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事情往你自己身上扯，我只是就事论事。”顾随安忽然心慌起来，赶紧把话题扯开，“做一个公众人物，无论名气大小总会受到别人的评判，鲜花和石块都会一起降临。你做每一件事都会有争议，有人能找遍一切理由来表达对你的不满，当然也会有人出来维护你。”
“有人愿意站在你身边维护你，总是一件好事。”
“是一件好事啊，所以一开始我特别感动，反反复复的感谢那些肯为我说话的人。可是事态发展下去就越来越奇怪了，双方开始互相攻击通宵骂架，好像完全偏离了事情的原本的轨迹。”顾随安笑着摇摇头，“后来我明白了，很多事情由我开始却不能由我结束，甚至我根本就不是这件事的中心，粉丝之间的对骂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维护我，而是他们在借机发泄自己的生活压力。”
“我知道这件事，是你视频里用上了一个梗，结果得罪了那个游戏的玩家。程绪的手机上有记录，他到处翻着鸡汤安慰了你好几天，结果你压根就没看。”
“对，就是那次。那次我的视频被骂到下架还非逼着我道歉，我很快发了道歉视频，结果骂声反而更多了，说我假惺惺，说我为了恰饭才不得不低头。为了能让事态冷却，我足足消失了半个月才恢复更新，结果更新的第一个视频又被粉丝说我借机拖更对我有怨言。”顾随安苦笑，“别说是程绪的，那段时间我任何社交平台都不敢打开。很奇怪，不管是攻击我的还是维护我的，最后承担后果的都是我，我也很无奈啊。”
“因为这些你才会产生社交障碍？”
“我这不叫社交障碍，我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挺好，就是在交际圈子之内那些人面前会焦虑害怕。我会想东想西手足无措，我怕真实的自己会令他们失望，看到他们对我失望，我就会更加的东想西想手足无措……”顾随安停下来沉默了好一阵之后才继续说下去，“好吧，我承认这就是社交障碍，轻微的。那又怎么样，这种小毛病每个现代都市人多多少少都有，它不影响我的生活，我不觉得孤独我也不想跟别人走得太近……”
夜枭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很可爱。”
顾随安没好气的问：“社交障碍有什么可爱的？”
“你努力的给自己的社交障碍找正当理由的样子很可爱。”夜枭摇摇头，“如果你融入的尝试也能像你刚才找借口那么努力，现在的结果一定完全不同。”
“别用自己的标准来评判我！我在工作上还是很努力的好不好？”他说话的模样刺痛了顾随安，“虽然我厌烦那些纠纷，但我知足也感恩。UP主这个行业竞争激烈，百分之九十都是在为爱发电，收入连养活自己都难，除了努力还要有足够的运气。我能被人看到被人喜欢，已经是一种幸运，其他随之而来的都是我必须要承受的。”
“但你并不开心，你还是想逃离。”夜枭依旧没放弃劝说，“别总是把自己锁起来，你主动朝别人迈近一步，也许会看到很多不同的东西。”
“你今天是想找我吵架吧？”顾随安努力压抑着怒气，“行，不过吵起来之前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什么？”夜枭笑眯眯的，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十分好奇。
“虽然你的爱只是一道指令，我还是感谢你即使觉得我可笑，仍然愿意带我逃离。”顾随安慢慢的低下头来，顺着额心把头发捋顺在耳后，不愿再去看他，“哎，菜都凉了，干脆让老板帮忙热一热……”
视线落在碗里的时候她又吃了一惊，里面剥好的虾仁堆成了一座小山，全部都是夜枭的手笔。堆在下面的那些被捏碎抠破卖相极差，可越往上就剥得越好，最顶上的已经跟机器脱壳之后罐装出售的差不多了。
夜枭做得不好，但他愿意去学。
顾随安咬着下嘴唇，心里像被刺了一下。
伪装和爱情的表象如此相似，再努力一些，她或许就真的要被骗到了。
吃饱喝足了出来，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时有时无。海水漫到了眼前，正是潮水涨得最高的时候。头顶上的月亮被薄薄的乌云遮盖着，月光落在水面上，只在动荡不安的水波顶上洒上了一片糖霜一样的银白。
“吃得也太多了……”顾随安伸开胳膊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空气里湿淋淋的，肚子里塞得满满的，撑得肚皮发痛，“现在几点了？”
“四点半，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该日出了。”夜枭看了看腕表，“既然出来了，看过日出再回去吧。”
“不用了，现在就回去吧。”顾随安缩着身子上了车，“上车啊，还看什么？”
顾随安不喜欢日出，对她来说第一道阳光洒在身上并不能令她感觉到热情和希望，只能令她对不可知的未来产生恐惧和迷茫。就像每天出门遇见的第一个人，要面对的第一件事，要说的第一句话，总会令她神经紧张。
夜枭上车的时候，顾随安又开了口：“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会跟你说这么多，你就当我年纪大了啰嗦，吐槽完了就忘了吧。”
“为什么要忘？牢牢记着下次跟你才有共同语言。”夜枭笑眯眯的附身过来，径直凑到了顾随安面前，“以后有什么都可以对我说，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你又要干什么！”顾随安拼命的伸手拦在自己面前往椅子上缩，想起了下车前闹的那出，不由得脸红到了后耳根子。
“系上安全带。”夜枭慢悠悠的说着，把安全带拽出来，顺着身体圈过来系好。
他的动作温柔又细致，没有丝毫的攻击性，然而眼神流转的过程却像是轻吻一般撩人。顾随安忽然屏住了呼吸，然而他却没有任何其余的动作，慢慢的顺着座位退了回去。尽管奔波了一天之后疲惫难掩疲惫，他遮住光线的时候明暗的光影依旧层次分明，高低错落明暗虚实之间把五官轮廓勾勒得清晰而深邃，那些疲惫在他身上演绎出了恰到好处的慵懒和优雅。
很难想象这本是程绪的脸，她看过无数次却心头毫无波澜的脸。
他身上那股香水味暖暖的将她包裹住了，是雨，是雾，是密林，是幽暗磅礴的深海，张弛之间满是蛰伏着等待猎物靠近的危险气息，充满了冲击性和力量感。
“现在回去，你还来得及洗个澡换个衣服再睡。”夜枭从后视镜里确认着后面的状况，准备慢慢把车倒出去。
顾随安忽然开口：“你这么喜欢看日出，那我就陪你看完再回去也行。”
“你陪我看？”
“那你陪我看也行啊，既然已经逃离了，总得有始有终吧。”顾随安闭了眼睛，“先睡一会儿，硬熬太伤人了。”
“我可以带你逃离那个片场，但我无法带你逃离你的生活。”夜枭还不消停，“天亮之后，一切还要继续。”
“你好烦呐……”顾随安叹了口气，“程绪在你的程序里添加了一大堆心灵鸡汤，是不是原本打算用你来做中老年陪伴唠嗑软件，失败了之后才改成恋爱游戏npc的？”
夜枭一本正经的劝：“你不要这么悲观，你虽然出现了社交障碍，整体思维方式还没有到达中老年这个阶段。”
顾随安愣了愣：“你是没听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吗？”
“不。”夜枭弯起嘴角，“你有没有感觉到脚疼？”
“什么意思？”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顾随安终于翻了白眼：“你真的好烦。”
本来顾随安是不打算睡的，可是海浪声阵阵袭来，犹如催眠曲一般，过不了多少时候就彻底睡过去了。
她在梦中感觉到的不是光而是热，只觉得眼前一片火热的金红，条件反射式的觉得不舒服，猛地一躲倒把自己给弄醒了。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就知道太阳出来了，明晃晃的什么都看不见，很快她就觉察不对劲了——夜枭正握着她的手。
这人怎么回事，竟然趁别人睡着了搞这种小动作！
顾随安不乐意了，使劲把手往回抽，可她越使劲夜枭就攥得越紧。
“你干嘛？”顾随安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夜枭手心里全是汗水，原本微微发凉的体温变得滚烫，把她也给吓到了，“别神神叨叨的故意吓人啊，你到底是怎么了？”
“别说话，陪着我。”夜枭脸色铁青嘴唇发白，说是看日出，倒不如说是在历劫。
他害怕日出？
如果说顾随安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夜枭的恐惧简直强烈得令人害怕。
顾随安忍不住好笑：“你害怕，为什么还偏要看？故意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你在我身边，我才有勇气来看。”夜枭整个人都在颤抖，呼吸急促得像是快要窒息似的，却又放开了顾随安的手，“你别害怕，过一会儿就好了。”
顾随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攥得发红的手，他明明那么害怕还要放开她，是怕伤了她吗？
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
顾随安皱着眉头，反过来攥住了他的手：“别死撑了，天大的事情我陪着你。”
夜枭看着她，嘴巴开合了几次，始终欲言又止，只是默默的握紧了她的手。
“不用谢我。”顾随安很大度的笑了笑，“我这个人特别有爱心，就算是猫猫狗狗落难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它们痛苦还无动于衷。”
夜枭瞬间来了气，直接放开了她的手，自己盯着初升的朝阳发颤。
“不要我陪就拉倒，我很稀罕牵着你么？”顾随安好心撞上冷脸，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可话说了一半更觉得憋屈，伸手过去把他的手使劲攥住了，“我非要牵着你，你管得着吗？”
夜枭当然是管不着了，在朝阳彻底跃出地平线的那一刹那，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似的哀鸣，整个人痛苦的蜷缩起来，简直像是濒临死亡时的绝望。
“夜枭！夜枭你怎么回事？喂！你别吓我！我不会心肺复苏啊！早知道在大学里培训的时候我就好好学……”顾随安急得快崩溃了，“你可千万别死！不要死啊！”
就在顾随安考虑要不要打电话叫120的时候，他忽然缓过来了，渐渐在椅子上伸展开身体，脸色和呼吸都逐渐正常了。
“你没事吧？”
缓过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他竟然不关心自己而是先问顾随安，惹得她目瞪口呆：“刚才要死不活的是你不是我，你没事吧！”
“我没事。”夜枭摇摇头，“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你说呢？平白无故变成那样，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妖怪，晒了太阳就要灰飞烟灭了。刚刚……刚刚我真以为你要死了！”
“没那么严重。”夜枭摇摇头，望了一眼外面变得越来越刺眼的太阳：“我偶然发现我对日出有反应，但我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有你在身边，我以为可以克服，或者能从里面找到我害怕日出的缘由……”
“那你找到没有？”
夜枭笑眯眯的摇头：“看来没什么头绪。”
“下次别干这种无意义的事，探寻真相的办法多得是，你干嘛非得找一种折腾自己吓死别人的？”顾随安没好气的回答，“你还有什么毛病，早点告诉我，免得下次又被你吓死。”
“暂时没有了。”夜枭笑得越发开心，“其他的等你来发现。”
“别指望了。”顾随安冷着脸，“下次你再冒出什么莫名其妙的病，我当场撇下你就走。”
“你不会的。”夜枭举起手来，“在我沉在黑暗里的时候，是你牵着我的手。”
顾随安扭过脸不理他，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呵欠：“天亮了，回家吧。”
“让我休息一会儿。”夜枭又过来抓她的手，“休息一会儿再出发。”
顾随安立刻就想把手抽回来，夜枭死死攥着不肯放手，她也来了气，龇着牙吼：“你没完了是吧，别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根竹竿你就上窜啊！”
夜枭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可是司机，为了行车安全，乘客应该全力配合。”
顾随安不肯就范：“那我来开。”
夜枭理直气壮的说道：“车是我的，我不乐意让其他人开。”
“你！”顾随安又好气又好笑，可到底也没真甩开他的手，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她这会儿身上什么都没带，还只穿了件暴露COS服加睡衣呢。
她扭过头不理夜枭了，他却开开心心的握着她的手，自己闭上了眼睛。
顾随安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吐了口气，然后几乎难以察觉的翘起了嘴角。
也不知是多了个人陪伴还是因为夜枭身上的意外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这一次面对日出她竟然没有丝毫的恐惧和迷茫。
她在陪伴他，他同时也在陪伴她。他牵着她的手，她也牵着他的。
有个人在身边好像也挺不错。
哪怕他不是人吧，拌拌嘴吵吵架，热热闹闹磕磕绊绊，不是旗鼓相当的恋爱故事，也是柴米油盐的烟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