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家大排档一溜的排列在通往海边的平地上，中间夹杂着一两家卖果汁和炒面炒粉的小店，有点美食广场的意思，只是规模小得多。
商户们家家都在头上拉了电线，几个吊起来的白炽灯发出昏黄的灯光，把桌上的各种海鲜和小菜都笼罩上了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金黄，仿佛是用上了天然的美食滤镜，惹得人垂涎欲滴。
国人对夜市的爱好由来已久，这么晚了海鲜大排档上还是挤了好几桌客人，外面杂乱的停放着各种交通工具。虽说有了外卖的便捷之后有不少人都选择在家吃海鲜了，可挤在这种这种地方吃饭，对某些食客来说却有着独特的魔力。
这种地方当然是没办法谈什么就餐环境的，几张塑料桌，几个不锈钢大盘子，大杯啤酒方便筷加上一次性手套，成就了这里独特的风味。
装厨余垃圾的塑料桶就在桌子边上不远处，湿漉漉的海风卷着那股腥臭拍在人脸。那边厨师正在四面透风的厨房里火力十足的爆炒小龙虾，呛人的油烟和诱人的椒香争先恐后的袭击人的嗅觉，在噼里啪啦的爆响和排风扇声嘶力竭的呼呼声中，描摹了一个真实灵动的烟火人间。
在这种地方喜怒哀乐往往可以不加修饰的表达出来，这里是满足味蕾的天堂，也是放纵情绪的好地方。
两个人从进了大排档之后顾随安就总有人扭过头来看她，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你很有名气吗？怎么老有人看你？”
夜枭压低了声音：“他们看的是你。”
顾随安贼兮兮的裹着睡衣又戴着墨镜，在这大排档里简直就是格格不入，不是鹤立鸡群，而是在挥洒汗水的民众当中混入了一外星人。
菜很快就上桌了，一盘花蛤，一盘小龙虾，十个粉丝扇贝，酥炸的小馒头配炼乳。
顾随安已经饿极了，拿起筷子就往小馒头上招呼。光线本来就昏暗，从墨镜里看出去更是只剩下了影影绰绰的模样，怎么都看不清晰，加上小馒头炸酥了之后又脆又滑，顾随安连续夹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夜枭劝说道：“把墨镜拿下来吧。戴着它你看得见吃东西吗？”
“我是为了看得见吃东西才戴它的吗？”顾随安一噘嘴，理直气壮的说，“我是为了不让人认出来！”
横竖她是不听劝，在小馒头盘子里搅和了一阵不但一无所获，倒把原本整齐排列的小馒头拨得东倒西歪。
夜枭看不下去了，伸手扶住了她的手。
顾随安察觉到他握住了自己的手，顿时间慌了神：“你干什么，别让人看见……”
“馒头在这儿。”夜枭扶着她的手，放到了能夹起馒头的位置，“夹起来吧。”
旁边两个年纪大的刚刚吃完了准备走人，其中一个叼着牙签的大叔看得直摇头：“这姑娘怎么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看不见了？”
另一个大叔马上接话：“肯定是遭了什么意外，真可怜。”
顾随安：……
大叔还不消停，跟着又冲着夜枭招呼：“你老婆看不见，你还不帮忙喂着点？”
夜枭憋着笑拿了筷子想顺势喂过去，顾随安还没等他发挥就眼疾手快的用筷子朝下一捅，直接把馒头戳了个对穿，笑眯眯的拿到自己面前：“用不着，我自己能吃。”
大叔立刻把大拇指一竖：“小姑娘有骨气，身残志坚不求人！”
顾随安：……
两个大叔走了老远了顾随安还憋着一口气，听到夜枭在桌子那头喘气，忍不住说道：“你想笑就笑吧，别憋着。我眼睛虽然不好使，耳朵还没坏。”
夜枭的笑声变得明显了些：“你如果取下墨镜，就会发现我一直在笑。”
顾随安彻底无奈了，把墨镜稍微放低到鼻梁最底下，看准了小龙虾的位置才探出筷子去。小龙虾的头沾了汤汁之后滑溜溜，她用力一夹，小龙虾直接滑脱出去，可怜兮兮的躺到了桌面上。她不甘心的又向另外一只伸出了魔爪，十秒钟之后两只虾就整整齐齐躺在桌面上了。
夜枭笑得没了形象：“你何苦跟食物过不去？”
“你管我？”顾随安把筷子放下了，戴上手套准备直接下手。
“哎，你是那个网红是吧？叫随……随什么？对，随安！”旁边一个年轻小姑娘忽然探过头来，“我男朋友经常看你的游戏视频，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顾随安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
“别装了，做网红又不丢人。”小姑娘看了夜枭一眼，“怎么，网红谈恋爱也得躲着怕人发现？没必要吧？”
“不是，他跟我不是那种关系，他是……”顾随安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被认出来，索性把心一横，“这是我哥。”
“嗨，我懂我懂。”小姑娘一脸很‘内行’的模样，“跟我合个影可以吗？”
顾随安想想自己此刻的模样会曝光在大众面前就不寒而栗，断然拒绝道：“今天不方便，对不起啊。”
小姑娘悻悻的收了本子，老大的不高兴：“就我男朋友总看你视频，刚好遇上了我才想合个照回去跟他嘚瑟嘚瑟。一个网红还拿什么架子，真当自己是明星上街都有人追着跑呢？”
夜枭没有开口维护顾随安，她只好自己自己出来找场子：“不管我是网红还是明星，甚至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都有拒绝被打扰的权利，你说的未免太过分了。”
“你有拒绝的权利，我也有吐槽你的权利，不是挺公平吗？”小姑娘背了包就走，“扫兴！”
顾随安看着她结完账朝外面走，手机攥在手里正往包里塞，下楼的时候忽然一个手滑：“哎！我手机掉下水道里去了！手机！”
“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及时了吧！”顾随安捂着嘴没敢笑出来，顺便把墨镜也给摘了。
“不怕被人认出来了？”
“我戴着不也被认出来了？越躲越像是心虚，随便吧。”顾随安摘掉了墨镜，整个世界都亮起来，下手剥虾的时候也顺利了许多，“你一点都没吃？是不是不会剥？”
夜枭想了想，乖乖的点了点头。
“不会剥你早说啊，我教你！”顾随安捏着虾头现场示范，“先这样拧一下让虾头脱出来，虾脑虾油能全部保存下来。然后捏着虾尾巴中间这一片掀起来，用力往外扯，虾肠就出来了。然后按着第二节虾身让虾肉松动，最后抓住虾尾一扯……看，整个虾肉都剥出来了。”
夜枭拿了一个试了试，剥得一塌糊涂还把手套弄破了，油和酱汁抹了一手，于是毫无兴致的放弃了：“算了，我吃不了这个。”
顾随安忍不住吐槽：“弄不开你就不吃了，这个身体早晚得被你弄垮。”
“有人做过实验，一千克小龙虾去掉头尾和各种不能食用的部分，最后的可食部分大约是一百克。这产出率比大多数食用动物，甚至是虾族同类当中都是相当低的。”夜枭回答得有理有据，“如果我选择吃它，我剥虾消耗的热量可能远比我摄入的要多。不过这不代表它的热量低，烹调时所用的酱汁和油都含着惊人的热量……”
“行了吧，不会剥你就直说。”顾随安直接把剥好的虾送进他嘴里，“怎么样？好吃吗？”
夜枭没料到她会忽然给自己喂食物，傻傻的咀嚼了一阵：“好吃，但从补充热量维持健康的根本意义上来说并没有必要。”
“意义？人有时候并不是为了吃东西而吃东西。”顾随安自嘲的笑了，低着头又剥起了虾，“是为了排遣寂寞。”
那个平白无故怼了顾随安一顿的小姑娘正在忙活着找手机，老板也算仗义，拿铁钩子出来把下水道盖板都给掀了。幸亏手机没给冲走又是防水的，只是洗过之后还是臭气熏天，也不知之后该用什么方法除臭，这一路拿回去还是挺有挑战性的。
顾随安看乐了：“老天还是挺公平的，这个惩罚真是不多不少刚刚好。”
夜枭换了一双手套，小心翼翼的学着剥虾：“你开心就好。”
顾随安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陡然一怔：“她的手机为什么忽然掉落，那下面为什么刚好又是下水道？下水道口就那么细细长长的两三条，手机怎么就能刚好落下去？现在潮水涨上来了，下水道里流下去的水流不大，手机不会被冲走……”
夜枭终于剥出一个不太像样的虾仁来，小心的放进顾随安碗里：“不用猜了，是我做的。”
他一承认了，顾随安心里的疑惑迎刃而解：“白天你其实早就来了，那么花花白天一直喊着见鬼了，该不会也是你的手笔吧！”
夜枭倒是一点没藏着掖着：“她一直找麻烦，给她点教训也好。”
“是你在耍她？那么说她根本就不是中暑，她说的都是真话！”顾随安立刻明白过来，“你怎么做到的！你怎么才能在旁边整她又不被人看见的！你会隐形吗！”
“我不是真的隐形去了她身边，只是对她的大脑发出了一些干扰性指令罢了。我的存在也是由温度和视觉造就的，她也只是被自己的大脑给误导了。这比干扰电子产品的运作难一些，但还是做得到。”
顾随安忽然回忆起当初她从抓娃娃机里抓出小兔子费米的情景：“所以，你也能干扰电子产品的运作？比如让一台娃娃机里不停的往外掉娃娃？”
“对，那也是我做的。”夜枭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我看你那么喜欢那个娃娃，帮你也只是举手之劳。”
顾随安哭笑不得：“你疯啦，为什么要干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你喜欢娃娃，我就帮你得到娃娃。别人欺负你，我就帮你教训她。”夜枭答得理直气壮，“我能为你做的事情不多，但只要我能做的都会尽力去做。”
顾随安忍不住笑了：“你幼不幼稚？”
“我的做法是很幼稚，但你还是很开心。”夜枭郑重其事的回答，“对我来说，你开心就够了。”
顾随安顿时感觉很头痛。
夜枭的行为完全是由程序设定的，更何况设定这些程序的还是爱情麻瓜人设不倒的程绪和异想天开的安晓林，实在无法保证他所做的事情符不符合常人的行为规范。虽然夜枭所做的事情全都是为了取悦顾随安，但他的行为准则不合常理再加上还有那么些稀奇古怪的能力，掺和在一起还真的未必是件好事。
夜枭低着头剥虾：“我做错了什么？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夜枭，我觉得有些事情你大概需要从头开始学习。”顾随安稍微停了停，“比如你其实并不爱我。”
“我爱你。”夜枭说这句话的情绪态度不是表白而是在抬杠。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爱情是脑子里自然产生的，并不受外力控制。”
“不离开你身边即为陪伴，为你分担压力避开危险即为保护，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即为付出。这不是爱情的表现吗？”
“这个……”顾随安仔细的想了想，“真爱一个人和假装爱一个，表现出来的行为可能是一样的，但是内核完全不一样。”
夜枭立刻回答：“我的程序里没有假装爱一个人这种设定。”
顾随安差点忍不住翻了白眼：“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发自真正的了解我亲近我喜欢我，那才是真正的爱，而不是有一道程序规定你必须了解我亲近我喜欢我！”
“这些我都明白，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我愿意陪伴你保护你为你付出，无论这些行为产生的契机是什么，我认为那就是爱情。如果不是出于爱情，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帮助你面对现实而是下决心要带你逃离，这在我的想法里也觉得很可笑。”
“所以那不是出于爱情，而是程序给你的指令。”他能在自己面前把实话说出来是件好事，可顾随安莫名的觉得心往下重重的一沉，“那个觉得我的逃避很可笑的才是真正的你。”
“即使我觉得可笑也依然不愿意看见你难受，你就不能把它看作是为爱情妥协吗？”
“如果我爱你，你应该被深深的烙印在我的灵魂里，而不是只存在于我的生活里。是你伤心时我也会伤心，你开心时我也会开心，是同甘共苦的觉悟，是心有灵犀的相互回应。”顾随安看着他疑惑的神情苦笑起来，“不明白是吗？居然跟一台电脑讨论爱情，我也病的不轻。”
夜枭摇摇头：“我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程绪说你有学习修正的能力，没准什么时候就弄明白了。”顾随安停了停，“爱情是人类最高的感情，不要在相互不了解的情况下轻易许诺，要是后悔了收回去了，真正投入的那个人该怎么办？”
“什么意思？”
顾随安望向外面那个拿着手机欲哭无泪的小姑娘：“就像她，我们原本都是陌生人，她毫无征兆的闯进我的生活，然后和来时一样消失。她可能很快就能忘记这件事，伤害却都留在我这里了。”
“你……是在害怕？害怕我会突然消失？”夜枭坐在对面望着她，呛人的油烟早就把头顶上的白炽灯熏上了一层黑色的外壳，被海风轻轻推着灯来回摇晃，他的脸落在暗处，眼睛却格外明亮。眼神里明亮又激烈的碰撞，像海面上一场不期而遇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