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午多数人都是急匆匆的吃个商务简餐或者直接外卖搞定，很少有人这么一本正经的坐在日料店里享受时光。
外面的天气热得人都快要化了，店里却是一片沁凉，也没有多余的气味和声响来打扰食客。除了菜端上来的时候木门推拉开合的声音以外四周都是静谧的，连一丝说话的声响都听不见。
顾随安闷头喝着玄米茶，很想找个合适的契机问夜枭，可他手机却是一直在响。大概他怕手机声音太吵打扰别人，进来之后就把手机静音了，然而他的屏幕还是不断的亮起来，他又总是低头去看，完全不是能谈事情的气氛。
就你俩这个段位差得也太远了，有你这猜来猜去的工夫，人家都本垒打了。
顾随安脑子里回响起汪海洋的话，心里一边不屑一边忐忑不安，等到菜都上桌了手机屏幕还在闪来闪去，她心里忽然腾起一阵无名火来。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夜枭低头去看的时候顾随安猛的伸手挡在屏幕上。
夜枭抬头看她：“怎么了？”
“我……”顾随安怒发冲冠一秒之后烟消云散，“我饿了。”
“可是菜已经上来了。”夜枭多少有些诧异，也不知在脑子里调用了多少数据，最后恍然大悟道，“你是想让我喂你？”
“噗！咳咳咳……”顾随安差点把茶水喷了他一脸。
夜枭转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睛弯起来，眉睫之间满是温柔：“我开玩笑的。”
顾随安的咳嗽声慢慢平息下来，脸被憋得通红：“没错，你……你喂我。”
反正已经丢了脸，索性豁出去得了。
夜枭微微扬起眉来：“你开玩笑的？”
“没开玩笑。”顾随安说话的时候就跟怄气似的，实际上也真的在怄气。她也没什么具体的目标，甚至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生气，大概是那几句话哽在喉咙里始终说不出来，她就只能一股脑的怪自己没用。
夜枭真的递了食物过来：“来吧，吃的时候小心点。”
“打扰了，给你们上菜……”穿和服的服务员过来上菜，一开门就傻了眼。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有人吃日料还要互相喂的。
顾随安默默的等着她上菜，真恨不得挖个地洞躲进去算了。
这种很直白的要求夜枭绝对是有求必应的，因为这就是《世界彼端》的初衷，也是他最初被设计出来时不可违逆的主要程序。但他对顾随安所做的也能对别人做，这就是顾随安永远无法获得安全感的原因。
等到服务员上完菜出去了，夜枭在对面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问：“还喂么？”
“算了。”顾随安叹了口气，自己也觉得自己怪怪的，“下次我再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你可以不用理我。”
“你在担心什么？有事你就直接说吧。”夜枭把她的性子拿捏得稳稳的，哪能不知道她今天阴阳怪气的是心里藏着事。
顾随安先深吸一口气，出口的时候却又憋回去了：“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不说也无所谓。”
“好吧，你不说那就听我说。”夜枭打量着她，慢悠悠的说道，“今天广熠的法务和那个花花一起过来，除了合同以外还提了其他的合作议案，主要是在基本的视频推广之外定时开游戏直播和举办推广活动。花花提议她可以针对受众群去参加一些像电竞真人秀之类的网络综艺，打造一期或者两期主题体验，我们这边管理决策层初步同意了这些提案。”
“搞了半天就是在说这些？”顾随安眼神滑到他亮个不停的手机上，也不知心是该提起还是该放下，只能重新换了个切入点，“安晓林不是说宣传经费不足吗？花花才说了几句你们就集体屈服了，耳根子也挺软的。”
“时代在变，短视频和直播的推广确实更直观也更有效。”夜枭望定了她，“这个提案确实不错，我犹豫的点在于——我希望这些事能由你来做。”
“我？”顾随安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做直播要面对那些正面的负面的各种信息就已经很让人头疼了，现场推广活动如果只是正常的念念词签签名还行，做那种需要和其他人互动的真人秀，只怕是要逼死她。
“我知道你以前其实也做过直播，你是有经验的，没必要这么害怕。”
“是啊，我只顾自己念词唱歌，念完了一跟粉丝互动就嘴瓢结巴乱说话，还贡献了不少金句。要不是签广熠的时候他们帮我清理过之前的黑历史，这次出事还得贡献不少嘲点。如果这种丑态百出的直播也算经验，那我还真是经验丰富。”顾随安一口气说完之后来了个大喘气，“如果说这些经历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绝对不要去做自己不适合做的事！”
“并没有不适合。”夜枭伸手过去攥住她的手，“上次你在花花她们几个的直播里露脸不是表现得不错挺不错吗。”
“哪门子的挺不错，话都是她们说的。我不想再去别人面前出丑了，这种事情我做不来。”顾随安感觉到比常人明显要低得多的体温，心里却莫名的安稳了许多。
“好吧。”夜枭遗憾的笑了笑，“那我可先说好，最近的工作重心一定是落实花花的提案，我可能没办法随叫随到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如果遇到危险或者需要我来接你的时候我会来的。”
“不来正好，免得我成天被人指指点点。”顾随安着眉头吐槽完了，心里又觉得憋屈，“你什么时候这么有事业心了？”
“是你的说。”夜枭惟妙惟肖的学着她说话的样子，“既然你做了人就要有人的样子，你是被程绪造出来的，他对你算是有恩吧，你不能恩将仇报毁了他的事业。”
“原来你都听见了？”顾随安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夜枭马上又来了一记火上浇油：“别担心，你希望我去做的事情我都会做好。”
顾随安当然不担心他能不能做好，只是担心有只猫一只惦记着属于她的那条小鱼干罢了。她自己想着想着忽然又开始发愁，谁知道这条小鱼干什么时候就自己蒸发掉了呢？
她正在自己跟自己闹别扭，忽然一抬头发现夜枭凑到自己面前了，不期然间差点撞上。
“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哪有！”顾随安立刻低下了头，只感觉到他呼吸时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边，吹拂着她的头发挠着脖子微微的发痒。
太近了。
近得让她害怕他会听到自己彻底乱了节拍的心跳声。
顾随安忽然抬起头来，说出一句令她自己都觉得意外的话：“夜枭，你喜不喜欢我？”
“不喜欢。”夜枭摇摇头，“一开始我就告诉你了，我爱你。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顾随安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差点气得翻白眼：“我干嘛问你这个，真是自找没趣。”
“爱着你，不好吗？”
“你的爱不是真的爱，你只是遵从你的程序设定罢了。”顾随安低下头开始搅她的味增汤。
“为什么不高兴？”夜枭有陷入了对人类行为的迷惑当中，“难道我要回答不爱？这是欺骗，而且和我的主程序相悖。”
“我其实……算了……”她其实不止一次的想要教会他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可又怕他真的懂得了之后会离开自己，毕竟像她这样没什么优点的女孩子……不，随着岁月流逝，她甚至都不能再把自己称作是女孩子了。
她心里充满了矛盾，她知道自己不喜欢程绪，可是像夜枭这样光芒四射的存在，她又觉得自己配不上。
顾随安低着头吃了一会儿，夜枭和她一样沉默不语。
他的手机屏幕又在来回闪动，只是这回他再也不低头看了，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顾随安吃饭 。
一个吃着，一个看着。
一个吃得痛快，一个看得入神。
这是他们之间最平常也最没有压力的相处方式。
但是他能无视手机闪来闪去的怒刷存在感，顾随安却是看不下去了，抬着下巴指了指：“你不回话吗？”
“不知道怎么回。”夜枭好像是猜到了顾随安的心思，痛快的把手机递给她，“要不你替我回吧。”
“人家跟你说话，我怎么好替你回呢？”顾随安嘴上逞强，手机早就攥到了手里。
当然，除了一小部分公司那边发来的资料和信息以外全部都是从花花不是格鲁尼这个号上发过来的。
“你怎么突然走了，后续合作还没谈妥呢！”
“还要谈什么？”
“这次合作的范围挺广的，模式也比较新，比如……”花花那边接连发来了二十多条各方各面的问题，看得出来她这次真是花工夫了。
“具体细节你跟我们公司的法务和营销策划对接。”
“《世界彼端》的新版本不是你们近年来最重要的项目吗，听说都下了血本，搞得宣传资金都不足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不亲自坐镇，这么不上心啊？”
“我相信我的团队。”
花花已经把启梦的生死存亡都搬出来了，可惜夜枭就是不接招。
“快到中午了，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
“不用。”
“你每天都那么忙，肯定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吧。我知道你们公司附近有个很有特色的网红店，我带你去试试。那里气氛很好适合约会，你下次也能带顾随安过去浪漫一下。”
好家伙，这招以退为进玩得溜啊。
幸亏夜枭也没含糊，直接回了一句：“已经在吃了。”
“你晚上打算吃什么？有约了吗？”
“没有。”
“我还以为你和顾随安晚上肯定要享受二人世界呢，既然没约那就约晚上吧。晚上换一家我常去的家常馆子，包你喜欢吃。”
“没必要，我在公司吃工作餐就行。”
“我刚刚去看了你们公司的工作餐啦，确实不怎么样。我知道你喜欢吃鱼，晚上跟我出去吧，那家馆子的鱼做得特别好，你找着了地方以后可以自己去。”
顾随安抬起头来看他：“你喜欢吃鱼吗？”
夜枭轻轻的点点头，却回答她：“我喜欢什么不重要。”
顾随安立刻叹了口气，她真的没有注意过夜枭的喜好，上次在海边大排档那么多的鱼，就因为她不喜欢所以点的都是虾和贝类，夜枭从头到尾都没发表过意见。
夜枭当然没骗人，他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喜好不重要，只是顾随安一直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好，完全忽略了他的感受和需要。
“你别担心，我不会去。”
顾随安知道夜枭说一不二，晚上就算是关机装死也不会去赴约，但心里就是梗得难受。
“夜枭，我能不能再去一次《世界彼端》？”顾随安忽然开口。
“时间有限，我复原出来的场景也不多。正常的游戏可以一直向下延续不断体验新剧情，而这一段是我单独做的，独立于游戏之外，你没办法再继续往后体验。也就是说复原出来的剧情你上次已经完全体验过了，没有再去一次的必要。”
“我想再去一次，我觉得里面一定藏着一些我想要的答案。”顾随安望着他，“你知道吗，上次的体验对现实生活产生了影响。”
顾随安把李萱和江小勇的事情说了一遍，夜枭一直皱着眉头听着，听完了才摇摇头：“不太可能，程绪之前做的测试里从来没出现过这种先例，这大概率只是巧合。”
“你们的新技术本来就是对大脑产生刺激，就像心理暗示一样，江小勇和李萱刚好都接收到了，所以才产生了这种奇妙的结果。”
“这个技术只对你的大脑产生刺激却作用在其他人身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刚好在附近工作又那么多年没遇上，偏偏我《世界彼端》里提过之后他们都做了类似的梦并且在现实里重新相遇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全都是巧合？”
“就因为这个才显得更没道理了。”夜枭依旧质疑，“这件事不但对他们的思想产生了影响，在现实里也有了对应，这完全不科学。”
“你自己都脱离《世界彼端》出来了，这科学吗？”顾随安噘了噘嘴，“无论如何我都想要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一定就藏在程绪的记忆里。”
夜枭有些不高兴：“你想要什么答案？你又想要改变什么？”
“我要知道你从何而来。”顾随安停了停，“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的原型是取自刘霄，如果要修复你的数据，也只能从刘霄身上入手。”
“如果你坚持要去，那我配合你。”夜枭仔细想了想，“既然你怀疑游戏会对现实产生影响，那你可以试着改变一些可见的东西，再到现实里来确认它们产生的影响。”
其实比起复原他的数据，顾随安更想知道他从哪儿来，怎么样才能长久的留住他。
顾随安第一次意识到，她也想为他做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