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顾随安第三次看到这个画面了。
夜枭站在树下仰望飞旋着树顶上透下来的阳光，有一滴露水正从叶尖上低落下来。他蹙着眉头，眼神单纯表情困惑，风正好把他的刘海扬起来，隐隐约约能看到他头发缝隙里藏着一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痕，被定格起来的模样像是一幅精心描绘的油画，色彩浓郁却又淡漠疏离。
三次看到这一幕，每一次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第一次她误以为他是夜枭，第二次她以自己的眼睛来描摹了刘霄的模样，如今这一幕和此前完全一样，她的心情却无比复杂。
他是刘霄，他也是夜枭。
顾随安看着岁月中的他，不知道是失而复得的兴奋还是暌违已久的忐忑，对刘霄那些略带恐惧的记忆和对夜枭割舍不下的爱恋最后汇聚到了一个人身上，很难用什么词来准确的形容她此刻的感受。
所有人动起来的瞬间，顾随安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
露水滴在刘霄额头上，他手忙脚乱的擦拭着，一抬头就对上了顾随安的视线。他快速的擦拭了几下，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高傲从顾随安身边走过去了。
顾随安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看着他过去了。
“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对，就是你，每次打球都能看见你坐在最后面，不欢呼也不加油，简直怪透了。现在你又跑来这里，你说你是不是在跟踪我？”刘霄居然转了回来，瞪着她数落了几句之后停了下来，“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哭什么？”
顾随安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喂！你这个人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矜持？你是个女生！放手！”刘霄手忙脚乱的拽开她的手，耳朵红红的，虎着脸教训她：“你别以为你是个女生我就不骂你，我……”
顾随安定定的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着：“我是经济学二班的顾随安，记住我，永远记住我。”
刘霄一脸嫌弃：“你是疯了吧！”
顾随安试着对他说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不管你怎么想，或许你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不对，你一定要知道。你以后会因为程绪而变成植物人，然后你的意识就被困在了这里。你只能在这里一直重复这一段记忆，永远走不出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你的意识暂时离开了这里附着在程绪身上，你爱上了我，我也爱上了你。”
刘霄想伸手摸她额头的温度，抬了抬手到底还是没落下去：“你没病吧，编故事的都不敢这么编。”
“刘霄，你一定要相信我。只要你清醒了，你就能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身体。”
刘霄皱着眉头，脸上嫌弃的表情更加明显了：“我知道你喜欢我，学校里喜欢我的女生不少，可也没人跟你似的花样这么多。行了，我警告你，以后别再跟着我。”
“刘霄！”顾随安气得想狠狠的捶他的脑袋，把里面高傲自大的讨人厌因子和无差别的自我防备都捶出来。
刘霄已经去得远了，顾随安知道之后的剧情都没什么用，直接出了校门，向记忆里的小巷一路狂奔。
李萱背着背包走在校门口，看见她跑出来了，老远就喊她：“随安！你要去哪儿……”
顾随安从她面前一阵风似的跑过，完全没接茬，等到跑了老远才回了一句：“李萱！好好珍惜江小勇，别头脑一热就分手了，将来肯定会后悔的！”
李萱目瞪口呆：“我……我和你提过江小勇吗？”
顾随安很快到了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丝毫没有犹豫的直接穿过了歪歪倒倒的棚户区又路过了河水腥臭发黑的老桥，一直到了巷子深处才停下来。
“刘霄，你把垃圾提出去，一会儿垃圾车该来了。”
“哎！”旁边的小院里传来了刘霄的声音。
顾随安这回完全没有躲，直接迎着门过去了。门咯的一声被推开了，里面的刘霄刚一出门就跟她撞了个正着。
“顾随安？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刘霄瞪着眼睛问，“你是不是又跟踪我了？”
顾随安毫无羞愧的回答：“对，我是跟踪你了。”
“怎么会有你这种人，跟踪别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打球的时候你没来，我还以为你终于想明白了，怎么这会儿又跟来了？”刘霄虎着脸问，“别没脸没皮的缠着我，我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你听明白没有？没听明白我再说一次……”
“你到底在神气什么？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今天就再说一次给你听！拒绝是你的自由，喜欢你是我的自由。我的喜欢对你来说可能是一种负担，但是我希望你明白喜欢一个人和被喜欢都是很美好的事情。改改你的脾气，也许你的人生会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顾随安贴近了一步，刘霄立刻怂了，跟着往后退了一步，几乎要贴在墙上了：“你想干嘛！你别过来！”
顾随安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自己刚刚的一番肺腑之言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干脆豁出去了：“你是喜欢我的，不然你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你哪来的自信？追我的女孩子多得数不清，你是长得特别好看还是学习特别好，是运动强还是学生会骨干，非得要我注意到你？”刘霄的语气依旧冰冷，只是他这会儿卷着袖子围着围裙还穿着一双不合脚的小拖鞋，实在是反差得很厉害。
“我什么都没有，但我是我，那就足够了。”知道他就是夜枭之后，顾随安的底气顿时足了许多。
刘霄给气笑了：“我说顾随安，你还要脸吗？”
“我到底要告诉你多少次，因为你的臭脾气，尽管有那么多人围绕你却没人敢接近你，整个大学期间你都没有交过女朋友，毕业以后也没有找到心仪的伴侣。在程绪拔掉仪器的电线之后你就成了植物人，一直在病床上躺着呢！”
“什么仇什么怨，你咒我干嘛？”刘霄这回是真的来气了。
“时间差不多了，就是现在！”顾随安伸手拽了刘霄进了大门，嘭的一声把门关了个严实。
“顾随安，这是我家！”刘霄还没回过神来，顾随安一使劲，直接把他摁墙上去了。
“你别说话！”顾随安一手捂着他的嘴，又伸出一个指头挡在嘴唇上，“相信我。”
刘霄瓮声瓮气的说个不停：“信你个鬼，莫名其妙跑进我家来，谁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赶紧给我放开……”
顾随安急了，忽然放下手来，把头一仰，直接吻住了他的嘴唇。
“刘霄，你开开门呐！刘霄！”刘霄妈妈在外面拍着门喊他的名字，“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给你和奶奶送点东西，你开开门，我看看你们就走。”
刘霄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不知是因为自己母亲出现带来的纠结和痛苦，还是顾随安带给他的震惊，一时间彻底傻了，就这么呆呆的站着了。
“你一定要醒过来，我需要你，你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醒过来好吗？刘霄，醒过来……”顾随安太想念他了，那个吻从一开始试探般的轻吻慢慢变得热烈起来，变成一种野火燎原般的狂热。她的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幸福和痛苦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纠缠在一起，说不清的酸甜苦涩来回交织，让这个吻变得更加的缠绵又激烈。
刘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手掌慢慢的揽住了她的腰，自然得和那些作为夜枭陪伴她的日子一模一样。
“刘霄，你……”
顾随安感觉到了他的回应，然而那一场大雨忽然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她就像一只失去了方向的风筝，被风雨拼命撕扯成了碎片。她绝望的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然而这一次再没有人来攥紧她的手，只在恍惚之中听到了冰冷的声音：“把他们两个抓起来。”
顾随安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只看见启梦的两个保安一左一右的架住了安晓林，安晓林则是徒劳的哼着：“疼疼疼，小心我的胳膊！我不反抗，你们轻点！”
程绪则是站在顾随安躺的沙发面前，冷冷的说道：“安晓林，你身为公司的核心技术人员却帮助其他公司窃取公司机密，等着坐牢吧。”
“老大，你开玩笑的吧！”安晓林这回彻底傻眼了，“我只是帮安姐体验了一下游戏，我可没有窃取公司机密！”
“你的狡辩留着庭审的时候用吧。”
“老大！你听我解释！老大！”安晓林龇牙咧嘴的给拽出去了。
程绪扭头望向顾随安：“随安，你可真有意思，你要是想体验游戏，买个账号也不花不少钱，为什么要串通安晓林去提前窥探还没公开的内容呢。”
“程绪，程绪你这个骗子！”刚刚游戏链接断开得太突然，顾随安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连说话都很艰难，“不对，你这个杀人犯，你……啊！”
程绪结结实实的给了她一个耳光，又伸手把她拽起来：“顾随安，你别以为我喜欢你就能任由你胡来。人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你这么胡说八道，我可以告你诽谤！”
“程绪，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不要一错再错……”顾随安完全没有力气反抗，而他眼底隐藏的那一点凶狠的杀意带着一点戏谑的味道，说话的语气仿佛一条隐匿在阴影里的毒蛇，嘶嘶的喷着充满恶意的毒气。
“对，我错在为了讨你欢心把那个碍眼的夜枭留下了。我破坏了他的代码，他居然还能离开那边，来到了我身上。”程绪把顾随安甩回沙发上，自己走向了墙角那台盖着布的仪器，“我早就该斩草除根，把它彻底毁灭。”
“程绪……程绪！你不能……住手！住手！”顾随安站都站不起来，直接摔在了地上，像离开了水的鱼似的，艰难的喘息着，“刘霄也是和你并肩开创启梦的人，他是你的朋友……是你的伙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因为你啊。只要有他在，你就永远都看不见我。”程绪笑着说道，“不，也不完全因为你。我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里，我好像完全和他相反，他能站在阳光底下，我却只能在阴影里苟且偷生。无论我多努力多优秀，可是谁都看不见我。我爸都会拿他刺激我，刘霄成绩跟我差不多，可是他会捧会吹会跟导师搞好关系，有好事全是他的，我只是个没有存在感的怪物罢了。”
“程绪，没有人把你当成怪物，是你自己……”
“别再说是我自己了！我和世界格格不入，我也不想和那些令人作呕的家伙混在一起。我生来就是这样，这是我的错吗？”
顾随安被他问得语塞。
“顾随安，你和我是一样的，你和我都不懂得怎么被世界接纳。我们在一起是最合适的，你懂吗？”程绪看着她，在键盘上输入删除代码的手暂时停了下来。
顾随安望着他：“程绪，我们不一样。我想要被接纳，尽管我不喜欢被裹在人群当中，但我害怕孤独。”
“看来你不懂，你只想替刘霄开脱。”程绪狠狠的一按键盘，然后释然的笑起来，“好，无所谓，和他说永别吧。”
“不……程绪，不要！程绪！”顾随安拼命的爬起来，冲过去拽他的胳膊。
屏幕上有个显示为删除进度60％的进度条。
程绪反手把她抱在怀里：“也好，你亲自送他上路吧。”
“不！不行！程绪，你放过刘霄吧，让他活着……你让他活着！”顾随安挣扎不开，明明是同一个身体，程绪的拥抱却令她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他一直都活着，像植物一样，不也是活着吗？”程绪看着屏幕上的进度条逐渐往前走，凑在顾随安耳边轻声说道，“你别激动，你看看，你都流鼻血了。”
“程绪！你这是在杀人！程绪！”
“指控别人是要有证据的，你有证据吗？”程绪微微侧着头，像是在欣赏她痛苦的表情，“刘霄以为他藏得深，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吧？可惜这回他玩脱了，我已经发现了。”
顾随安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苦着乞求道：“程绪，我求你了，我答应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陪在你身边，我和你结婚，你不要删除他的代码，不要抹去他的存在！”
“你说晚了。”程绪朝她脸上轻轻一吻，“只要他不在，你早晚都会回到我身边来，一定会的。”
“程绪！住手！”进度条已经到了99％，顾随安发疯似的一口咬上了程绪的胳膊。感觉到程绪稍微一松手，顾随安猛扑上去，一把拽掉了仪器上面的一根电线。
屏幕一闪，显示出了一行字——删除操作已完成。
顾随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