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安怕夜枭露馅才硬要挤进这场家庭宴会里，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夜枭是多么高的人工智能，自然把程绪的一切都了然于胸，程绪妈妈絮絮叨叨叮嘱的事情他全都对答如流，甚至连模仿程绪的神情都惟妙惟肖，有那么一会儿顾随安简直觉得是程绪本尊醒过来了。
然而顾随安同时也想少了，刚刚她说的那些话显然惹得夜枭不高兴了，总把话题带向危险的方向。
“妈，今年还能订到礼堂吗？”
“她都说了跟你只是朋友，你忙着订什么礼堂？”
“先订着，有备无患。”夜枭笑着吃了一口菜，“没准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呢。”
顾随安翻了个白眼：“这麻油鸡做得不错，哈哈哈。”
“你想开啦？想开了这话你也别当着人家说啊。”程绪妈妈知道他是逗着顾随安玩还是跟着心花怒放，“儿子真是不错，最近事业顺利人也开朗了。”
“妈，您说这附近哪里的楼盘好点？”
“这附近哪有好楼盘，不见山不见水的，周边配套生活设施也差。这里租间公寓临时住住还行，真要买房还不如买远点……哎，你不是要买婚房了吧？”
“就是先看看。”
“家里明明有住处你还买什么，到时候有了小孙子我也好就近帮你们带。”
“那万一是双胞胎，怕您带不过来。”
“那怕啥，请个保姆不就完事了。小顾，你说是不是啊？”
“哈哈哈。”顾随安听着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越发觉得夜枭演着演着把自己给带进去了。
夜枭安生吃饭了，顾随安还以为可以消停一会儿，程绪妈妈的第二轮攻势又来了：“我都没来得及问你，你觉得我儿子怎么样？”
顾随安立刻开始背诵优秀作文：“他挺好的，身体健康模样端正，细心体贴脾气好，事业有成又懂得过日子……”
“你别说那些没用的，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吗？我就说说他哪儿最好吧。”
顾随安又不能把夜枭私底下那些事情抖出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终于找到一句：“他经常请我吃饭。”
“请你吃饭？我儿子可开窍了！”程绪妈妈大喜，“以往我可从来没见他请谁吃过饭！”
“哈哈哈……”顾随安心道一句程绪妈妈虽然嘴上对自家儿子评价得很不客观，心里却是通透的，为了给儿子找上媳妇，她也实在是尽力了。
“我都忘了问了，你多大了？家是哪儿的？父母都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兄弟姐妹？”程绪妈妈缓过神来了，立刻展开了最经典的查户口工作。
夜枭忽然凑过来：“妈，最近我手头有点紧，就不好孝敬您了。”
“我就知道你那公司看着像模像样的，实际上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程绪妈妈断不了的操心，“需要多少周转，我一会儿转给你。”
“还没到那山穷水尽的地步，过些日子正式开放游戏了钱就能回来。我只是最近回不去，忙也是真忙，电话没怎么打。”
顾随安听他低着声音说话，心道他简直是在故意撒娇吧。
“男人忙事业是应该的，可那也不能完全不接电话吧，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白白担心一场。”
“放心，以后不会了。”程绪夹了一筷子菜递到程绪妈妈碗里，“多吃点木耳，能降糖。”
“好好好，人谈了恋爱真是会变的。”程绪妈妈忽然红了眼眶，“我儿子长大了，妈妈以后有依靠了。”
顾随安知道夜枭是故意来给自己解围的，可没想到他这么用心的去哄程序妈妈，顿时感觉有些意外。
程绪妈妈是个特别要强又爱面子的人，顾随安直盯着她看她就觉得别扭，悄悄的扭过头不想让她看见：“我去一下洗手间。”
顾随安看她走远了才问：“你故意的是吗？”
“你指的是什么？”
“你扯什么礼堂楼盘的，生怕程绪妈妈看不出你不是程绪是吧？”
“所有的父母都想看自己的儿女积极开朗健康快乐，我说的都是她想听的。”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哄她开心。”顾随安压低了声音，“你做得这么露骨，要是她习惯了你的存在，等程绪回来了，他们两个人都没办法面对这些。程绪妈妈会有落差，程绪会觉得无所适从。”
“我就是程绪，我对她的好当然也会一直好下去。”
顾随安稍稍一愣：“你别演得太投入了。”
“只要程绪一直不回来，我就可以替代他一直以他的身份存在。”
顾随安恍然大悟：“你是在跟我怄气吗？”
“只要我是程绪，那么你的所有迟疑和恐惧就都不存在了。”
你只是一段代码，你只是借助程绪的身体存在。你亲近我实际上是程绪在亲近我，你吻我实际上是程绪在吻我。
这句话真的把他刺伤了。
顾随安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惑，这样一个完全由0和1创造出来的代码到底能不能拥有完全独立的人格，或者说他的行为模式到底是出自于最初给他的核心程序还是模拟人工智能衍生出来的奇迹？
顾随安苦笑：“你这样不是等于伤害了程绪吗？”
夜枭大概也反应过来自己那一瞬间真的有了伤害人类的想法，自己也觉得很矛盾：“伤害人类是不能被容许的行为，但有时候我也介意自己没办法给你安全感，我真的很想成为人类。”
顾随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程绪妈妈却转回来了：“你们在聊什么，一个个都苦着脸。”
夜枭张口就来：“谈工作。”
“上班谈工作下班就别谈工作了。”程绪妈妈夹了菜送进顾随安碗里，“多吃点，看你瘦成那样，将来哪有力气生孩子？”
顾随安苦笑起来，要是不加最后一句，她没准就要被感动了。
程绪妈妈忽然推了推夜枭的肩头：“程绪，你去让老板加个菜。”
“不是可以让服务员去加吗？”顾随安接收到了程绪妈妈使的眼色，中途改了口，“那程绪你还是去一下吧。”
以夜枭对人类行为模式的解读哪能不知道她是想把自己支开单独和顾随安说话，自己掏出了手机：“好，另外我可能还要先处理一下公司的事，要耽搁得久点。”
“没事，我们能等。”顾随安点了头，目送他出去了。
“这真是我儿子吗？”
程绪妈妈望着夜枭的背影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顾随安立刻心惊肉跳起来：“怎么会忽然这么说？”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儿子，他真的变了许多。”
“真的变了吗？”顾随安强笑，“没有吧，他一直挺好的。”
“那是现在的他。”程绪妈妈叹了口气，“我想了老半天了，总觉得还是不能瞒着你。其实我对你第一印象挺好的，我也知道上回那事情程绪都出来扛了你也没把事情全往程绪身上推。看那些人骂你骂得那么狠，一个女孩子要承担这么多事，挺不容易的。”
这回轮到顾随安懵了，刚刚那一顿踩现在又是一顿夸，上下差距太大实在搞不清程绪妈妈到底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也挺想你能跟我儿子在一起。”程绪妈妈往外面看了一眼，“但是有些事情我得说在前面，不能坑了你。”
顾随安明知道夜枭不会这么没眼色的突然跑回来，还是提心吊胆的跟着往外面看了一眼：“有话您就说吧。”
“我儿子脾气不好，从小就古怪孤僻不讨人喜欢。他其实挺想跟别人一起玩的，就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和人家相处，人家觉得他怪不和他玩，结果被他用石头打破了脑袋。给他买的玩具，只要稍微不顺心，他会愤怒的直接砸碎它。医生说他得了自闭症，我们也带他进行了治疗，治疗效果还是不错的，只是……你应该感觉得到，他的思维模式确实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顾随安愣了愣：“还有这种事？他可从来没提过……”
“我觉得程绪特别渴望爱，但是表现的方式很极端，可能会让人不舒服，或者……也会有点危险。不过你不用害怕，长大之后他也有了自我控制力，并不会去伤害谁，这一点我还是可以保证的。”程绪妈妈停了停，明显抹过眼泪之后显得干涩的眼圈又红了，“我刚才看到他会关心你，也会体恤我的身体，真是太感动了。对，他还跟我撒娇了！这么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我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真没想到还能等到今天……”
顾随安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能默默的给她递上一张纸巾。
令她感动的那个人压根就不是程绪。
“嗨，说着说着都跑偏了。”程绪妈妈坦然的接受了她的纸巾，脱了金丝眼镜抹了抹泪，“说了这么多我就是想告诉你，咱家程绪是有些小缺陷的，他现在表现得这么好我也跟着开心。如果他是因为你而产生的改变，那肯定是件好事，只是我不敢保证他将来会怎么样。医生说过自闭症完全治愈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现在他是在压抑着自己来迎合你，将来发现真相的时候对你们可能都是一种伤害。”
顾随安笑起来：“所以您是不希望我和程绪在一起吗？”
程绪妈妈语重心长的解释：“我希望你能救他，但是又怕他把你拖下水。”
“所以您刚刚挑我的刺，也是这个缘故？”
“不全是。程绪从小就特别没有安全感，我只能假装我也是个怪人给他一点认同感。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他就会觉得身边还有个人可以懂他，也不至于想不开。”程绪妈妈停了停，“我知道他一定很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他，一定要给他明确的回应，嫁到我们家之后我一定不会亏待你。如果你不喜欢他，那就明确的拒绝他，不要给他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