走去地铁站算了。
也幸亏酒局开得早玩得疯，这会儿吃饱喝足了天还没黑。
远处的天边积着一层厚厚的云，金灿灿的余晖暖暖的罩在上面，像是几朵洒满了糖霜的棉花糖。傍晚降温了，白天还觉得略显燥热的风浸了一丝水气，吹在身上微微的凉。
顾随安稍稍打了个冷颤，低着头快步走进风里。
面前的街道两旁种满了蓝花楹，一眼望不到尽头。现在正是花朵掉落的时候，在树底下积了厚厚一层落花，深的浅的，浓淡相错。风吹过来的时候像是卷起了一层蓝紫色的波澜，顺着地面飞旋着靠近或是远离。
顾随安站在树底下仰着头向上望，只看见几个花瓣打着旋儿落下来，无意识的就伸手去接。
也不知是为什么，她明明是直冲着花瓣去的，可它们就像活了似的，总能在抓紧的一瞬间飞快的从指缝里溜走。
顾随安不知从哪儿来的胜负欲，忽然就跟花瓣杠上了，在树底下张牙舞爪的非要抓住一片不可，远远的看过去就像是在做一套无比诡异的体操。
“嘿！我就不信了！”顾随安卷了袖子，仰起头来等着下一阵风的到来。一片花瓣兜兜转转的飞过来，明明要落下去了，不知哪儿来的乱风忽然把花瓣卷起来，稳稳的停到了她的额心。
顾随安小心的把花瓣拿到手里，先前心头的所有不快全都烟消云散。
她笑着呼的一声把花瓣吹飞出去，猛地一回头却看见不远处的树荫里好像有个人影。
“谁？”顾随安三步两步赶过去想看个究竟，可那树荫底下只有一张供人休息的木凳子，哪里有人在？
顾随安苦笑着连连摇头，大步往地铁站方向赶。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沿途的店面亮了灯，花花绿绿的交织在一起。附近有所大学，晚餐时间学生们三三俩俩的来到街上，原本沉寂的街道立刻变得热闹起来。卖炒饭水饺麻辣烫的、买卖二手物品的、搞糖画套圈艺术签名的，全都从各自藏匿的角落里冒出来了。
顾随安缩在角落里的小桌子上特别享受的吃了一碗麻辣烫，权当是怀念了一下自己早已逝去的大学生涯，最后又买了个云朵棉花糖拿在手上。
街角推出来一台娃娃机，里面的娃娃已经不是现在的孩子们喜欢的了，连台面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这是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就连玩具世界的更新换代都格外的快也格外的残酷。上个星期还在流行这只小兔子费米，结果这周杀出个新的人气角色斑马侠，小兔子费米马上就过气到无人问津了。
顾随安看着娃娃机里的费米，忽然莫名其妙的同情起来，索性去兑币机上换了几个游戏币来。
直到她抓到游戏币用完了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台娃娃机的爪力实在太弱，这里无人问津的理由除了费米过气还有老板无良啊。
望着娃娃机里离出口只有一步之遥却挂住了的费米，顾随安无奈的叹了口气：“咱们没缘分啊。”
话音才落，娃娃机里的费米忽然晃了晃，竟然顺着边缘滑落出来。
顾随安发出一声欢呼，也不顾刚刚的现象是不是违反了力学原理，忙不迭的去把娃娃拿了出来，可娃娃机下面的盖板里居然有两只费米。
她奇怪的把第二只也拿出来，第三只费米忽然又落了下来。
顾随安莫名其妙的站起来，发现娃娃机里的小兔子们竟然不停的在往出口掉落！
顾随安吓得蹦起来，下意识的扭头就跑，心里几乎是崩溃的——我也没做什么，怎么娃娃机就给弄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等她感知到脚疼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地铁站外面。一旦汇入下班回家的人潮，她的心情才算是稍微平静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随安抓着扶手无奈的抹了抹额上的汗，越想越不对劲。
就算娃娃机坏了，玩具和出口之间也还有一块隔板，那些娃娃到底是怎么翻越隔板掉下来的？刚刚她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车厢里很挤，地铁加速的瞬间背后的乘客大概是没扶稳，重重的撞了顾随安一下。
顾随安一回头，余光里似乎扫到了夜枭的模样，整个人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背后站着的是个长相没什么辨识度的大叔，对方见她反应那么大，赶忙歉意的冲她笑了笑。
顾随安稍稍往里面挪了挪，没再搭理他。
自从有那个夜枭出现她就疑神疑鬼的，不是幻视就是幻听，这会儿连制作者程绪本人都说了一个虚拟的人物不可能脱离仪器出现，看来她是该抽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她正想着，忽然背后又被撞了一下。
这一次地铁运行很平稳，放在臀部的那只手用力也更加明显，这显然就是故意的。
顾随安心里生出不少怒气，皱紧了眉头回头质问道：“你干什么！这么大年纪了手脚还不干净！”
大叔没想到顾随安敢直接开闹，可他大概也是老手了，见了这种状况也不着急，立刻吼起来：“小姑娘你瞎说什么，要不要脸的！”
“是谁不要脸？这么大年纪了跑到地铁上来猥亵女性，到底是生活不幸还是找刺激？”顾随安一点也不客气，“干这种事也不怕折寿！”
“我没摸你！”大叔的嗓门比顾随安大多了，“车里那么挤，相互撞上就撞上了，别人也没你那么计较！”
顾随安声音压不过他，气势倒是不输：“就因为人人都怕麻烦选择忍气吞声，你就更肆无忌惮了呗！”
“你可不要含血喷人！”大叔把胸口一捂，喘着气直骂，“看你一身画皮似的出来招蜂引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穿成什么样是我的自由。再说了，哪怕我穿得再性感，那也不是你侵犯我的正当理由！”顾随安冷笑一声，“你可别装病躺下，那样我会瞧不起你。”
周围的人骚动起来，自觉的退开一个小圈，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哎，这老头真不要脸，都什么年纪了还学人家找刺激呢？”
“也别上来就骂人吧，万一真是误会呢？有话好说，吵吵闹闹的多伤面子。”
“闹什么闹，直接找警察不就完事了。”
“你们也别闹了吧，这么个事道个歉算了，折腾大了多耽误事啊。”
“活了大半辈子了没受过这种侮辱，不行，今天你一定要给我个说法！”地铁恰好进站，大叔好像立刻有了底气，伸手拽住顾随安，“下车！我们上警察那边评理去！”
顾随安把手一甩：“不去。”
“是你平白诬赖我，让你去找警察你又不去，你怕不是故意出来诬陷别人然后故意骗人家赔钱私了的吧！”大叔这一折腾，旁边看热闹的似乎也转了风向，一个个跟着帮腔。
“去吧去吧，你要是心里没鬼，凭什么不敢去？”
“你就跟他去吧，是不是猥亵，上那边去一调监控不就全知道了吗？”
“小姑娘，你不会真是搞诈骗的吧？”
“年纪轻轻也不学好，骗钱就算了还毁人名誉，要是换成我可不能跟她善了！”
顾随安被倒打一把，心里憋着一口气，索性也豁出去了，跟着他就往外走：“行，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还怕了你吗？”
大叔不肯放手，一直死死攥着她的手腕：“走！”
顾随安被拽着往前两步，刚要走出车厢心里忽然升起一阵恐慌：“不对，我不跟你走！”
“怎么不敢了？你就是个诈骗犯！今天我饶不了你！”大叔感觉到她挣扎抗拒，越发使力拉扯她，车厢里的人一时间也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都站在一边看热闹，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你放手！我没有诈骗！你放手……”顾随安回头想要呼救，可是周围那些人怀疑而冷漠的眼神却让她寒了心。
忽然间后面传来一阵力道，硬把她拽回车厢里。
“别想跑！”大叔回过头来的时候眼露凶光，因为太过使劲，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狰狞。
关门的警报声已经响起，后面的力道又是使劲一拽，顾随安整个往后摔了回去，直砸在一个人怀里。
地铁往前开动，大叔站在外面暴跳如雷的拍打着外层隔离的玻璃，很快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你没事吧？”
顾随安惊魂未定的喘息了几下，终于分辨出那是程绪的声音，然后才慢慢的摇摇头：“没事。”
刚刚那一站是莽子屯，除了地铁站以外周遭都是新开发还没卖出去的楼盘，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刚刚停车的时候除了那个大叔，连一个上下的人都没有。她刚才如果真是跟着下了车出了站，后果不堪设想。
“你也真是的……”程绪的叹息声无奈又心疼，扶着顾随安站稳了。
“你怎么跟来了，不是和其他人玩得正开心吗？你这么没头没尾的跑了，怎么跟别人解释的？”顾随安总算是稍稍回过神来了，半个身子靠在车厢壁上，依旧是心有余悸。
“我是为你才去的，我开不开心不重要，其他人的感受更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程绪回答得言简意赅，稍稍转过身来把顾随安护在里面。
这么一来他就像是把顾随安整个圈在臂弯里似的，毕竟他们的关系远没有亲密到这个地步，顾随安自然有点尴尬：“你不用这么护着我，我没事的……”
她稍稍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了程绪的视线。
又是那种温柔专注的神情，仿佛除了顾随安以外这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两个人的呼吸撩着彼此的头发和皮肤，一暖一凉，有种莫名其妙的暧昧。
顾随安忽然有些心慌，急慌慌的挪开了眼神，很突兀的来了一句：“你是不是想数落我啊？有话直说，我听着呢。”
程绪笑起来：“说了你就改吗？”
顾随安稍稍一噘嘴：“改了那还是我吗？”
程绪笑得稍稍低下头来，和顾随安之间的距离就更近了。车厢里的光线均匀而单薄，然而以顾随安的高度和角度看过去，他的身影就像被镀了一层光圈，笑起来的表情温暖又平静，即使什么都不说也足以安抚她的惶恐不安。
顾随安从来没意识到，程绪竟然有这么高，他的眉眼竟然也可以那么好看。
程绪低着头，慢悠悠的冒出一句：“有什么就直接跟我说，别再一个人跑出来了。”
顾随安这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提前出来了，心里头那股酸酸的怒气总是想要找个地方突破，然而出口的时候却不自觉的变了调子，心不甘情不愿的来了一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