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柠檬提出解约,下一阶段的推广视频自然搁置下来,顾随安和MOMO还算镇定,汪海洋唉声叹气个没完,悲观得跟世界末日似的。
顾随安离开了公司之后也不忙着回家,又跟平常似的在路上闲逛。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路人盯着她看,按平常的习惯她肯定会低下头躲一躲,今天她反而坦然了许多,假装没看见似的晃悠过去了。
最近时常下雨,夏日的暑热稍稍散去,风微微的凉。
顾随安数着自己的脚步前行,忽然一个转身——并没有发现夜枭,倒把不远处提着几袋子菜回家的阿姨给吓了一跳。
“对不起,对不起……”顾随安苦笑连连,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每一次回头都会有人等着的感觉太令人安心了,导致她从来没想过如果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再也没有人等着她,那会是怎样的孤单和落寞。
她咬着嘴唇掏出手机,翻到程绪的名字之后手指却忽然停下,始终没能摁下去。
屏幕慢慢的熄灭了,只剩下一片黑暗。
那一瞬间她忽然委屈得有点想哭。
“对不起,我来晚了。”侧边忽然伸出一只胳膊,递上来一张纸巾,“找不到我也没必要哭吧?”
“你别胡说,我没哭。”顾随安眼圈红红的,却还是把眼泪硬憋回去了。
“那我下次晚点来,等你哭了纸巾才派得上用场。”
顾随安知道夜枭是故意逗她,恶狠狠的抛过去一记白眼,伸手拽了他的胳膊就走:“走吧,都是因为停下来找你,回家的时间都晚了。”
夜枭刚想说话,侧边有人从花坛那边绕出来,朝他俩看了一眼。
顾随安就像被烫了似的立刻把手缩了回去,随后才想起来她已经不用再躲躲闪闪了,反倒感觉一阵莫名其妙的愧疚:“给我点时间去习惯可以在人前坦然吧。”
“强迫自己坦然,从来都不是真的坦然。就像破罐子破摔之后的决绝,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决绝。”
顾随安虎着脸:“你别有事没事挤兑我,我又没答应你什么,干嘛要听你唠叨。”
“你跟我去个地方。”夜枭忽然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上哪儿去?我还没吃晚饭呢!喂!”他自顾自的拽了顾随安就走,顾随安就跟被拎起来的小鸡仔似的,连一点抗拒的余地都没有。
“你无聊不无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别人都在往家赶,你居然跑回研发室来?”顾随安还以为夜枭给她安排了什么浪漫惊喜,没想到他居然把她带到启梦科技的研发室来了。
夜枭倒是十分自在:“你忘了吗,这里就是我的家。”
顾随安当然没忘记他和夜枭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那张和刘霄极其相似的脸把沉寂了多年的恐惧再一次带回带她面前。现在她已经可以逐渐淡忘刘霄带给她的伤害,这一切却又在提醒她,夜枭是从研发室里制造出来的代码,研发室才是他的家。
“你把我带过来干什么?你要在这里请我吃饭?”望着面前那一片雪白的墙壁,极简风的桌椅,周遭散落的生活用品,顾随安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是他更可怜还是自己更惨。
“我想送你一件礼物。”夜枭绕到了架子后面,“这件礼物花了我不少时间和精力,幸好最后还是成功了。”
“以后别瞎折腾了,我不需要你送我什么礼物,想要的东西我都能自己挣钱买。”顾随安忍不住唠叨,“程绪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他的事业也是来之不易,你别自以为是的胡乱折腾。对了,那个代言人的事不会是你突发奇想随口乱说的吧?你们根本就没和我们公司对接过。不对,你压根就没跟公司其他人通过气吧,安晓林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简直就是在胡闹!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你打算怎么收场……”
忽然间头顶上的灯光闪了闪,顾随安无意识的一躲,忽然发现身边的景致全变了。她站在一条林荫道上,清晨的阳光从行道树缝隙间投射下来丝丝缕缕撒了一地的光斑,望过去的时候像是一条由光组成的河流,蜿蜒着连接了过去和未来。
路上有学生三三两两结对而行,有的顺着林荫道晨跑的,有戴着耳机捧着书本背单词的,有提着刚买的早餐快步往宿舍楼走的,一切都被定格在最美好的一瞬间,微风裹着晨露在叶片摇曳的间隙里穿行,清明透亮的空气仿佛也被染成了朝气蓬勃的暖金色。
顾随安慢慢仰起头来,发现有落叶正朝自己飞下来,但叶片就这么悬停在空中,也被定格在了落下的瞬间。
太奇妙了,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幅画,她在欣赏这幅画的同时本身也处在画里。
顾随安用力的做了个深呼吸,很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进行还原了。”夜枭的声音响起来,“你和程绪虽然是一个母校毕业,做起来相对方便一些。我查找了你们在校期间的建筑状况然后建立了基本模型,通过程绪的一些照片和零星的记忆做了大致的修复。你和程绪的活动范围可能不太一样,一些细节可能存在差异,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顾随安认出来了,这就是W大校门口到食堂前面的那条林荫道,从左边转进去是学校的小花园,右拐之后走上一段小坡,那就是W大的球场。
那些走在路上的学生们身上的衣服都是那个年代的风格,面目也多少都有些眼熟——是那段岁月里时常能遇见又从来没有打过招呼的校友。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快关了!我不想看见这些,夜枭你听见没有!”顾随安倒吸一口凉气,那段岁月里发生的过往对她来说并不友好,甚至连她自己也非常不愿意去回顾,如今这一切全都被搬回她眼前,即使知道是假的也令她十分不舒服。
“过去在你心里留下一块不能痊愈的疤,你假装看不见它,每次掀起来还是会流血的。不要逃避,只有把它治好了,你才能好好的走下去。”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顾随安回过头来,看见夜枭站在树下仰望飞旋着树顶上透下来的阳光,有一滴露水正从叶尖上低落下来。他蹙着眉头,眼神单纯表情困惑,风正好把他的刘海扬起来,隐隐约约能看到他头发缝隙里藏着一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痕,被定格起来的模样像是一幅精心描绘的油画,色彩浓郁却又淡漠疏离。
“夜枭,你受伤了?”顾随安向前迈了一步,定格的时光好像忽然被打破了,周围的学生重新开始走动,叶子飞旋着落在面前,那滴露水落在夜枭额头上,他眯了一只眼睛,带着苦笑伸手去把水抹下来。
“你怎么这么傻?”顾随安看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擦擦吧。”
夜枭接过去胡乱的擦了几下,连同头发都给揉乱了。
“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怎么这么不讲究呢?”顾随安早就习惯了在夜枭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怕是在幻境之中也没打算给她面子。
夜枭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看她:“你到底是谁呀,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我认识你吗?”
顾随安望见了他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窒息。
外貌可假扮,内里的灵魂却不可能被替代,夜枭在沉稳和温柔的表象之下充满了冲击性和力量感,而面前这个人的眼神则简单得多,单纯又高傲,总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那双眼睛不属于夜枭,而是那个在她记忆里刻下最深痕迹的刘霄。
顾随安脑子嗡嗡的响,根本什么都顾不上了,扭头就跑,直到熟悉的女生宿舍门口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她想起来了,那个场景真的发生过。
那是她离刘霄最近的一次,她看见水滴下来,看见刘霄狼狈的擦水,然而她却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离去。
那时的她不敢上去和他打招呼,更不可能这么自然的给他递上一包纸巾。
虽然这已经不再是她的心结,偶尔回想起来却总觉得遗憾——如果自己能勇敢的迈出那一步,至少能让他认识自己不是吗?即使是一厢情愿也总好过自己的暗恋最后换来一句不认识的惨烈。
然而她的遗憾终于在这里得到了弥补。
宿舍一楼门口墙上贴着一面大镜子,镜子顶上贴着一行字,“可以见德行,可以正衣冠”,连这样的小细节都和曾经生活过四年的W大学一模一样。顾随安在镜子面前站定了,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而是她企图完全忘却的那个过去的自己。
不太会打扮自己,清汤寡水的,蔫蔫的不起眼……那就是当年的她,再普通不过的牛仔裤加白T恤,T恤胸口那个花朵图案成了她全身上下唯一不算是沉闷的元素,然而还是简简单单的黑白线条里点缀了一点点的银灰。
顾随安伸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镜架太沉了,压得鼻梁上出线了两个凹坑,镜片后面的眼神惶恐不安。中规中矩的齐刘海,头发又硬又直,扎成马尾依旧不肯服帖的支棱着。她的皮肤算是不错的,很少出青春痘,就是稍微有些长斑。晒过太阳又不懂得保养,鼻尖上微微的发红,毛孔粗大。
每一个细节全都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用光影构筑出来的幻境,还是真是的时光流转铸就的奇迹?
顾随安在镜子面前呆了一阵之后才慢慢回过神来,嘴里不住的嘀咕:“夜枭,你还原得也太好了吧。”
“随安!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夜枭没有回答她,却是李萱背着背包走了进来,把自己的小背包往她跟前一凑,得意的眨了两下眼睛:“怎么样,我男朋友送的。”
“男朋友?”顾随安呆住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对呀,你忘了吗,土木工程系的江小勇。”李萱伸手在她面前晃晃,只感觉到一阵香风铺面,是甜甜的桃子味,不是香水是护手霜。
对了,这时候的李萱还是班里系里的人精,人虽然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人缘却很好,大学四年换了好几个男朋友。这个江小勇不是第一个不是最后一个,却是对李萱最上心的一个。李萱跟他闹了矛盾头脑一热分了手,他也硬气没再来挽回,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很多年之后李萱想起来还时常要后悔,说几句要是以前跟了江小勇现在也不用受这种闲气。
顾随安笑了笑:“你可得珍惜人家,别头脑一热就分手了,将来肯定会后悔的。”
“你今天怎么啦,平常除了刘霄的事你对谁上过心啊。”李萱目瞪口,“我说……这个江小勇该不是你移情别恋的对象吧!”
顾随安没想到她想得那么歪,没好气的怼她:“胡扯什么!赶紧收了想象力吧!”
真的还是假的,她真的越来越分不清了,或者她也想在这场荒唐的梦里试着改变一些东西弥补一些遗憾。
顾随安吁了一口气,慢慢把马尾上紧紧绑着的发绳给拆开了。
发丝倾泻下来,乱七八糟的搭在肩头,把她脸部的线条衬得柔和了许多。
既然是一场游戏,那就放手去玩吧。