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安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世界彼端，她抬起头来，只看见了那片挨着墙的小树林。最里面那扇铁门之外，天空连同街巷房屋树木也全都是灰色的，像是还未竣工的施工现场似的放在那里。
那是游戏世界的边缘，因为没有准确的数据完善这些部分，只好用整齐划一的内容填充。
顾随安左顾右盼了一阵，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忽然推开了门。门虽然开了，外面就像是无形的墙，不管她怎么用力都走不过去。
顾随安转身想走，可是又能走到哪里去？
“不管这是梦境还是世界彼端，这里一切的事情都可以被篡改。既然什么都能改变，我为什么要那么相信习惯了的事情？撞就撞吧，反正在这里死也不是真的死。”
顾随安回过头来，咬着牙一头撞过去。
她像是跌入了水里，一时间浑身冰冷，然而那种感觉一瞬间就过去了。
外面灰蒙蒙的一切好像忽然间被染上了颜色，所有的事物全都变得立体生动起来，面前的小树林变得郁郁葱葱，外面好像也有了行人。
原来在那个限定的区域之外还有其他的存在？那之前为什么一直都隐藏在边缘用门阻隔起来？
可是她又该往哪儿去？
顾随安举目四望，忽然察觉到眼前的景致格外眼熟。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之后她忽然一拍手：“这边和那边不是一模一样的吗！以这扇门为界，里外镜相对称！”
顾随安找到了方向，立刻往教学楼那边大步走过去。在她走出小树林的一瞬间天就黑了下来，她咬着牙要往前冲，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两个人走过来。
一个是杨青，另一个却是刘霄。
刘霄还在？他还活着？
“刘霄？刘霄！怎么回事，刘霄！”顾随安大声喊他，然而两个人走到面前，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顾随安惊诧的站着，难道在镜像这边的世界他们看不到外来的她也听不到她说话？
“你也太狠了，刚刚那样拒绝顾随安，她以后恐怕都不敢再和你表白了。”杨青嘴里啧啧有声，“她到底是个女孩子，你也没必要做得那么绝吧？”
“既然不喜欢她，那就没必要给她希望。”刘霄的声音带着一种掩饰之后的不自然。
“你真的不喜欢她吗？要是不喜欢你干嘛要人帮你拍看台观众的照片啊？拍看台还要侧着拍，不就是为了拍没站起来的顾随安吗？”杨青揶揄道，“你别装了，你早就注意到她了。”
刘霄一贯的冷着脸：“看台上那么多长得好看的女孩子，我为什么要注意她？”
“谁知道你为什么要注意她，这问题不是只有你自己能回答吗？”杨青说道，“别跟你自己过不去了，不就是因为程绪也喜欢她吗？程绪这孙子四年了连个照面都不敢打，你再给他四年他都不敢去表白，你不能因为程绪占着这坑你就怂了呀。那坑不是他的，那坑是你的。顾随安每天跑来看台上坐着发愣，就是来看你的。”
刘霄说道：“别说了。”
“你凭什么要让着程绪啊，他什么时候把你当哥们儿了？明里笑嘻嘻，背后捅刀子，什么东西都要和你抢。你是大气不和他计较，可是恋爱这种事不能让，不然还能有第二个顾随安吗？”杨青看来是对程绪诸多不满，一直拱火刘霄跟他翻脸。
“我不想跟程绪抢，我也不想拖累顾随安，凭我现在的条件……”刘霄脸上的表情现出了自卑的味道，“程绪那么喜欢她，她跟着程绪也不会受委屈。”
“行，你想得开就行。”杨青和刘霄的关系看来还挺铁，帮着他纾解，“那个顾随安吧，其实也没什么好，长得一般还笨手笨脚，连个围巾都织得不利索。”
“那围巾……”刘霄停了停，像是想替顾随安挽回尊严都不知道该怎么挽，只好随便找了个由头，“其实颜色还挺好看的。”
杨青一撇嘴：“又不是你的女人，你护她干嘛？”
顾随安听愣了，随即哑然失笑。
原来那时候的刘霄是为了这些理由才拒绝她的吗？
眼前的景致一变，忽然就到了启梦科技。
那时候的启梦规模不大，一楼二楼还是其他的各种铺面，左一块广告右一块门牌，从蛋糕店到发廊都有，上面几层还有足浴城，整幢楼飘着乱七八糟的气味。最顶上才是属于启梦的公司牌匾和研发室。
“刘霄，咱们又拿奖了，这奖金咱们可以把设备再升升级。等《世界彼端》完全研发成功，咱们一定能震惊世界，到时候把整幢大楼买下来。刘霄，你在没在听？”
顾随安才到了研发室门口就听到了程绪的声音。
“啊，你说什么？”刘霄捧着笔记本电脑走神，压根就没听到程绪在说什么。
“你在看什么？”程绪探着头往笔记本屏幕上看，“我说等《世界彼端》上线赚钱了，就把这幢大楼买下来……这是？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你都没认出来吗？是顾随安。”刘霄笑起来，“她比以前漂亮多了，也自信多了。”
“顾随安？”程绪想了想，跟着又皱了眉头，“顾随安居然会去做这种抛头露面的工作？她是不是疯了？”
“她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我觉得挺好的。她以前是什么样，不一定以后也要照着过。”刘霄又说，“我看她的视频几天了，挺有意思的。”
“看她视频几天你就要维护她？”程绪笑起来，“你是不是喜欢她？”
刘霄居然点了头：“喜欢。”
“刘霄，从上学那会儿开始那么就有多人喜欢你，你居然喜欢这么一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女孩子，你胡扯的吧？”程绪一扬眉，“她现在是挺漂亮，也不知道是不是整容整出来的，你喜欢她什么？”
“我喜欢过她。”刘霄回答得很坦诚，“那时候她总到球场来看我打球，又老不合群，坐在那里特别显眼。她那时候挺自卑，和我一样。”
“你自卑什么，不管去哪儿都被人簇拥着，享受明星一样的待遇。”
“我和你不一样，我的家境那么差，我不拼命哪有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我其实也挺想谈恋爱的，就是怕委屈了别人。只有顾随安一直远远的看着我，也不在乎我的回应，傻得可爱。”刘霄笑着关上了笔记本，“其实《世界彼端》也是从她那儿来的灵感。我记得你说过，她在等一个能够懂得她的心思又不会跟她吵架的机器恋人。”
“是啊，有这回事。”程绪笑得有些勉强，“所以你现在是想追求她吗？”
“先缓缓吧，我打算先把这个思维导入技术完善起来。”刘霄笑了笑，“到时候找到她让她帮忙做个推广合作，然后让她亲自回到当初的场景里我再向她表白，一定很浪漫。”
顾随安听傻了，所以说她和刘霄根本就是双向暗恋，从研发《世界》彼端的初衷到重新和她相识相认的桥段，全部都是刘霄的主意？
程绪忽然开口：“其实……我以前也喜欢过她。”
顾随安回头望向程绪，发现他攥着自己的水杯，用力到手指头的骨节都凸出来了，眼里涌动着一股特别的杀机。
刘霄回过头来：“那你现在还喜欢她……”
“当然不，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程绪毫不掩饰自己神色里的厌恶，他喜欢记忆里那个内向又不合群的顾随安，但他又舍不得放弃自己的执念。
“那就行了。”刘霄又低下了头，“我初步还原了学校的场景，我还按照自己的样子设计了一个NPC，现在虽然还只是雏形，等研发完毕之后一定很不错。”
程绪凑到刘霄面前去看仪器上模拟出来的人物形象：“做得不错，取名了吗？”
“夜枭。”刘霄回答道，“顾随安床前贴过一句诗——如果我能飞，我要做孤独的夜枭。”
“哦，好。我有事先出去一下。”程绪离开的时候就像逃跑一样仓皇，可惜刘霄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怪异。看见程绪走了，他又悄悄打开顾随安的视频，看得不住的发笑。
顾随安站在刘霄面前，然而她能触摸到的不过是一束光，一道虚无，她甚至不能像感知夜枭一样感知他的存在。
她隔着时光感受那段彼此藏匿的爱情，她是怎么样傻乎乎的坐在看台上，生怕刘霄看不见她，又怕刘霄看见她。刘霄在球场上奔跑着，总是在进球的间隙得意的朝看台上望一眼。哪怕从来没和她有过眼神交流，只要她在，那么那些只能靠他自己硬撑过来的岁月就还有一丝忐忑不安的美好。
“你傻不傻，你痛快的把围巾收了不就没事了吗？”顾随安又想哭又想笑，“如果你敢收，我就敢豁出一切陪你走。”
刘霄忽然一抬头，说不出是诧异还是惊恐：“你是……顾随安？”
“你看到我了？刘霄，你看到我了？”顾随安一怔，随即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他。
“顾随安，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刘霄被她抱紧了，一时间给弄懵了，连一句话也说不顺，“你……你矜持一点。”
顾随安把胳膊一紧：“我不要再矜持了！如果当初我就知道你喜欢我，哪怕是死缠烂打我都会守在你身边！刘霄，我喜欢你，不要再错过我了。”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霄完全傻了，举着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你不要再沉溺在这个梦境里了，我要真实的你。我要能够抱着你吻着你，我要能够真切的感知到你！”顾随安紧紧环抱着他，好像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似的。
刘霄的脸完全红透了：“你怎么是这种个性？”
“我也没想到你是这种个性啊！不要再逃避下去了！”顾随安没好气的说完，忽然一伸手挽住他的颈项，用力的吻上去。
刘霄立刻就条件反射式的躲开了，顾随安睁眼看见了他惊诧莫名的模样，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烦躁，紧紧抱住他又去找他的嘴唇。
刘霄这次没有躲避，而是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眼睫毛不安的微微发颤。
顾随安心里一阵揪痛，这不是她所熟悉的反应，他对她完全是陌生的，被动的，不过是在她的强硬之下没有拒绝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放弃了。
然而她松开手的刹那，刘霄忽然搂紧了她的腰，重重的往自己抱进自己怀里。
顾随安感觉到他忽然变得主动了，无意识的想躲开，他却忽然捧起她的后脑，使劲的追寻掠夺属于她的气息，吻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依恋和不安，仿佛是野火转瞬之间点燃了枯黄的草原，虚实之间仿佛是要把她整个都烧成灰烬。
“你……”顾随安的心脏砰砰的敲击着胸膛，她仿佛觉得有什么变了，想要仔细的去区分，然而那个吻里真实的炽热和混乱的情绪疯狂的缠绕在一起，仿佛那个在雨夜里不断摇晃的帐篷，脆弱得仿佛即刻就要崩塌，又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幸福感。
刘霄凑在顾随安耳边低语：“我想永远陪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夜枭！”顾随安猛地直起身来，她面前这个人的模样像是两个影子重合在了一起，辨不清那到底是谁，刘霄的模样，夜枭的神色，也或许都是。
刘霄一字一顿的说着：“安安，我爱你。无论我在或是不在，你都要记得我爱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和我告别吗？”从相识以来，顾随安听了他太多次的我爱你，唯独只有这一次像是彻底撕开了她的心，一边是令人无法抗拒的喜悦，一边却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刘霄望着她，手指温柔的描摹着她眉眼的形状：“安安，我希望你幸福。”
“没有你，我怎么幸福！”顾随安哑着嗓子喊起来，“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那就少一天，一分钟，一秒钟那都不算永远！你不许离开，听见没有！刘霄！”
刘霄身影晃了晃，好像水里的影子被碰碎了似的，越来越模糊。
顾随安想等他重新凝聚起来，碎片却像长了翅膀似的四散飞逸而去。她使劲的抓了一把，那些碎片却像是飘落的雪花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霄！我不准你走！”顾随安拼尽全力的哭嚎，“你要是走了，我马上就去和害你的程绪结婚！不，我要去谈恋爱，我一天换一个男朋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样！刘霄！你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