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安从那个脏乱差的棚户区转出来，好像直接跳进了另一个空间，周遭的色调变得鲜亮明快，时间前行的速度都明显的快了起来。
可是周围的景物还是很陌生，这明显是她从没来过的地方。
顾随安的身体并不感觉到累，只是习惯性的觉得自己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剧情也该休息了。在光影交错的缝隙里走了一阵，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分辨自己该往哪儿走眼前就亮了起来。
刚刚黑透了的天又亮起来，她看见了一栋小楼，也看见了抱着球站在楼门口的程绪。
所以不管选了哪个支线，另一边的剧情也一样会经历吗？
顾随安站着没动，自己却到了程绪面前，手忙脚乱的想躲开，然而眼前的程绪却毫无反应，只是盯着楼上那个窗户发呆。
“你看不见我吗？”顾随安把手在他脸前面晃晃，发现他是真的看不见自己。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过了许久那个窗户里才亮起了灯，程绪依旧站在楼下没有什么动静，像一座姿势僵硬的石雕。
外面的天色昏暗，黑沉沉的云彩遮盖着天顶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看着像是要下雨了，可又总也不能痛快的下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窗户里的灯终于熄灭了。
一男一女从楼里下来，女的发现程绪站在那儿，稍微慌了慌神，嘴上却在故作镇定：“程绪啊，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程绪嘲讽的笑了：“你知道我回来得晚，说明你每天都来吗？”
“怎么说话呢！阿姨只是来和爸爸谈工作。”男的怕那女的下不了台，立刻站出来维护她。
女的赶快就坡下驴：“对对对，我们只是谈工作，你别想歪了。”
“我并没有想歪，你们急着解释什么呢？”程绪笑起来，“你们这么心慌，我反倒怀疑有什么了。”
“小孩子家家的别胡说！”程绪爸爸黑了脸，“你也别上你妈那儿瞎说，免得让她误会。”
“只要妈去出差这个阿姨就会到家里来，之前天黑前就会走，最近都是天黑了才走的。”程绪半真半假的抬头望向上面的窗户，“天黑了也不开灯，这谈工作的形式也挺特别。”
程绪爸爸醒过味来了，气急败坏的冲那女的一抬下巴：“你先走，我得教育一下我儿子。”
“那你可好好谈，别让……别让人误会了。”女人对上了程绪的视线，赶紧改了说辞，低着头急急忙忙的走了。
程绪爸爸拽着程绪上了楼，不多时就听见里面传出骂声：“小兔崽子你能耐了，还学会拍视频威胁你老子了！老子是不是给你钱给多了？”
“你放心，这些东西我没给妈看过，也不打算让她知道。我不是为了护着你，是不想她难过。只要你跟那个女人断了往来，这件事情都当没发生过，所有的视频我都会删除。”
“别跟我谈条件，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你跟那个女人才认识了多久……”
“跟认识多久没关系，我跟你妈已经没感情了，我本来也没喜欢过她。”
“没喜欢过她，这种话怎么能说得出口！”
“以前都是到了年纪该相亲相亲该结婚结婚，我和她在一起就图个门当户对能一起过日子。她那个要强的性子，每天为了工作忙碌，心里也没有过这个家。我现在看明白了，我不想再凑合了。”
“你能不能清醒点，不是不让你追求爱情，这女人是图你的钱！明明知道你是有家的人还非要来纠缠你，这个人不是道德品质败坏吗！”
“她来纠缠我，我喜欢让她缠，我们都是道德品质败坏，怎么了？图我的钱，你不图我的钱啊？”
“你是不是疯了，这么没底线的维护她！她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还是施了什么妖法？不要脸的骚狐狸精……”
啪！
“滚！滚出去！”
顾随安本想跟上楼去看看情况，结果楼门开了，里面噼里啪啦的往外扔东西，除了杂七杂八的生活物品，还有漫画手办海报之类的物件，其中有些巴掌大的纸片哗的一声散了，雪片似的乱七八糟的飞散开来。
顾随安伸手接住一张，顿时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那是她的照片，用手机拍摄再冲印出来的照片。
那时候大多数的手机虽然已经有拍照功能了，但是像素低得跟打了马赛克差不多，尤其拍照片的时候离得又特别远，要不是顾随安那一身代表性的黑白， 她都不敢认那是自己。
虽然照片质量不怎么样，拍得却是很上心，照片里的顾随安坐在球场最后一排，微微偏着头，前面的人都在蹦跳欢呼，她却成了那熙熙攘攘当中唯一的一处安宁静谧的所在。
那是程绪眼里的她，游离于纷繁的现实之外，安静又美好。
但是顾随安自己是明白的，那时候刘霄进了球，前面的观众全都欢呼雀跃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得不侧着头去寻找刘霄的身影。
同样的人在不同人的眼里完全不同，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楼梯顶上一阵剧烈的争吵，程绪和他爸爸似乎是在争抢什么。顾随安也被那声响吓到了，连忙抬眼望去，只看见程绪顺着楼梯滚了下来——被他爸爸推下来的。
程绪摔得很狼狈，但是很快就站了起来，程绪爸爸站在楼梯顶上攥着门把手犹豫了几秒，大概是看见他站起来确定没伤到什么地方之后又骂：“想明白了再回来！”
嘭的一声关门声像是彻底击碎了程绪的心，他弯着腰蹲下来，双手环抱着自己轻轻的发抖。
顾随安看见他额头上有血渗出来，心里好像被揪了一下。
程绪很快平静下来了，回到楼梯底下开始捡拾东西。
顾随安正在佩服他的理智和冷静，忽然发现他并不是在寻找生活必需品来捱过这个夜晚，而是在翻找那些照片。
一张又一张，全都是顾随安。
坐在小花园里早读的，急急忙忙往球场赶的，在教室里坐着却望着窗外走神的，买了一件没什么特色的新T恤之后对着宿舍门口的镜子臭美的，在食堂里点了个番茄牛腩煲结果吃得太急烫了嘴的。
各种各样连她都没留意过的自己。
程绪找到一张照片，小心的把上面脏的皱的擦干抚平然后再去找下一张，望着照片的时候他总是带着微笑，好像看见了这些，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顾随安站在程绪身边看着他收拾照片，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那些年她把刘霄当做星星来追逐，支撑她做完了一场惊心动魄又甜蜜美好的梦，而她却不知道自己也曾是程绪的梦。
刘霄为了生活挣扎，程绪因为家庭分崩离析而痛苦，人生在世，又有谁真正活得洒脱心无挂碍。
程绪找着找着忽然着急了，把手上的照片翻来覆去的数了好几遍，越数越急，最后忽然往门口一坐，把头埋在臂弯里不动了。
顾随安听见了他痛苦的呜咽，忽然感到困惑。
被赶出家门脑袋都摔破了也没哭，这会儿只是找不到一张照片，居然被急哭了。
顾随安无奈的摇摇头，慢慢把手上的照片递了过去。
程绪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到一张照片从半空飘下来，立刻用力的擦去了眼泪，忙不迭的把它抓住，小心翼翼的并着其他照片一起收在怀里。
大概他这会儿看见擦眼泪的袖子上有血才意识到脑袋磕破了，先是龇牙咧嘴的哼了一声，哼完之后竟然也没想着要处理一下，只是抱着照片又笑了。
“怎么这么傻……”顾随安摇着头笑了，心想着该看的都看过了，也该回去了。
就在她回头的瞬间听见程绪拨通了电话：“喂，刘霄啊？我能到你家去对付一晚上吗？咱俩的关系还说什么嫌弃，挤一个床都行……对了，还有剩饭吗？”
顾随安猛地转过身来。
她只知道刘霄和程绪是一个班的却从来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还不错，悬殊极大的家境、天差地别的个性，完全不一样的爱好，他们到底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后来又是为什么彻底的断了来往？
程绪挂了电话之后抱着照片站起来，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看来是刚刚滚下楼的时候撞伤了。
顾随安心里悬着，很想跟过去，不其然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阻隔了一切，逐渐远去的程绪的背影很快被雨幕彻底遮盖，慢慢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顾随安挥着手试图驱开那些遮挡视线的雨幕，却感觉自己像是陷进了泥沼当中，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被那些沉重回忆组成的潮水慢慢淹没然后窒息。
手忽然被人抓住了，黑暗里有人喊她的名字：“安安，醒醒。安安，该醒过来了。”
顾随安随着那人拽住她的力量使劲一挣，眼前的黑暗飞快的散去，白色背景里有个人一手攥紧了她的手，一手在帮她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你没事吧？”
顾随安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吓人：“程绪……刘霄？”
面前的人摇着头笑了：“是我。”
顾随安喘息着慢慢平静下来，刚刚就像是一场特别真实的梦，即使清醒过来，梦境造成的冲击还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缓解。
“我给你泡了杯咖啡，温度应该差不多合适了，喝吧。”
咖啡的热度温暖手心的时候顾随安才慢慢缓过神来，眼前的人不是程绪也不是刘霄，而是由0和1制造出来的夜枭。
“我好像是想明白了。”她苦笑着喘了口气，“你的原型就是刘霄。程绪和刘霄本来就是好友，程绪选他来做原型也很正常，并不是专门用来气我的。”
“是或不是，有那么重要吗？”夜枭的话又在顾随安心里重重的戳了一下，“即使他是明知你对刘霄的感情还选了他做原型来取悦你，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真的好烦。”顾随安送上一个白眼，“无论是刘霄还是程绪都没你这么烦人。”
“你还没发现吗，现在你已经能够坦然的谈论刘霄了。”夜枭提醒道，“他没有那么可怕，他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完美。你有了面对他的勇气，才有了能面对自己真实的恐惧。”
“那真是谢谢你了。”顾随安想起自己并不是主动开始游戏的，顿时多了些不乐意，“游戏还原得不错，但是在里面编那些狗血故事真的合适吗，万一我当真了该多伤感情啊。”
“那些故事不是编的。”夜枭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说过了，这个故事的架构来自程绪的记忆片段和他的各种影像文字资料，你所看到的全都是真的。”
顾随安惊愕的瞪着他，不期然间鼻血就流下来了。
“安安，你在想什么？”
夜枭送顾随安回家的时候她望着窗外一直走神，直到夜枭喊了她三遍才回过神来：“你在说什么？”
她刚刚居然望着夜枭流鼻血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莫名觉得很丢人。
夜枭又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直接把问题给换了：“你爱程绪吗？”
“当然不爱！”顾随安哭笑不得，“我只是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程绪和他父亲和好没有，总不至于一直住在刘霄家里吧？还有他父母最后是不是离婚了，他……”
“他自己一个人开创了启梦科技，为了实现你的梦想开发了《世界彼端》，然后设计了我。不管过去怎么样都不重要了，现在不会改变，未来才是你该考虑的。”
“我好奇不行吗？”
“你大可以堂堂正正的关心他也可以明白的表现出自己的好感，用不着粉饰自己的动机。如果你真的爱他……”
“我真的不爱他！”顾随安无奈，“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关心可能是出自于很多理由，干嘛动不动就爱来爱去的。”
“那程绪就很可怜了。”夜枭答道，“他很爱你，爱你的程度超乎你的想象。”
顾随安叹了口气：“他爱我我就一定要爱他吗？因为被对方的爱绑架才做出的回应对我公平吗？对他公平吗？”
“那你就让自己坚定一些，程绪大概也不希望得到一份因为同情而产生的爱情。”夜枭提醒道，“如果有朝一日他回来了，别给他希望之后再让他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