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安这次再也不试图驱开那些遮挡视线的雨幕，而是慢慢适应着那种感觉，等着夜枭把她从黑暗中拽出来。
“安安，你还好吗？”夜枭擦拭着她额头的汗珠，“你这次的脑活动非常剧烈，我几次都想在中途叫醒你了。”
顾随安看着他，好一阵子没说话。
程绪的脸，刘霄的脾气，看着真是格外的错乱。你没法把他当成其中一个人，可又更没办法把他当做两个人的合成品。
“我看见刘霄的笔记本上做了《世界彼端》的初始设定。杨青是想找程绪报仇。”
夜枭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皱着眉头问：“这两件事有因果关系吗？”
“刘霄说我是他的女朋友，吻我的时候让程绪看见了。”顾随安只想阐述自己遭遇到的一切，哪里还顾得上管里头的逻辑。
“刘霄吻了你？”
“他是为了让他的妈妈不痛快。”
“刘霄吻了你？”
“是啊，但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世界彼端》的源头。”
“刘霄吻了你？”
“你是复读机吗？吻了就吻了，那只是在游戏里罢了。”顾随安没好气的问，“你应该高兴啊，在程绪这里找不到的东西或许就在刘霄那里。只要找到你的源代码就能修复BUG，也能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想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而来，我也无法预知修复以后会是什么样。”夜枭眼神略带哀伤，“我不想被修复，我也不想再回到那个世界里。我希望长长久久的跟着你，哪怕只在你回头的时候看见我，笑着说我幼稚。”
“干嘛突然这么感性？”顾随安让他说得有些抬不起头，“其实我……我也想。”
夜枭低下头来看着她：“你说什么？”
顾随安立刻怂了，扭头岔开话题：“我在那里看到了许多细节，原来杨青跟程绪有旧怨，他整这一出根本就是为了对付程绪而不是针对我……”
“你刚刚说什么？”夜枭拄着沙发扶手弯下身子，那姿势仿佛正好把她圈在了怀里，不容她再逃避。
“你干嘛呢，快闪开，等会儿被人看见了。”研发室虽然有锁可平常就是开放状态，谁都能来，要是让人撞上了说都说不清楚。
“把话说清楚就让你起来。”夜枭来了脾气，硬堵着不让她起来。
“我能说什么？你又能做什么？”顾随安没好气的问，“你只是一段代码，你只是借助程绪的身体存在。你亲近我实际上是程绪在亲近我，你吻我实际上是程绪在吻我。”
夜枭的瞳孔里仿佛经历了一场地震，整个世界都在随之崩塌瓦解。
“你凭什么不让我见他！我家程绪最乖了，他绝对不会那么久不接我电话，他肯定是出事了！你让开！”
“等会儿！阿姨！程绪这会儿有事要忙，阿姨！”
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了。
里头的夜枭和顾随安正襟危坐真像是在谈工作的样子，只是顾随安脸上还带着一丝可疑的红晕罢了。
安晓林到底是没能拦住她，只好在她背后无奈的摊手。
“谈生意？跟个女孩子单独谈生意？”进来的人嗓门拔高了许多，疑惑的打量着顾随安。
“程绪的妈妈。”顾随安用口型无声的提醒夜枭。
在幻境里顾随安虽然晃眼看见过她的照片却没看仔细，只觉得一看就是不太好相处的样子。现在见了真人，一身奢牌穿着考究，脸上架着金丝眼镜，连头发也是精心打理过的。然而岁月对她并不怎么温柔，身材微微发胖，脸上也带着保养失败的痕迹。
事实证明养人不如养心，虽然顾随安同情她的经历，可她上来就咄咄逼人的，确实很难让人产生好感。
夜枭皱着眉头看她也不说话，大概是刚才顾随安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这会儿明显没有什么演戏的心情。
“咱们公司不是出了新游戏吗，这是我们请来的代言人。”夜枭不说话，安晓林只好给他找台阶下。
“代言人？是女明星吗？”程绪妈妈的态度稍微比之前来得好些，可还是兴师问罪的样子，“就算是女明星也要懂事，谈恋爱也没有霸着人家儿子不让见妈妈的说法！你看看程绪都多久没回家了，电话也是说两句就挂，问他什么都爱理不理的。”
“阿姨您误会了，我们没有谈恋爱。”顾随安回头瞪了夜枭一眼。
夜枭在这一点上充分的表现出了作为一段程序的机械性，顾随安提过要他注意事业他就只顾着事业，日常人际关系完全管不着了。
亲人朋友全都抛开了，这和社会性死亡有什么区别？
“这小姑娘说话真不诚实，我刚刚才想起来，你是不是上次害我儿子被骂的那个人？看你心虚那样，以为我们老了就好糊弄？”
顾随安赶紧解释道：“您别误会，我跟程绪只是朋友，他之前是为了帮我的忙才这么说的。”
“那你就更没良心了。我家程绪从小就不争不抢不爱出风头，这回为了你被骂成这样，回头了你还跟我说只是朋友？我家程绪让我宝贝着长大，听见这种话他得多不值多难过啊。”
顾随安不说话了，程绪以前过得还真是不咋样，父亲出轨母亲把他当婴儿宠着哄着，也难怪他的个性这么不讨喜——他无法揣测别人的想法，无法对别人的遭遇共情，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对一个人好。
“你也算不上什么明星吧，就是别人说的那什么……什么，哦，网红！每天就在网上跟人聊天赚钱，那算个什么正经活？穿那衣服化那妆就跟妖精似的，也不嫌丢人！你那个性子放野了，回家也不能安生，谁娶了你怕是要操碎了心。”
夜枭也不说话，就在一边静静的听着，也没有要来解围的意思。
“阿姨啊，您坐着慢慢说，我给您倒杯茶，您先消消气……”
“你也是啊，不是说你是程绪高薪请来的天才吗？正事不干跑来搞接待，你还帮他们打掩护！你对得起我儿子给你的工资吗？”
“是！我立刻就开始写量子物理学论文！”安晓林想灭火，结果不幸引火烧身，立刻摇了白旗直接逃了。
程绪妈妈瞪着夜枭，夜枭看着顾随安，顾随安小心翼翼的防备着程绪妈妈。
气氛陷入了胶着状态。
“今天的事情谈得也差不多了，要不我就先走了。程绪，你跟你妈妈好好聊聊。”顾随安给夜枭放了个讯号，准备撤退。
夜枭点点头，答应得不情不愿。
程绪妈妈忽然开口：“你先别忙走。”
顾随安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勉为其难的站住了：“您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家三代单传，这辈上只有程绪一个。咱家条件虽然算不上顶尖，房啊车啊都不缺，不想在外面拼了回来也饿不着。我呢是正经单位退休，这会儿开着装修公司，生意也还不错。他大姨是医院的，安排个单人温馨病房不是难事。”
顾随安愣了：“阿姨，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程绪这孩子脾气倔我是知道的，当初毕业的时候让他去学企业管理，明明都说好了，临了他忽然变卦非要去搞什么科技公司，最后才晓得是做游戏的，可把我气得不轻。幸亏我儿子有本事，做什么都能做得成，可能耐了。”
顾随安心里砰砰的跳。
明明说好了要去学企业管理，程绪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成立启梦然后开发了《世界彼端》？他说那是顾随安的梦想，可那些话都写在笔记本里，程绪难道还能来宿舍偷看她的笔记本吗？
顾随安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在幻境中和程绪谈话的细节。
我想要一个知我懂我又不会和我吵架的机器恋人。
顾随安倒吸一口凉气，这可能吗？她在幻境里做的事情，除了影响现在也影响了过去？
“咱家最常住的房子在江北新区，三层楼。我睡得浅听不得闹，就得自己住二楼，程绪回来的时候就住一楼，他用惯了的东西都在那儿放着，一样不少……”
顾随安回过神来了，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阿姨，这是您家的私事儿，不用让我知道。”
“行，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程绪妈妈巴掌一拍，“你俩合计合计把时间定一定，就大概拿捏着哪段时候得空，我拿着去请人给挑个良辰吉日。”
“挑日子？”顾随安懵了，“挑日子干嘛？”
“结婚办事啊！”
“我跟程绪真的没谈恋爱！”顾随安又好气又好笑，她刚才把自己说得这么不堪，顾随安还以为她很讨厌自己，怎么挑了半天刺儿剧情却忽然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我儿子我了解，他就没跟女孩子有过什么来往，他能为你这么上心肯定是喜欢你。你呢，这辈子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我家程绪这么好的男人了。长得又好事业又成功，你还挑什么？”顾随安刚想反驳，程绪妈妈马上接上去，“你是不是惦记着那个工作所以才遮遮掩掩啊？得了吧，嫁给我儿子之后吃穿不愁，也不用你出去抛头露面了。以后就在家带带孩子做做家务，别提我清闲了。”
顾随安听出门道来了：“阿姨，那您为什么退休了还要去开装修公司，怎么不在家呆着享清闲？”
“我……我怎么能一样呢？”程绪妈妈给问得噎住了，“我闲在家里又没孙子让我带，不找点事干能行吗？”
顾随安笑了：“您说这么多，不是真嫌弃也不是嫌弃我的工作，就是怕我看不上程绪所以才要说这些话是吗？”
“胡扯，有的是姑娘排着队找我儿子，就是他不肯去相亲罢了。”程绪妈妈当然不能认，嘴硬道，“那些姑娘个顶个的好模样，又能持家又会说话，还个个都是好单位好公司里的。”
“那您随便选一个给程绪。”顾随安听乐了，“我先走了。”
程绪妈妈立刻炸毛：“哎！怎么这么没礼貌啊！儿子，她这还没过门就跟我抬杠，这种儿媳妇儿不能要！”
“好，我送你。”夜枭站起来，好像刚才说的话全都跟他无关似的。
“你别跟着我，去哄哄你妈妈。”顾随安实在不想再和他们纠缠了，说完话扭头就走。
“儿子，你也别热脸贴冷屁股了，咱们吃饭去。”程绪妈妈拽着夜枭，“昨天你小姨还给介绍了两个姑娘，改天安排你见见。”
夜枭本来就是恋爱脑，哪能领会程绪妈妈的以退为进，开口就拒绝道：“不去，除了顾随安我谁都不喜欢。”
“哎哟，你怕不是要气死我！就是个女明星也没那么大脾气，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非她不可？你到底是随了谁呀，我儿子怎么能这么傻？”
“我不是你儿……”
顾随安猛地打了个冷颤，迅速转回来直接挽住夜枭的胳膊：“一起去吃饭吧，刚好我也饿了。”
夜枭当然很高兴：“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你决定。”顾随安拽着他的胳膊，冷汗都吓出来了。
“哟！”程绪妈妈在后面低声嘀咕，“太可怜了，这公司到底是多亏待这姑娘，为了蹭一顿饭脸面都顾不上了。”
顾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